《渡奔河》北山漠

45、045

　　陌山已经病入膏肓，他身体的器官已经衰竭，很难继续支撑他摇摇欲坠的生命。

　　陌江折回去时，看到阮媛正带着方响出来。

　　“阿姨怕响响年纪太小，会害怕，所以让我把他带出来。”

　　“嗯，谢谢你，”陌江摸了摸方响的头，然后对宋新说，“阿新，你先带响响回餐馆里吧。”

　　“那……”宋新问，“我还要送他回东城嫂子那么？”

　　“再等等吧，”陌江犹豫了片刻，“你等我电话。”

　　“好，”宋新颔首。

　　陌江蹲了下来两手扶着方响的肩膀，跟他平视。

　　方响多少是知道了些什么，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恐慌和无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爸爸……爷爷他会不会有事啊？”

　　“你先跟宋叔叔回去好不好？”

　　“可……”方响眼泪流了下来，他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我会想爷爷……”

　　陌江替方响擦拭眼泪，“男孩子不要哭，知道么？”

　　“嗯！”方响闭上眼睛，狠狠地点了点头，可眼泪还是不停地流了下来。

　　陌江心疼，他将方响抱入怀中，轻轻拍打着方响的背，片刻后，他松开方响，“阿新，你先把响响带走吧。”

　　“好，”宋新抿了抿嘴，他心里也不好受，陌山是看着他和陌江一起长大的，他对陌山也有着很深的感情。

　　宋新主动去牵住方响的手：“走吧响响，跟宋叔叔先回去，爸爸等下就过来。”

　　陌江起身，看着两人朝医院的大门走去，方响回过头来看他，但他现在能做的却没有多少了。

　　**

　　送走方响，陌江马上赶回病房。

　　医生正在检查陌山的情况，而莫梅几乎快要崩溃了，她一看到陌江，立刻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问道：“阿江！你快想想办法啊！你可不能让你爸就这么走了啊！”

　　陌江紧紧地抓着莫梅的手，又问：“杜医生，我爸情况怎么样？”

　　杜医生摘下听诊器，蹙眉：“不乐观，需要实施抢救，但结果很难说。”

　　陌江感到有股莫名的压力梗在他的心头：“好，拜托你们了。”

　　接下来，就是家属签字，陌山被送入手术室。

　　两人挨着坐在手术室外，莫梅疲惫不堪，已经靠在陌江肩上睡着，陌江则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口看，直到手术室的灯熄灭。

　　杜医生第一个走了出来，他只是叹了声气，看了眼陌江后，便垂下头，所有的答案都写在了脸上，陌江无需再多问。

　　这两天陌山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希望的光终于还是熄灭了。

　　陌江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水，眼泪里藏着他的童年，他的记忆，还有关于他父亲的一切。

　　**

　　“我爸走了。”

　　宋新接到陌江的电话时，陌江说的第一句话。

　　宋新双眼通红：“阿江，你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他看向乖乖坐在餐厅一角，正在写作业的方响，又说：“你还有莫婶，嫂子和响响。”

　　“嗯，”陌江的声音异常冷静，“我知道，接下来几天我会处理我爸的后事，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些。”

　　“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宋新抽了抽鼻子，“叔生前待我不薄，我也要好好送他一程。”

　　“谢谢你，真的，”陌江停顿了片刻，“响响暂时还是留在你那吧，我妈太难过了，让响响留下来陪陪她，她多少会好受些，但，先别让响响知道我爸走了，他还小，我怕他一时接受不来。”

　　“好，”宋新答应道，“我之前跟小媛说过，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跟医院里请个假，帮忙照顾一下响响，她女人家心细，又是做护士工作的，你大可放心。”

　　“嗯，替我谢谢她，她费心了。”

　　**

　　莫梅知道陌山走后，先是大哭，然后开始头晕，被送进病房里注射点滴休息，阮媛替陌江照顾着。

　　他踱步到医院外，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走到个没人的角落里，点起打火机。

　　火光微弱，堪堪照亮他的脸，他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他这几天几乎没有休息，可现在他的身躯如同铁铸，立于天地间，不会坍塌。

　　他抽完一整包烟，然后拿出手机，手指条件反射般地输入了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喂，”方惗的声音传来，是如此的动听，让他的双耳重新寻找回了听力。

　　“你和响响回到东城了吗？”

　　“还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又因刚才抽烟太急，被呛得咳了几下，咳得难受，眼角咳出水来，他缓了缓，又说，“能让响响再留这边几天么？”

　　“好，”方惗想都没想，直接回答，“我等下跟他们班主任请假。”

　　“嗯。”

　　“陌江。”

　　“什么？”

　　方惗轻轻吸气：“你还好么？”

　　陌江闭上双眼：“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方惗不再多问，“你注意保重身体。”

　　“好。”

　　**

　　陌江把一整包烟快速抽完，脑子有点晕，他又买了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又用来敷了把脸，稍稍清醒一点后，折回医院里处理陌山的后事。

　　这一夜对于他来说，终将会是不眠的，他机械地处理着父亲的事情，他母亲偶尔会醒过来，每次一醒，情绪都会变糟，他要一次次地去劝慰。

　　好在有宋新和阮媛两边都帮着忙，阮媛在医院里帮忙跑上跑下，还兼顾照料莫梅，而宋新在餐馆里看着方响。

　　方响在入睡前问了宋新好些问题。

　　“宋叔叔，我爷爷会不会有事啊？”

　　“宋叔叔，我爸爸他怎么还没回来？今晚他会来陪我吗？”

　　“宋叔叔，我看你都不睡觉，你不累吗？”

　　好不容易把方响哄睡了，他才有空给陌江和阮媛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陌江很忙，跟他说了没几句就挂了，打给阮媛时，她也忙，不过她不忘关心一下自己的未婚夫。

　　“阿新，你也抽空睡一下，接下来几天会比较忙。”

　　“嗯，”宋新有些心疼未婚妻，“你也辛苦了，响响在我这住着，阿江不打算把他送回老家去。”

　　“陌叔的丧事不让响响参加吗？”

　　“嗯，阿江怕他受不住那份累，你休几天假，就在这里帮忙照顾他吧，我和阿江回老家办丧事。”

　　“好。”

　　挂了阮媛电话后，宋新躺在大厅里临时搭起的床上，两手枕着头，叹了叹气，看着天花板，稍稍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每多想一分，心里就更郁闷一点，于是他干脆不想了，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半夜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宋新一个激灵醒来，抓起手机就要接，他以为是陌江或者是阮媛有事找他，结果却看到来电的是方惗。

　　“嫂子？”宋新意外道，“那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离婚后，宋新就再也没见过方惗，也没联系过。

　　“不好意思，”方惗的声音有些疲惫，“我本来想找陌江的，可是打他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可能他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充电，”宋新翻身起床，“嫂子，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现在刚到火车站，晚上外面没什么车了，能麻烦你来接一下我吗？”

　　宋新一愣：“啊？！嫂子你来了？！”

　　“嗯……抱歉啊，这时候打扰你。”

　　“没事没事！”宋新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我就在镇上住着呢，响响就睡我房间里，你等着，我马上来，别出大厅啊，大半夜的不安全！”

　　**

　　方惗虽不像陌江一样，跟宋新有多年的交情，不过宋新待人热情，跟她处得也不错，离婚前，只要方惗跟着陌江回来，他都会车前马后的帮忙。

　　很快宋新就驾车赶到了火车站，两人一见面，宋新便问：“嫂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阿江他知道吗？”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方惗显得有些疲惫，方才她挂了陌江的电话后，心里隐隐觉得陌江家里出事了，于是没有多想，跟罗颖和方远博说了一声，又跟赵处长请了个假，立刻买了一张站票，连续站了一晚上赶了过来。

　　宋新帮方惗拎着行李装上车，两人坐回车上后，他驾车离开火车站。

　　火车站在修好高铁后，搬到了郊外，距离县城有些距离，等车子开进县城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宋新打了个哈欠：“嫂子，你要不要去招待所开个房间洗洗，然后休息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了，”方惗淡淡一笑，“我去看看响响吧。”

　　“好，”宋新点了点头，“响响很听话，个子也窜得快，现在的孩子怎么都长那么快，估计没几年就要超过我了，以后也会比阿江高！”

　　两人聊了点方响的事情，方惗又问：“那你呢，什么时候打算安定下来？”

　　宋新挠挠头：“我跟医院的一名护士好上了，也快结婚了，到时候嫂子你得来喝我们两的喜酒啊。”

　　“当然，”方惗莞尔。

　　片刻后，她收起笑容，“陌江他家里，是出了什么事？”

　　“阿江没舍得告诉你吧？”宋新叹气，“陌叔他昨晚走了。”

　　方惗一怔：“爸他……”

　　她双眼立刻红了。

　　宋新悄悄看了眼方惗，然后轻声说：“嫂子，我储物箱里有纸巾。”

　　方惗点头，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我爸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三年了吧，”宋新回忆起来，“三年前有次突然病倒，然后就再也下不来床了。”

　　方惗又是一怔：“三年。”

　　“嗯，”宋新转头看了眼她，“嫂子你不知道么？陌叔那次生病，就是你和阿江……离婚前不久的事……”

　　方惗微微攥紧手中的纸巾。

　　“叔的病不仅花钱，还很费神，阿江时常要跑回来照顾，莫婶也一直陪在身边，没什么时间去做别的事，家里都得靠阿江一个人撑着，”宋新想了想，“大概是前阵子陌叔身体稳定了一段时间，莫婶让老家的亲戚过来帮忙看了几天，她才有空跑去东城找阿江的。”

　　这事方惗记得，那次莫梅突然把方响接走，大概是因为自己太想念方响了，或者，又想把方响带回来，给他爷爷看。

　　方惗从未怨恨过那次，甚至，她觉得，是她这个作为母亲的，做得还不够好。

　　“三年了，陌叔还是走了，”宋新接着叹气，“至少他不用再受什么苦了，阿江也能松口气了吧。”

　　方惗的视线模糊了，对啊，三年了。

　　三年前，两人突然离婚，他突然从央行辞职，去了商业银行，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