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36、036

　　方响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泣：“有，有一天我听到外婆在阳台跟爸，爸打电话……”

　　他说不下去了，方惗也不再追问，而是看向罗颖。

　　“没错，是我让他跟你提出离婚的，”罗颖面无表情道，“当时他爸病重，需要钱治病，他家的情况你知道，而且那阵子你们还被大学同学骗了钱。”

　　罗颖内心其实也很纠葛，只是她还要维持表面的平静：“我和你爸想给他钱治病，他没要。但我也怕他爸的病会拖累你，还有借钱那事，会影响你的前途。”

　　“可那事并不怪我们……”方惗有气无力，两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么多个夜晚，她一直在思考，为何陌江会突然跟她离婚，可当她知道答案时，却发现自己无法承受。

　　“不管怎么样也好，分了就是分了，”罗颖接着说，“你别怪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罗颖看向低着头不吭声的方远博，说：“就算你爸在，我也顾不得了，在跟你爸结婚前，我也认识过一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他的家境也不怎么样，我一开始跟你一样，不在乎，可最后观念差别太大，他自己没坚持住先跑了。”

　　罗颖笑了一声：“在我们那个年代，闹出这种事情有多丢人，你能知道么？”

　　“当然，我没跟他犯下什么错误，”罗颖摆了摆手，“走就走吧，我无所谓。”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生的，我看不得你吃亏。”

　　“妈……”方惗凝视着罗颖，一字一字地说道，“陌江对我已经很好了，为何您总是无法接受他？他的家庭，并不是他能改变的，可他一直都在努力，难道这还不够吗？”

　　面对方惗的质问和泪水，罗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方惗直接回到自己房间里，掩着门，她感到周围很空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息。

　　方响悄摸摸地推开门，探进来一颗脑袋，眨了眨眼，看到方惗坐在床边掩着面，就知道她还很难过了。

　　他走过来，坐在方惗身边，小手又扯了扯她的衣服，说：“妈妈，你不要哭啦……”

　　小男孩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纯真，像是峡谷里最清新的风，听了心头会为之一跳。

　　“爸爸说，我是男孩子，不能让妈妈伤心，”小男孩有些自责，“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啊？”

　　方惗揉了揉他的头，笑道：“妈妈没事。”

　　方远博听到方惗的声音后，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他端着一个杯子，里面装了温水。他递给方惗，说：“你别怪你妈。”

　　“嗯，”方惗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响响，外婆出去给你买了点水果回来，洗好切好了，你出去吃吧。”

　　“好！”

　　方远博把方响支开后，才叹了声气，又说：“其实那天你搬出去跟陌江住之后，当晚他就来找了我们。”

　　“爸，这事我知道。”

　　“陌江这小伙子挺好的，”方远博接着说，“那晚他给我们承诺，如果哪天我们对他不满意了，他可以无条件跟你离婚。”

　　“爸，陌江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方远博嗯了一声，片刻后，“我知道。”

　　**

　　晚上，方惗看方响精神劲儿恢复了不少，就开始辅导他看书，看到一半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陌江”两个字，看到对方的名字，方惗觉得心有点疼。

　　“喂，”方惗接起电话。

　　“在家里么？”

　　“嗯，在辅导响响看书。”

　　陌江笑了笑：“这么快就老老实实学习了？”

　　方惗看了眼方响的小脑袋，眼中尽是怜爱：“对啊，精神恢复得挺好的，就让他练练字。”

　　方惗觉得陌江的字非常好看，写起来特别有力的那种，她有想让方响临摹他的字的想法。

　　“现在方便下来一趟么？”陌江又问，“我在你家楼下。”

　　方惗看了眼窗外，今晚有月色，月色甚浓，能稍稍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我马上下来。”

　　方惗套了件外套，匆匆往楼下走。

　　**

　　就像她第一次在大学男生宿舍楼前的灯光下等待陌江一样，今晚，陌江也站在一盏路灯下，灯的四周飞舞着各种小虫，好不热闹。

　　月色待他极温柔。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天蓝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的板鞋，鞋子上有一环嫩绿色的边，鞋底染了点泥，像是春天里刚发了芽的草，极具生命力。

　　一见到方惗，陌江就微微弯起了嘴角，这是他感情的真情流露，他藏不住，也不想藏，就像以前那样。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人，一样的心，就算外在的形式变了，可内在牢不可摧。

　　方惗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糟，发生了今天的事情后，见到陌江，她有些鼻子发酸，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难过，她要强打坚强。

　　如果这时候问他，为何当初许下了那么不公平的诺言，不知他会如何会打。

　　也不知道一切是否还可挽回，或许会吧，应该会吧，方惗总觉得，陌江依然站在那个地方，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了，只是需要逆着前进的方向去寻找。

　　“怎么来了？”方惗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心中的问题。

　　“给响响买了点东西。”

　　陌江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是一款智能定位手环。陌江看着方惗笑了笑：“本来……想买三个的，可是商家说只能让一对手环连通。”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成人佩戴的手环，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手环上有一个显示器，点开后能看到另一块手环的具体位置。”

　　他演示了一下，两块手环都启动后，显示器屏幕上就能看到一个红点了，实际上这两块屏幕上的红点是在同一个地方显示的，像是两颗跳动的心重叠在了一起。

　　“这里有一个可以联系的按键，”陌江的手指轻轻摁动手环边上的一个按钮，另一个手环的红点开始闪烁，他笑了笑，“这样，两个手环之间就可以呼应了。”

　　方惗接过其中的一只手环，那是父爱。

　　“你跟响响说，只要戴上这个手环，看着显示器，就能看到我了，”陌江的声音很低沉，似夜色最深处的一道隐约可见的光，“他爸爸一直在他身边。”

　　“嗯，”方惗垂下头，接过属于方响的那块手环，“我回去就告诉他。你也快回去吧，别冷着了。”

　　“好。”

　　得到陌江的答复后，方惗匆忙转身，她不想让陌江看到她现在的脸，那一定很狼狈，她怕他可能会有要再次抱住她的冲动。

　　那种冲动，可能会打碎这夜色中的温柔。

　　**

　　方响戴上手环后，乐得一晚上不想睡。

　　他窝在被窝里，一对小眼睛盯着手环看，问：“妈妈，我能用这个手环给爸爸打电话吗？”

　　“这个手环不可以。”

　　“那，我还能用这个手环干什么啊？”

　　方惗笑了：“到时候你问问爸爸吧，妈妈没看说明书，或者你多识点字，自己看一看。”

　　方响翻了个身，手环显示器在黑暗中映亮了他稚嫩的脸：“那爸爸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个手环好久没动过啦！”

　　“爸爸应该回到家，睡觉了，”方惗揉了揉方响的头，“你也睡吧，不然爸爸看到你一直没睡觉，他要不高兴了。”

　　“嗯！”

　　方响睁大眼睛，看了眼显示器中的红点，闭上眼睛后，又偷偷地眯着看了一眼，好像穿过这颗红点，他真的能看到远在城市另一头的父亲。

　　**

　　检查组根据方惗之前的工作安排，在审查钟鸿行长审批发放的捷纳贸易的2000万的贷款材料时，发现了疑点。

　　李年丰将贷款的抵押物相关材料展示给其他成员看：“材料中的房产证可能是假的。”

　　他将房产证的复印件取出，指给大家看，解释道：“里面的印花花纹并不清晰，而且对称也不规整。”

　　邓欢皱眉：“看起来的确像是假的，不过会不会是复印的时候印得不清晰呢？”

　　李年丰点头：“有可能，必须要看到原件才能辨别，只是原件在借款人手上，我们无法看到。”

　　方惗拿起房产证复印件端详了一会儿，又在材料中将他项权证的复印件看了一遍，发现他项权证的公章加盖得不是很清晰，于是说道：“这份他项权证也可能涉及造假，这两者中，只要有一份是假的，那另一份必定是假。”

　　张畅点头：“这么一来，抵押物就是造假的了。”

　　“对，”方惗回道，“借款人在将房屋抵押给银行时，会把他项权证的原件一并提供给银行保管，作为重要凭证，银行方多是会单独保管，我去调阅出来看看，原件细看，能发现真假。”

　　方惗立即又发出了一份新的调阅清单，陌江在拿到后，联系行内的有关部门将这笔贷款的他项权证准备好，拿去给陈华标看时，陈华标瞄了几眼，便笑了笑，让陌江立刻把原件拿去给检查组。

　　在去的路上，陌江自己也查看了一遍，他在行内做过贷款，核实过很多份他项权证的原件，手上的这份他细细一看，便发现了端倪。

　　他不仅看到加盖的公章不清晰，有糊掉的部分，而且在复印件里没复印到的部分里，公章的印泥甚至渗透到了后面的纸张上去，这说明原件的纸张质量很堪忧，不像是正规的部门在制作这么重要的凭证时会选用的纸张。

　　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他项权证那么重要的材料涉及造假，对这一笔贷款来说意味着什么。

　　抵押物造假，贷款的风险将完全暴露，得不到有效覆盖，同时，贷款在贷前调查的环节也将会有巨大的漏洞，甚至可能涉及人为“放水”，让借款人骗取行内贷款资金的可能。

　　当他把原件拿给方惗看后，方惗看了一遍，又再跟李年丰确认了一遍，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便将原件再次复印，并留下影像资料。

　　交还给陌江时，她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谢谢。

　　在检查没有结束之前，检查组不会轻易把检查成果提前跟银行方进行交流，方惗打算再深入调查一番，等把这笔贷款查细查实了，再让银行来做事实确认，并对此定性和采取监管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