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16、016

　　上高数课时，方惗按照往常，帮陌江他们三个人都占了位置。

　　她坐下来没多久，身后的椅子被拉开，她略为惊讶，回头一看，是陌江，“怎么来得那么早？吕伟人呢？”

　　这些男生基本上是踩着铃声的点才回来到教室的，今天陌江来得算早，加上方惗在内，教室里到的人还不足五个。

　　陌江坐下，稍微往前凑，笑道：“我先来了，吕伟他这会儿午觉刚起，可能还摆在床上发梦呢。”

　　方惗跟着笑了：“你平时也那样啊，今天怎么那么反常？”

　　“哎哎哎，别拿我跟他比啊，”陌江有些不乐意，“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呢。”

　　“什么事？”

　　陌江抽出几张纸，递给方惗：“上次实践课的检查报告我写好了，请小组长过目。”

　　“你是主查，还给我看做什么？”方惗嘴上这么说，可还是接了过来，她大体扫了一遍，这份报告写得相当详实，让她感到有些意外，“那么多内容？”

　　“嗯嗯，”陌江点头，笑道，“我根据各个组报来的情况汇总写的，有些地方还是存在了疑点的，不过时间有限，还有不少地方可以继续深挖，所以这份检查报告只能说是初稿，阶段性的成果罢了。”

　　男孩很认真，也很严谨，他不仅把各个组的检查成果整合进了报告中，还对每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分析，可以定性的他会直接给予定性，并找出了相关的法律法规来评价问题的成因和处理依据，而对于一些暂时不能定性的疑点，他也会进行解释，并注明下一步可以如何去把问题进行核实。

　　“挺好的，”方惗不会吝啬对他人优秀的赞美，“思路清晰，仅凭半天的实践成果就能写出这样的一份报告。”

　　方惗抬头看向陌江的眼睛：“你事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吧？”

　　“是啊，”陌江认真回道，“张老师把背景材料给我的时候，我自己先梳理了一遍，分配任务的时候，我也是按照问题的类型进行分解的，其实有些问题不用去现场，光凭材料的完整程度来说，就有眉目了。”

　　陌江跟方惗大概讲解了自己的处理思路，方惗听得很仔细，还不时补充几句，或者是跟他讨论。

　　最后陌江笑得很灿烂：“下课后跟我一起去找张老师吧？”

　　“啊？”方惗一愣，“可是，你才是主查啊？”

　　“什么主查不主查的，”陌江拧了拧眉心，又不高兴了，“你也是检查组成员，干嘛去不得？”

　　“那其他成员呢？”

　　方惗声音变小，她的意思是，其他人你就不叫了么？她这是在试探，说出口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

　　“不叫了，”陌江摆摆手，“人多屁股乱，咱两去汇报就成了。”
　　方惗：“……”

　　所以他才来得那么早，如果薛玲和吕伟也在的话，他就不好单独邀请了。

　　“去不去？”男孩眼中写满了期待。

　　女孩点点头，她心里突然飞进了一只蜜蜂，嗡嗡嗡的，落下一点花粉。

　　**

　　课后，他们两人去到张老师的办公室。

　　张老师在看陌江写的检查报告时，止不住地点头，“不错，真不错，分析透彻，内容涵盖的方面也很广。”

　　他用手推了推眼镜框，笑道：“甚至连现场调查没有留存照片为证都提出来了，很用心啊。”

　　陌江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方惗，说道：“张老师，这个疑点是我们小组长发现的！”
　　方惗：“……”

　　她回了一个眼神给陌江，说道：“张老师，我当初只是半开玩笑提出来的……您别介意啊。”

　　张老师露出和蔼的笑容：“没事，挺好的，能想得细是件好事，本来嘛，如果作为一名监管者，维护金融秩序，就应当要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你们两个做得都很好，这份报告写得让我很满意。”

　　陌江说：“以前对金融监管没什么概念，不过经过这次实践，觉得监管很有意思，能够运用自己的知识来打击金融犯罪，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啊。”

　　说到这，陌江含笑看着方惗。

　　张老师说：“你说的没错，金融领域的发展，除了市场的自我调节作用外，还需要行政力量的约束，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从事监管就是定规矩。”

　　这时陌江又“出卖”方惗了：“张老师您还不知道吧，方惗她毕业后想去央行工作呢！”
　　方惗：“……”

　　方惗转身看向陌江，就看到他挤着眼对她笑，人畜无害的样子，又听到他接着说：“张老师，您在这个行业里接触的人多，您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建议啊？”

　　陌江并没有要闹方惗的意思，他是出于好心。

　　张老师扬了扬眉：“央行好啊，作为金融秩序的制定者和维护者，在我国的金融市场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去央行工作，虽不能像去商业银行、证券、基金那一类机构一样赚大钱，但它本身的工作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张老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接着道：“你们对央行的理解和认识有多少？”

　　两人对视，方惗摇了摇头：“仅限于书本上介绍到的内容吧。”

　　“这可以理解，”张老师微微笑，眼角的鱼尾纹里藏着沧桑和阅历，“监管部门相对于外界来说，还算是有些神秘的。”

　　“从制定货币政策，调控准备金，对市场履行市场准入的行政审批职责，到制定监管法规，对金融机构开展检查，依法查处违法违规的金融行为，规范市场秩序，以及处理具体的客户与金融机构间的信--访纠纷，央行的可以说是我国金融领域的大管家了，”张老师说，“我有朋友在央行里任职，我的学生，也就是你们的学长和学姐，也有不少考进央行里工作的，我本人也参与过央行的一些课题调研，所以对这个机构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看着眼前的两位学生说：“你们能有去央行工作的想法挺好，那是一份跟商业机构完全不一样的工作体验，可以说是贡献远大于报酬吧。”

　　**

　　从张老师的办公室出来，方惗虽然没有真的生气，她却也想着要跟陌江“理论”一下。

　　“你怎么把我想去央行的事情跟张老师说了啊？”

　　陌江偷笑：“怎么？不能说啊？那算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吗？”

　　方惗立刻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改口：“你对去央行又不感兴趣，为什么想打听央行的事情呢？”

　　“谁说我不感兴趣了？”陌江说，“说不准咱以后是同事呢？”

　　方惗疑惑：“你不是要去商业银行赚钱么？”

　　“恐怕不需要了，”陌江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张纸，递给方惗，“看看，我写的歌，我那么有才，说不定能靠写歌发大财。”

　　方惗没忍住笑了，然后看到纸上写的歌词时，她的表情看着平静，但内心已惊涛骇浪，你在光里，不就是自己向他说过的那句话吗？

　　这首歌，从开头的标题，到结尾的最后一个标点，无不在透露着，这是一首他为了她而专门谱写的歌。

　　方惗的心刹那间要超过负荷。

　　“写得真好，”方惗把纸递回给陌江，不敢看他，“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技能。”

　　陌江笑笑，把纸张收回包里：“乐队成立有段时间了，不写一首歌纪念一下这段经历怎么行？”

　　他拉好背包的拉链，双肩包被他斜背在右肩上，显得轻松写意，他看向女孩，女孩垂着眸，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乌黑的头发被阳光染得有些变得金黄，是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峰被日出染黄时的颜色。

　　“等吕伟和薛玲把鼓和贝斯的伴奏部分写好了，我们一起把这首歌录了吧。也快到校庆日了，在正式对外演出前，我们好好练一练。”

　　“嗯，”方惗鼓起勇气看向陌江，“学校里有录音棚？”

　　“当然没有啊，”陌江笑得露齿，洁白的一排牙，“只有录音笔，哎，怪就怪我这个队长不够本事吧，等我们乐队哪天火了，咱一定要进录音棚录上一整张！”

　　**

　　正式进行录音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音乐室里的窗敞开着，风吹了进来，把白色的窗帘吹得飘动，校园里种有玉兰花树，枝头上停留着飞鸟，它们像极了自由，花香顺着风窜进教室里，躲在课桌的抽屉中，藏在吉他的琴箱里。

　　他们四个人把曲子练习了很多遍，经过多次的讨论，最终把曲子的部分敲定了下来。

　　“这次开始录吧，”陌江说，“录音设备简陋了些，大家将就一下。”

　　吕伟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紧张的笑容：“没事没事！第一次录歌嘛，放轻松点！”

　　薛玲鄙视了他一眼：“就你最紧张吧？还想安慰谁？”

　　“你！”吕伟被说中，脸瞬间红了。

　　“大家准备一下，”陌江笑了笑，垂下头看向方惗，他坐的位置比较高，能看到方惗的脑勺。

　　他和方惗共用一张词谱，就放在两人跟前的谱架上，真正演奏的时候，他有意地向方惗那边靠了靠，仿佛方惗的存在，能让他弹奏的音符更加动听一些。

　　他写的这首歌由他们两进行对唱，好像是他们在共同回忆着一些过去。

　　陌江的双唇开启了，他唱出了第一个字。

　　跳动的吉他声，富有节奏的鼓声，贝斯低沉的哑音，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声音。

　　录音笔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它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的一角，把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小世界里的声音全部收录，收录的效果有些模糊，宛如隔了一层岁月的痕迹。

　　方惗不曾想到，这第一个版本的《你在光里》，竟是此生他们四个人唯一的一个版本。

　　**

　　校庆日，演出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

　　方惗记得那天的场面极其热络，她和陌江，还有薛玲和吕伟，四个人一起登上了那个具有纪念意义的舞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一起合唱这首独属于他们乐队的歌。

　　台下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全部都模糊在了方惗的记忆里，她记得最真切的，永远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一直发着光的男孩，他的一眸一笑，他舒缓的声音，他真挚的感情，以及他们两人那段的共同岁月，都彻彻底底地刻在了方惗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