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11、011

　　初九的晚上，方惗如临大敌。

　　吃晚饭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安静地躺在她的碗边，每吃一口，她都会瞥一眼，仿佛下一秒陌江的电话就会打过来了。

　　“小惗，你得提前考虑要不要准备出国留学，你记得大你三届的那位陈姐吧，她大一开始就在准备托福了，一毕业就拿了全额奖学金去美国。”

　　罗颖在方惗离开前一天还在不停地唠叨，她见方惗一直在走神，没回话，于是稍稍提高音量：“小惗？你在想什么呢？”

　　“啊，”方惗回过神来，“没想什么，怎么了，妈。”

　　“妈妈问你想不想出国留学，想的话就要提前准备。”

　　“没想过这事，”方惗拿筷子挑了挑碗里的白米饭，对留学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毕业了我想直接工作。”

　　方远博抬起头，问：“有方向了？”

　　“嗯，”方惗颔首，“想做监管。”

　　她爸爸低沉了“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行吧，未来的事情你自己考虑好，”罗颖又说，“明天你去学校带上点粽子，妈特意包的，放了你爱吃的板栗，你去学校里用热水暖一暖就能吃。”

　　“好，谢谢妈。”

　　**

　　吃完饭，方惗一回自己的房间就把门反锁上。

　　她捧着手机叹了声气，想想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没那么紧张过。

　　她自己先练了几遍曲子，像准备要登台表演的选手，待手机的铃声一响，她看到来电的正是陌江时，手上的力道没控制住，自己把一根琴弦给拨断了。

　　咚的一声，方惗感到大拇指有些刺痛和发麻，她赶紧用嘴含住，没品到血的味道，她才安心了，还好手指没有受伤。

　　接起电话，陌江开门见山：“怎么样？今晚可以在我面前上演首秀了么？”

　　方惗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

　　“不用紧张，”电话里传来陌江轻轻的笑声，“弹成怎样都行的。”

　　“我没有紧张……”方惗心口不一，她悄悄地吸了下气后，说道。

　　“那开始吧。”

　　“等等……琴弦断了一根，我弄一弄。”

　　陌江又笑了：“因为紧张给弄断的？”

　　方惗：“……不小心给弄的。”

　　**

　　一切准备就绪，方惗抱着吉他，经过这半个学期，她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她没有扎起来，散开的头发落在吉他上。

　　左手摁在指板上，右手拨动琴弦弹奏出音符，房间里是安静的，窗外的夜也开始静谧了，世界里只剩下她弹出的歌曲。

　　有些稚嫩和生涩的音符从她的指尖传出，有种需要呵护的感觉，弹了一小段后，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另一个吉他的声音。

　　此时此刻远在天的另一边的陌江，盘着腿，抱着吉他，坐在他自己的床上，他听到了方惗的琴声，心中有一股想要为她伴奏的渴望，于是他也跟着弹了起来。

　　隔着茫茫星海，两人第一次合奏。

　　方惗弹的是那首简单的《一闪一闪亮晶晶》，而陌江弹的是经典的《卡农》。用吉他来演奏《卡农》，感觉与小提琴版本的《卡农》会有很大的不同。

　　提琴版本的声音如绵绵不绝的流水，而吉他版的声音就是不时间跃出水面的游鱼。

　　相比较方惗的曲子，陌江弹奏的曲子要复杂得多，可两首歌合在一起，却又特别契合。

　　如果说方惗弹奏的小星星是点点星光，在夜空中闪烁，那陌江的《卡农》便是给了她一片星河。

　　音乐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心脏，连它跳动的声音都是最单纯的。这一夜无比的璀璨，星光是从泸沽湖的情人滩上空借来的，他为她送上了一首如此浪漫的梦境。

　　弹完后，陌江含笑点评道：“孺子可教。”

　　方惗用鼻音哼了一声，有些不服：“那也是我自己天资好。”

　　陌江咯咯直笑：“好吧，音乐天才，我们学校里见。”

　　**

　　学校里见？

　　学校里见。

　　方惗晚上睡觉的时候，两眼睁得老大，看着像是在发呆，实际上是陷入了自己内心的小世界里不可自拔了。

　　她一直在琢磨陌江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他对她的表现是比较满意的吧？

　　方惗有些凌乱了，以前在学校，在学习成绩上，她都没有那么在意过别人的看法，怎么，自己不过是学了几天吉他，就在意成这个样子了？

　　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闷到快受不了的时候，她才探出头，不知是闷得眼冒金星还是房间里真的就有星星，她耳畔仿佛还有陌江的琴声，小小的世界里，有星星真的在闪烁。

　　**

　　回学校的那天，她决定孝敬一下自己的师傅。

　　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位室友都还没有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到开水房打了一壶热水，然后用铁碗装好粽子，泡在热水里加热。

　　她吃了几口，绿豆糯米和板栗的香甜味让她觉得全身都舒坦了，她吃一口，看一眼手机，手机屏幕上是陌江的聊天对话框。

　　她打了一行字：“师傅，你回学校了吗？我从家里带了点吃的，你要不要一起？”

　　才看几眼，她就觉得有些太扎眼了，就这么直白地叫他“师傅”，会不会被他笑话啊？

　　于是她删删改改，最后定稿：“那个，你回学校了吗？我从家里带了点吃的，你要不要一起？”

　　这位高材生，用了整整五分钟的时间，就只把“师傅”改成了“那个”，显得一点都不够尊重。

　　陌江很快回了过来：“我还在车上，大概七个小时后到站吧，回到学校估计要八个小时之后了。”

　　方惗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中午的十二点半，他回到的时候就是晚上的八点钟了，不早不晚的，不知道他会不会现在外头吃晚饭？

　　没等她琢磨透，陌江又发来一条信息：“你中午多吃点，撑到晚上我回来，咱两当夜宵吃呗？”

　　方惗偷偷笑了一下，还有这样让别人迁就的？

　　“好吧，”她只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把别的情绪全部藏在了心里。

　　**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陌江直接打来了电话：“还在宿舍吗？有没有饿晕过去？”
　　方惗：“……”

　　“我体内的蛋白质正在分解。”

　　“哈哈，”陌江笑了，“看你那么瘦，就没多少脂肪可以用来分解的，我在你宿舍楼下，咱两找个地方一起吃东西吧。”

　　方惗不知道陌江爱不爱吃粽子，但她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罗颖包给她的粽子，于是她挑了一个最大的给陌江，她知道陌江这种高大的爱运动的男生，饭量一定很大。

　　她拎着一个袋子下楼，看到陌江只背着一个包。

　　“你没回宿舍吗？”

　　陌江含笑：“没有，怕你等不及了。”
　　方惗：“……”

　　我急啥啊就等不及……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那我们去哪吃？”

　　陌江低头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袋子，也不问，直接拿了过来，自己打开看：“粽子？给我的？”

　　“嗯，”方惗点头。

　　他笑笑，闻了闻，嗅嗅鼻子：“真香！”
　　方惗：“……”

　　你好浮夸……

　　陌江背着包，拎着他的粽子，把方惗带到了男生宿舍附近的一家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年轻人，据说也是他们学校毕业的，毕业后没找别的工作，直接在学校里开了家小卖部修仙。

　　男生们跟他都挺熟的，他看到陌江进来，很平静地问了句：“回来了啊？”

　　然后就继续打他的电脑游戏去了。

　　陌江跟这个老板熟，是因为有次他的笔记本电脑出了故障，带着电脑顺路进来买水的时候，老板顺带帮他修好了，震惊之余他才知道，人家老板表面上是在修仙，实际上他不仅修仙，还在网上做电脑编程赚钱，这家小卖部，就是开着玩的。

　　“我借你的微波炉用一用，”陌江说，“还有你的电视机。”

　　“随意。”

　　方惗朝老板淡淡笑了下，算打过招呼了，然后就跟着陌江往小卖部的里面钻。

　　里面的货架很低，陌江要弯着腰，脑袋才不会撞到上面的货物，他来到微波炉前，把老板搁在里面的半碗米饭拿出来，找了个大碗，将粽叶解开，装了进去，然后加热。

　　他回过头看着方惗问道：“就只有这一根？”

　　“你还不够吃吗？我宿舍还有点。”

　　“不是，那你呢？你吃什么？”

　　“我中午吃多了，现在都还撑着。”

　　她这是实话，本来她的饭量不大，结果中午因为过于专注跟陌江聊天，导致她一不留神，吃完了一整根粽子，糯米太饱腹了，现在都不饿。

　　陌江又笑了：“你还真是听话啊。让你多吃点你就真的多吃了。”
　　方惗：“……”

　　这话能不能别乱说……

　　老板有点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帮我泡杯茶，哦对了，今晚男足对抗巴西，要不要看？”

　　“看啊，怎么不看？”陌江回答，“切菜局这么爽的比赛，必须要看。”

　　**

　　粽子出炉后，陌江拿来另一个碗，他拿着筷子，把粽子中间的部分夹断，然后装进新的碗里，递给方惗：“吃点吧，这粽子包得很好，五花肉，肥瘦相间，还放了板栗，吃起来肯定不错。”

　　方惗接过碗：“我真的不是很饿。”

　　“吃点吃点，”陌江坚持，“多长点肉，你太瘦了。”

　　方惗没法再拒绝，只好跟着陌江，一人端着一个碗，跟着老板，三人坐在小电视机前，看国足被虐。

　　大概快到宿舍关门的点，他两才从小卖部里出来。

　　陌江送方惗回去。

　　路上，他先说：“觉得弹吉他怎么样？”

　　“挺好玩的，玩音乐能让人心平气和。”

　　“嗯，”陌江两手插着兜，他的身体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喜欢音乐，音乐不仅可以让人跟人之间进行沟通，也能让人跟自己进行对话。”

　　“你玩音乐多久了？”方惗又问。

　　“从小时候起吧，”陌江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以前没有什么乐器，我就自己拿叶子来吹，后来去砍竹子，挖洞做成了竹子，大概上了初中后，我存了钱买了二手的口琴，才算真正玩上乐器。”

　　陌江跟方惗回忆着过往，时间一点一滴的，在两人身边流淌，融入了这无尽的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