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洲里

11、第 11 章

　　【楔子】
　　“听说罪王府杜氏死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让野狗给咬干净了！”
　　冬月寒霜，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整个玉京城都掩埋在苍茫之下，一直到昨日雪势稍弱下去，满城道路积冰被扫除干净，一众贵太太们这才得以上广陵王府，好好拜一拜王妃陆明惠。
　　冰冻三尺地的酷寒天，贵夫人们是娇养惯了的，这样的天气之下还能驱使她们出门拜见，只不过是因为，广陵王的幺弟，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幼子，原本登位东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襄阳王，谋逆了。
　　还谋逆失败了。
　　当今圣上三子，除去了幼子和早年病逝的次子，如今便只独留这一位刚直的长子。
　　只消静待时日，等到无子的皇后韩氏将广陵王收为养子，入主东宫对于广陵王夫妇，便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
　　太子妃和衡国下一任皇后之位，迟早都要落在广陵王府这位女主人的头上。
　　玉京世家的夫人们，见风使舵是个常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襄阳王府势头过了，这风就吹了广陵王府。
　　既然这风都吹反了边了，再不跟着走，那就是和命过不去。
　　晌午后，广陵王府正屋暖阁之内，门窗紧闭，炭火熊熊。
　　阁中点着长明灯与檀香，还传了王府的家姬奏琴鸣乐，在这冷冬日子里头，喝茶听琴说闲话，格外恣意。
　　陆明惠外头随意披一件厚厚风毛的雪裘，内里仅着家常锦衣，手捧珐琅暖手炉子，垂眸神色恹恹地听着座下的女人们谈笑风生。
　　当听到说杜氏命丧犬牙之下的消息时，暖阁里一溜璎珞严妆的世家贵妇们，都不由得纷纷望了一眼主位上陆明惠的脸色。
　　一双双眼睛里，各人都怀揣着心思，只想着说些什么贴心话，才好在这位未来皇后的跟前讨个彩头。
　　“咬干净了？”陆明惠听完那席话，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轻轻扣了一下珐琅手炉，明丽的脸上却不见喜怒哀乐，只是淡漠问道，“有多干净？说来我听听？”
　　底下人听到这句话，心底皆是隐隐一动。
　　陆明惠跟襄阳王妃杜氏，向来不睦，这是整个玉京都清楚的事情。
　　从前襄阳王得势之时，这群世家夫人们恨不能天天给杜氏捧脚丫子，可今朝襄阳王获罪，谁要是从前与杜氏亲近，谁就是倒了血霉。
　　破罐子破摔，摔碎了还要人人踩上一脚，才算是功德圆满。
　　“哪是半边身子都咬干净？听我家男人说，襄阳王获罪斩首之后，安定侯爷就请旨围了王府，封门禁户，放了两百来条好几天未进食的恶犬进去！府中的壮丁早就死了个干净，就剩些女眷！外头的人听见那围墙里嚎了三天三夜，愣是一个不剩地都被那些畜生给揪出来吃了！后来开宅子抬尸的时候，死人堆里翻了好几天才找到的杜氏！抬出来那会儿，人就剩个躯干了，左手臂还剩半截，肠子心肺都被吃了个干净！”陆明惠的话音刚落，她身边就近的一个贵妇人便急急抢了话头。
　　“尤其杜氏那张脸毁的厉害！从前细皮嫩肉一张容貌，现在鼻子嘴巴都被咬成烂成一团血肉模糊，要不是抬尸的人见到她身上贴身带着的梨花符，谁知道她是谁！？”有人掩嘴咯咯笑起来，眼角眉梢上笑得春风畅意，好似一朝大仇得报般痛快淋漓。
　　有人立马尖声反驳道，“呸！胡说些什么呢？杜氏也配戴着梨花符？她不过就是个娼妓生出的贱种！女儿跟着娘学样，没一个好东西！那梨花符乃是王妃娘娘的家徽，是安定侯陆氏一族的荣耀！杜氏她娘做尽下作手段爬进安定侯府，闹得王妃母家不得安宁便罢了，后来她自己竟还学着那套窑子手段，机关算尽毁了王妃当初与襄阳王的婚约，背着骂名才捡来这么个襄阳王妃的名号。”
　　“杜氏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年她娘拖着她进侯府的时候，原本就该是溺毙投河的，全凭侯府菩萨心肠，留下她性命，又许了她养女的身份，已经是格外厚待！没想到好吃好喝地供着，反倒起了贼心，回头觊觎起自己恩家女儿将来的丈夫！”
　　“也难怪，王妃与襄阳王初定亲事之时，襄阳王正独得陛下宠爱，又有魏贵妃和阉党梁侯做在身后为他加持，少年权贵风流，谁不多看一眼？”有人不屑冷笑一声，“杜氏不过眼馋着将来的凤座罢了，以为绞尽脑汁攀附上襄阳王就后世无忧呢。”
　　有人大笑：“哎哟，那可不是给咱们王妃娘娘挡灾么？真真是天道好轮回！老天爷可曾饶过谁了？杜氏那就是自作自受！”
　　“王妃娘娘，此次襄阳王谋反一案，您的母家陆氏与后族韩氏联手镇压了叛乱，又连根铲除了前朝烦忧已久的阉党梁侯一派。如今，陛下对陆氏一族青眼有加，韩氏也有意与陆氏重修旧好。妾身在此，先一步于各位姐妹恭贺王妃娘娘否极泰来。往后，您与王爷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届时妾身定当以王妃娘娘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有人莞尔一笑，看向上座的陆明惠。
　　听完这话，在场的众位世家夫人们也不甘落后，争相起身，暖阁之内，一时哗啦啦地跪了一片锦衣罗裙，唯有坐在陆明惠左手的姐姐——河清世子妃陆明芳照旧端坐，安稳不动，脸上似有些难色。
　　“——妾身等，恭贺王妃！”
　　一阵乌泱泱的恭贺祝词听进耳朵里，陆明惠的眼皮子却都未曾抬一下。
　　她淡淡接过一旁侍女手中的银箸，散漫拨了两下手炉里银白如雪的炭灰。
　　座下的女人们跪了好一阵子，可却不曾听见陆明惠叫起的声音，也揣测不出陆明惠此时的心意，只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再小心翼翼望着陆明惠那张清冷平静的面容，纷纷面露难色。
　　难道她们刚才说的话，说错了？
　　可是，这些话句句属实啊，陆明惠与杜氏也确实不睦。
　　但为什么今朝她们献媚献宠似的在陆明惠面前狠狠踩了一圈杜氏，她却连笑都不笑一声？甚至，脸上连一丝应有的愉悦神色都无？
　　陆明惠仍旧专心致志捏着银筷，拨着手炉里的炭灰，对面前的人仿佛视若无物。
　　坐在她身旁的陆明芳静静转眸，不动声色瞟了一眼自己的这位王妃妹妹，然后才微微转过身子，含笑亲和地微微抬了一下手，代替陆明惠说道：“王妃心如明镜，各位夫人心中的意思，她自然知道。寒冬地凉，久跪仔细伤了膝盖，各位夫人还请先起身。”
　　“这……”为首的贵妇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陆明惠，却见她依旧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淡漠样子。
　　陆明芳莞尔：“各位夫人请起吧。”
　　原本跪陆明惠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人事已经尽到这份上了，陆明惠接不接受，还是听天由命得好。
　　毕竟她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她们的脸，着实是翻得太快了。
　　三个月前还在襄阳王府座下谈笑，今天就跑到广陵王府来唾骂故人。
　　一众夫人零零散散起了身跪坐。
　　有人隐隐不安，“王妃娘娘，从前的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往后您只看着您的锦绣前程……那些腌臜人，腌臜事，您就不要介怀了，免得思虑伤神。”
　　陆明惠垂眸无言。
　　陆明芳微笑点头：“那是自然。如今襄阳王与魏氏一族的灾祸已除去，玉京有广陵王，陆氏，韩氏以及众位夫人所在的家族效忠皇族，玉京气象焕然，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各位夫人也不必再回想过往，只盼着今后的好日子就是。”
　　这话就如同给在场所有的女人都吃了一枚定心丸。
　　世家夫人们脸上的神色松懈和缓下去，“正如世子妃娘娘所说。”
　　话音刚落，陆明惠手中的珐琅手炉便“当”一声重重放下。
　　座位上世家夫人们刚刚落下去的一颗心猛然又悬了起来。
　　陆明芳转头看向陆明惠。
　　陆明惠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双凤眸清冷凌厉地扫了一眼下面的人。
　　有人机敏，赶紧站起身行礼：“……妾身府中还有些事情，今日叨扰王妃许久，此刻便先告辞，来日再登门拜访王妃。”
　　这句话说出去，众人赶紧也纷纷效仿，陆明惠下了逐客令，她们不敢赖着不走。
　　少时，屋子里的女人便熙熙攘攘地退了。
　　一时间，暖阁当中只剩下陆氏姐妹二人，并着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嬷嬷。
　　陆明芳沉默地起身，上前为暖阁正中的香炉里续了一些香。
　　点燃的檀香轻烟袅娜而起，静静散成虚无。
　　陆明芳转过身来，深深看了一眼靠在引枕上锁眉不语的陆明惠，缓缓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
　　陆明惠突然警觉地抬眸，“说！”
　　陆明芳的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陆明惠突然瞪大双眼，一巴掌狠狠拍在身旁的梨木茶几上，咬牙切齿地道，“他敢！？他是陆家的儿子，我和你的哥哥！”
　　陆明芳皱眉：“世子昨夜加急传书到玉京，说襄阳王府的消息已经传到益州，世子拖不住多久了。他回来之前，我们得想办法给他个交代，毕竟杜氏原本不必死……”
　　“有什么交代要给？何况他回来又能如何！？杜阮娘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要到乱葬岗将她拖回来！？”陆明惠疾言厉色，“父亲计谋深远，当年便开始筹划今朝。父亲是算准了杜阮娘心高气傲，不甘屈居人下，一定会跟我争这襄阳王妃之位！赌今日襄阳王和魏氏一族失算！如此，才抛出杜阮娘这颗棋子！如今事成，杜阮娘决不能再留！不说她当年在侯府里干的那些事，就说出嫁之后帮着夫家反咬陆家一口这笔仇，我也必杀杜阮娘泄愤！”
　　陆明芳淡淡垂眸：“当初前去益州的时候父亲答应过他留住杜阮娘性命，若是他回来，知道杀杜阮娘此事是你提的，依照他的性子……”
　　“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你我难道还缺他给的一口饭吃？”陆明惠狠厉抢断说话，“你忘了，他可是至今不娶不纳呀！只有杜阮娘死了！才能断了他那些孽障心思！一心接下陆家的担子！让那个死人带着他那一肚子秘密滚下黄泉路！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为他好！也是为安定侯陆氏一族好！”
　　“——只要她活着一天，他就绝不会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