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南枳

14、第十四章

　　袁诺心烦意乱，听得了鸿山寺三个字，念头微微清醒了一些，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裴德，我正想与你商议，而今你也安然回府，我们今次一路南行遇到的两座小庙都荒凉冷清，新年时节百姓不进寺庙上香礼佛，汴梁城内更是全程通缉出家人，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教我放心不下师父师兄，想要早些回去看望。”

　　仇真不过是和袁诺打趣，他万万没有想到袁诺竟把玩笑话当了真，一时情急捉住了袁诺的衣袖不肯撒手：“你要走？”

　　袁诺侧身穿鞋下榻，低头避开仇真，浓密长睫遮住了眼中的慌乱，想要起身没料却被仇真拽住了衣袖，只得轻拉衣袖，安慰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想必裴德不日也要回清风观了吧，山高水长，各自珍重，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仇真眼睁睁看着袁诺从自己手心抽出了衣袖，怅然若失的握紧空落落的手掌，心中莫名的慌张不舍，他自小在清风观长大，虽然比不得两个哥哥在家中锦衣玉食的长大，可是观内也有小厮粗使一路跟着伺候，读书写字习武练功，仇真样样都勤恳用功，加之他天资不俗从小就得到师父精心教导指点，是故从未尝试过求而不得滋味。可是这半个多月来，仇真竟然事事都未曾顺心过，而今听闻袁诺要走，心头竟好似被人剜走一块似的，自己却想不出什么可以挽留袁诺。袁诺一路星夜兼程护送他南下回府，如今自己已安然到家，袁诺即便是明日不走，后日也要走，后日不走来日也要走，袁诺侍佛而自己修道，怎可能长伴相携？“你如今身子还不好，总不能就这样带着病上路，你且将养一段时日，待你好些了，我亲自送你回鸿山寺。”

　　“裴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毛病乃心魔所致，并非平常身疾，我须得回寺请师父师兄为我调理气血，去除心内恐惧贪欲，才可根除这一入梦便走火入魔的业障。”

　　“那……你且过罢了元宵节再走，明日过完了节，我陪你一道，送你回了鸿山寺，我便回清风观去了。”

　　元宵节？袁诺心中微微一动，回头看仇真仍盘坐在榻上，满眼期盼的看着自己，像极了当年的小娃娃委屈巴巴等着吃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好，我过了元宵节再走。”

　　仇真还沉浸在袁诺要走的不舍中，听闻他多留一日也并不能开怀许多，怏怏的下了榻，到桌边吃了口茶，凉的他一口吐了出来，带着怒气冲外面喝道：“屋子里的茶都冷得要冻上了，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我许久不在家，竟连茶水也没人伺候了吗？”

　　仇真院子里本来只一个洒扫的老妈子，他回府之后，仇夫人连忙拨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并两个小丫鬟共四人送来伺候，丫头们举止得宜心细体贴，因为袁诺在屋内沐浴的缘故一直没有进去添热茶，此刻平白被训斥连忙换了热茶进来，四人垂手静立，站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

　　袁诺从来没见过仇真因为琐事发这么大脾气，虽然知道仇真是富家阔少，但在他眼中仇真更是个潜心修道的少年，性情刚毅洒脱，行事爽朗大方，乃是外憨内秀之人，在桃源时对下人素来以礼相待，从不乱发少爷脾气，没想到今日竟为了一口冷茶发这么大火。

　　“裴德，是我再三叮嘱过几位姐姐非请莫入，我喝惯了冷茶的，不成想竟为难你也跟着我喝了冷茶，你且消消气，明日是元宵节，我给你扎个灯笼赔罪吧。”

　　仇真迁怒他人，心内并不好受，勉强笑了一笑，问袁诺：“灯笼我肯定是要的，你要给我多扎两个。湖州汤圆用的不是素油，我过会得去厨房盯着他们备好汤圆，你爱吃芝麻馅还是花生馅的？两样都各自尝一些吧，我府上小厨房还会打玫瑰馅的，这个最值得吃，外间汤圆铺子可是没有的。”

　　袁诺央几位丫鬟去备灯笼纸和竹篾，四个丫鬟忙不迭的告退下去了，回头看仇真坐在桌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想了想他怕是还有话要说，便也坐了下来。

　　“我二叔说……汴梁的事情，他初三便知悉了……说是得罪了同行遭人报复。”仇真平静的将仇仲瑾的话简述了一番，仇家在汴梁根基并不深厚，绸缎行不过经营了二十余载，钱庄也不过刚刚设了八年，和江南的仇府生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仇家一心想将汴梁的生意再扩充裕些，可是苦于朝中无人，仇仲瑾这些年在中原没少花时间心思奔走打点，自当朝皇帝登基的十年来，他也结交了一些三品官员，只是没想到拳脚尚未大开，已招惹上中原名声最大的钱庄另眼相待，此次想必是对方趁着新年众人不设防，给仇仲瑾立了个下马威。

　　“这些话，早两年讲给我听，我也问不出个什么，但我自前年下山替师父办事，也算是见识过市面，对江湖之事多少有些耳闻。”仇真低头闷闷不乐：“这番说辞语焉不详，生意往来招人耳目常有，可是竟会引来江湖杀手痛下毒手，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那汴梁城乃是天子脚下，哪家商贾的权势可在京城只手遮天，竟敢在新年夜里毒杀满门？说此事只是同行倾轧，无非是堵住我的嘴，让我莫在追问声张罢了。”

　　袁诺静静听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将这些烦心事说给你，是我这些话实在是无人可诉，兹事体大，二叔不可能不跟我爹说，可是我爹却装作半分也不知情，他们摆明了不愿让我掺和，我真不知道仇府到底还牵连了多少我不知情的事，仇氏百年望族树大招风，我怕……”

　　仇真眼圈悄悄红了起来，满脸愁容困倦，他回府以来只匆匆换了衣衫，人已累极，袁诺拍拍仇真的肩膀笑着宽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想想如何享用你的后福，这些烦心事，自有你二叔父兄烦忧，你先困一觉，睡醒了，这些烦心事也就散几分了。”

　　仇真深深叹了口气：“你当我还是小娃娃么，睡一觉就忘了。”

　　袁诺看着仇真的侧脸，轻叹道：“能做到一睡而忘的，是有大智慧的人，希望你能得着这样的智慧，那今后，定然安宁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