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至微暖》叶静羌

4、活着

　　春日的阳光，透着屋檐缝隙，直接穿透了进来。

　　整个屋室，显得温暖明亮，十分舒服。

　　温秉林左手摸着下巴，右手摸着头，看着幕岚，眯眼笑了起来。

　　幕岚脸色微红，带着三分尴尬，三分坦然，剩余的四分便是压抑的怒气。

　　幕岚沉默半响，开口道，“这位温公子，原来你的心上人不止于我同一个名字，还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你是把我认成她了吧。”

　　温秉林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别混弄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不知道你，专整各种古怪，咱们都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

　　他目光扫过她，嘴角带着笑意。

　　幕岚看着他准备抬步，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温秉林向她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一拌，整个人眼看要倒在她的身上。

　　猛然一下，他的身体直接穿过幕岚，“啪”的一声，整个人撞到屋室的红木柱子。

　　幕岚又听到沉痛一声，看着都觉得疼，问道，“有没有事？”

　　温秉林手摸着额头，看到地上只有一道自已的影子，猛地转身，一脸茫然问道，“我是人，不是鬼？！”

　　幕岚正在把玩腰间催命铃，斜身过去看了一眼，笑了两声。

　　“你还没死，当然还是人，不过离死也不远了，你的生气不多，在世间也没几日可活了。”

　　他心中莫名有点不安，望向旁边的幕岚。

　　却见她抬手看了看，似乎她手握一切。

　　她嘴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一扫屋室，眼神落在右侧的红木书架。

　　她瞬间移动过去，取了书架其中一本，翻开看了看，顿了下，合上，又翻了另一本，又合上，就这样，几乎把整个书架翻遍了。

　　她合上书，笑着道，“看四书五经啊，真是难得。天佑将军真是不一样，不对，应该是你同其他将军不一样。这么多的书，一本一本，看上面都有批注，温公子还真是博览群书。我比较好奇，温公子看这么多是打算弃武从文，准备考科举？”

　　“……”他许久才道，“你当真不是她！？”

　　幕岚忽然露出一副神情淡薄，冰凌孤傲的模样，斜着眼看了他好一会。

　　温秉林眉毛微微紧锁，随即散开。

　　她迈着小步，一眨眼，忽然站在他面前。

　　俯身低头看着他，神情略带同情，言语温和道。

　　“自古以来，用情太轻，伤人，用情太重，伤已。这位温公子，你被情伤得不轻。算了，你是可怜人，我该照顾一下你。念你对你的心上人一往情深，我今日饶你无礼，而且在你去黄泉前，我还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

　　“……”

　　他不接话，一脸失望表情望着她，许久才道，“你果真不是她，她从不会像你这般目中无人。”

　　幕岚也不生气，浑不在意。

　　她抬手擦拭了眼角，道，“你一片痴心将我都感动了。这样吧，你没几日可活，又这般想你的心上人，我提前送你去黄泉和你心上人团聚。如何？”

　　“……”

　　他一眼难以置信，眨了眨眼，不在看她。

　　幕岚看他不信，又加了一句，“你也不用太担心，黄泉路我很熟，不会迷路的，一定将你送到位置。”

　　“……”

　　“别不信，我真的不是女骗子。”

　　“……”

　　温秉林心不在焉，目光投向外头暖暖的春景。

　　屋室外头是个温府的小花园，小花园地方不大，除了堆叠假山碎石，还种了三颗桃树。

　　幕岚顺着温秉林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丛丛桃花迎着春风怒放，青枝绿叶，粉色的花蕾缀满枝头。

　　幕岚道，“这三颗桃树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已有七个年头。”

　　“你怎么知道？”温秉林终于出声道。

　　幕岚走到窗边看了看，摸了摸鼻子，“这里原先种着玉兰，可惜没两年就死了。”

　　“是啊，玉兰不好养活，没两年就死了，可是换上种桃树，却像奇迹般，存活了下来。”

　　温秉林慢声回复她道，“我就这样去死，这死的得好像太早了点，我的事情还没办完。”

　　“好不多人不想死，那些人大多数的借口，都说事情没办完。”幕岚对答如流。

　　“我不甘心。”

　　温秉林顿了一下，一声轻笑，“朝局不稳，外族入侵，天下未定，我不能走。”

　　幕岚定睛看着他一会，“这么说，你真的不想死？”

　　“是，温某想活。”

　　“若让你活，只有一日，你可甘心。”

　　温秉林正在思忖，若有所思，“若是能活，哪怕只有一日，我也还是愿意的，话说姑娘是何人？”

　　幕岚放下腰间催命铃，摇头而笑，“‘姑娘’你叫我，这个词听得真新鲜，数万年都不曾听人这么叫过我。我啊，是救你的人，不过……”

　　温秉林问道，“不过什么？”

　　幕岚走到一旁坐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柄蒲扇，轻轻的扇了两下。

　　“今日，话说得有点多，口渴了。”

　　温秉林看这幕岚，脸色不算难看，轻声问道，“姑娘，可有忌口？”

　　她在冰川关了万年，睡了万年，万年不曾有人关心过她，从没有人关心她的喜好。

　　幕岚微微诧异，对上了他的眸子，温和道，“我不喜浓茶，煎茶，果茶，沉茶，清神茶。我喜汝窑茶具，水要七分烫即可。”

　　温秉林诧异站了会，静静地看着她。

　　幕岚道，“难不成我的喜好跟你的心上人也一样？”

　　温秉林垂头，回神摇了摇头，举步向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才恍然右腿不麻利，坐在楠木桌前，叩了叩桌板。

　　温府的李管事连忙走了进来，他低声吩咐李管事了几句。

　　没等一会，李管事又轻手轻脚带着人上着茶水和点心。

　　温秉林举止温柔，右手端起茶，细细地帮她刮了刮茶叶，待泡好，还摸了摸茶温，递给她。

　　幕岚看着有些恍惚，默默独自喝着。

　　一壶茶喝完，还没尝出是什么茶叶。

　　她手指了指，问道，“温公子，你家这个味道不错，这个是什么茶？”

　　“芡廿白茶。”温秉林答道。

　　温秉林又吩咐李管事续了一壶，看着点心盘渐空，又吩咐李管事接着上了几盘点心。

　　幕岚对上温秉林的视线，突然一笑。

　　温秉林疑惑，抬了抬眼，看着她笑什么。

　　她吃着点心，端着茶杯笑，“温公子此刻心里在想，我来温府是不是打秋风的。”

　　温秉林一怔，也不接话，熟能生巧般递上手帕。

　　幕岚神情一顿，接过擦了擦手，挥了挥蒲扇，开口道，“好吧，说正事。”

　　温秉林脸色泛沉，言语却温和，“姑娘请说。”

　　幕岚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存了心思逗了逗。

　　她慢吞吞喝了一会儿茶，看他有些着急，慢悠悠说道，“我想要你的记忆。”

　　温秉林问道，“为什么？”

　　幕岚道，“那温公子为什么想要活？在我看来，做人也没什么好的，一辈子为钱烦，为情伤，为事累，为利挣，为权忙。人这一生，夫妻分离，手足相残，把自已变得绝世孤魂的数不胜数，一个月前，温公子不是也遭人背叛，孤立无援，差点身死。难道，温公子心里还抱有幻想。温公子，这人心有时比恶鬼还可怕。”

　　温秉林轻声笑了许久，开口道，“按照姑娘这么说，其实不该有人界的。那为何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姑娘，我想活着，是因为我仅是想好好地活着，至少在等我把事做完后在去黄泉，因为那样，我至少在来世见她，我能无悔站在她面前。”

　　幕岚又道，“即便我让你活着，你的命数也不会太长久。”

　　温秉林答道，“无碍，不能和她人在一起，长命百岁也没什么意思。”

　　幕岚手指轻轻在桌子上“哒哒”地叩着，道，“那你是答应给我你的记忆？”

　　温秉林愣了一下。

　　幕岚又道，“不要太担心，这记忆等你死后，我在拿去。谢谢你的款待，吃饱喝足，我该告辞了。”

　　温秉林叫住她，“我该如何称呼姑娘？幕岚？”

　　“她们叫我上尊，你也可以这么叫我。或者你不介意的话，称呼我幕岚，只是此幕岚和你心上人只是同名同姓。你下回不要弄错了，我这人优点很多，心眼小是我的一大优点之一。”

　　“……”

　　温秉林闻声，先是闷笑，再是大笑。

　　“不，她和你虽然一个名字，但是她还有别的姓氏。”

　　幕岚看着温秉林，微微一笑，“是嘛，那更好。没有问题了，我要走了。”

　　温秉林唤道，“幕岚，你要我的记忆，却没告诉你为什么要取我记忆？”

　　幕岚回头看了看他，顿了下，“你的记忆有我原来的模样，模样一事是我最在意事情之一，就是因为这个，我定要收回。”

　　温秉林见她要离去，连忙道，“幕岚，可否帮忙带句话。希望来世，我与她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相遇，毫无顾忌的相爱。”

　　“八年前你的心上人？！八年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已过黄泉路，渡忘川河，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去了来世，即便是大罗神仙，也不知道她去了来世是哪一世，过去的过去了，在想找回是找不到的，她不会在原地等你。”

　　刚说完，温秉林看见她穿过木门，他跛着腿，一拐一拐走到门口，推开门，发现外面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