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终延生》素问的竹子

8、终

　　骨骨一岁时，我爹过世了。

　　夏龙尾不知怎么地知道了这个事儿，来祭奠我爹。

　　夜里，我哄骨骨睡下，夏龙尾便进了房来。

　　夏龙尾对我说:“嫂子不要太过于伤心了。”

　　原来是来安慰我的。如今我是他的嫂子，夏龙骨又在灵堂守夜，自然要避着点，于是我道:“谢谢小叔子关心，夜深了，小叔子去睡吧。”

　　自然也是有房间给他睡的。

　　夏龙尾明显不晓得避嫌是何物，他直直地看着我，我习惯性地把脑袋瓜低下去，再朝旁边让了让，道:“小叔子请回。”

　　夏龙尾忽然就靠上来一步，把唇靠向我耳朵:“三月初三，我来带你走。”

　　我惊得呼吸都停止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像迷炙那般美丽，我可以给你想要的，我可以把你变漂亮，我可以立你为后，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

　　我呆了。

　　外头夏龙骨在轻轻地唤我，我机械般一步一步往外走，最后耳边飘来夏龙尾的一句:“三月初三，合欢桥，我等你。”

　　我出去夏龙骨问我:“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说:“他只是安慰我。”

　　夏龙骨把我往怀中一揽，道:“离他远点。”

　　当夜，夏龙尾就走了，把我的魂也似带走了。

　　也许我是鬼迷了心窍，也许我真的是自卑到极点了想要美丽，三月初三，也就是十天后，我瞒着夏龙骨带着骨骨去了合欢桥。

　　夏龙尾果然在合欢桥上等我。夏龙尾望着我笑得风流:“你来了。”

　　但是我的内心却没有半分开心。

　　我把骨骨往怀中拥了拥，说:“走吧。”

　　夏龙尾唤来云朵，我准备跨上，背后却传来夏龙骨的声音:“为什么？”

　　我的背脊瞬间僵了。

　　“你说去迷炙家，你说有事同迷炙说，你说你们约好了，但是你恐怕是忘了迷炙前几天就回嘻婆村了。”

　　嘻婆村是迷炙的外婆家，迷炙回她外婆家前同我们说过，这几天我的心不在这上面，是因为我真的忘了。

　　我无法转身面对夏龙骨。

　　却听夏龙尾道:“哥，放手吧！无忧不跟你。”

　　传来夏龙骨有些哽咽的声音:“无忧，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只能紧抱着骨骨心如刀割。

　　耳边传来夏龙尾的哼声:“为什么？！因为你该什么都没有！”

　　“因为你！”夏龙骨朝夏龙尾大喊:“是你诱惑了无忧对不对？！”

　　然后风啸撕裂之声。

　　我转头去看，两兄弟打起来了。

　　但是夏龙骨如今已不是夏龙尾的对手，被夏龙尾的扇刀割了满身的红彩。

　　夏龙骨化成了黑马，马腿被扇刀割了深深一道口子，站不住，半跪在地上。

　　夏龙尾还要再杀，我大喊:“住手！”

　　夏龙尾心不甘情不愿收了扇刀，冷哼:“凭什么从小到大父王只看重你！你怎样作逆他他心里认定的继承人还是你？！我母亲现在也是王后！我也有继承权！”

　　夏龙骨却只望着我:“你跟着他是为了什么？”

　　我实在看不得夏龙骨的可怜样，我的心如刀在割，我对夏龙骨说:“我决定走。”

　　夏龙尾往我跟前一站同夏龙骨笑:“老东西要死了，已封立我为继承人。无忧嘛，我立她为后，以我现在的修为可以把她变成妖，从此美丽耀眼！”

　　“不！”夏龙骨死死盯着我，“你可知凡人变为妖，死后是灰飞烟灭没有转世的结局？”

　　夏龙尾也盯着我，诱惑:“无忧，妖可以活很久很久，甚至与天同寿。”

　　我决绝地同夏龙骨说:“我愿为妖。”

　　夏龙骨化为人形，颓废地低下头:“无忧，我一直打算着，由妖变人，我想与你白头到老，可是原来，到头来，我什么都不是。”

　　与我白头到老，多好的誓言。

　　可是，我为什么不敢相信呢？现下我听在耳里，居然有些嗤之以鼻。

　　我娘病榻时总喜欢同我说:无忧，婚前你爹发誓，此生只我一人。

　　我爹发的多好的誓言。

　　可是，在我娘死后仅仅半年，他便娶了新人。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幸福的同时心里那一块总是填不满。

　　因为我怕有一天我是我娘那样的结局。

　　我同夏龙骨说:“保重。”

　　我转身，传来夏龙骨很轻的声音:“把骨骨留给我，好吗？”

　　也好，给他留个后吧。

　　我把骨骨抱到他怀中，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正要转身走，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一股冰凉气钻入我手心，立马消失不见。

　　那是，他种在我身上的结界。

　　天马族人的结界如同锁只有一把钥匙，只能自己才打得开，所以之后任夏龙尾如何费尽心思也解不了，我与夏龙尾也不过做的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我同夏龙尾走，骨骨在夏龙骨怀中伸着小手嘶心裂肺地喊我:“娘！”

　　我却决绝地转身而去。

　　夏龙尾带着我在外兜留半月，直到有人传来密信，他才带我回天马国度。

　　当时夏龙尾撕掉密信朝我吹耳气:“无忧你看我对你多好，我父王不待见你，他死了我才带你回去。”

　　他吹我耳气估计是看见了我颈项那挂玉佩的绳索，他不知怎么地，把绳索一扯，玉佩扔了开去。

　　“还留着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当时不敢回话，只敢在心里牢牢记着玉佩扔的位置，待得夜里去捡了回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玉佩捡回来，我只知道当时玉佩被丢了，我的心便如被切掉了半块。

　　幸得夏龙尾夜里并不与我同睡，我当时不理解夏龙尾千方百计让我跟他夜里却从不碰我，直到回了天马国度他把我变成了妖，然后告诉了我，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夺走你吗？”

　　他哈哈笑:“其实我去找你时，我并没有成为继承人，父王还等着夏龙骨回心转意呢，只要夏龙骨回去，哪怕带着你，那个老东西也要把王位传给夏龙骨，我岂能容许！”

　　“我当然要把夏龙骨打击得再无振作的可能。”他捏起我的下巴，“呵，你是他的软肋呢。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你对付他他皆中招，不过话说他眼光也不赖嘛，这没了瘤子你也是一个美人呢。”

　　我恍然大悟。我问夏龙尾:“那么当初夏龙骨被捉妖师所追杀也是你布的局？你了解夏龙骨，所以当时你诱惑我去提亲？”

　　夏龙尾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夏龙尾没承认，只是笑，他的笑仍旧好看而风流。

　　但是我已如梦初醒，原来，我只是他权力相争的筹码而已。

　　原来，我在夏龙尾的眼里仅仅是一颗棋子。

　　可是，当时的我能怎么办呢，要我放弃优渥的王后生活？

　　我做不到。

　　但是，夏龙尾的这分坦白在我心里如同钉下了一枚钉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我想骨骨的时候，在我总是不想去想却又忍不住去想夏龙骨的时候，那枚钉子总是时不时地钉一钉我的心，让我的心痛到极致。

　　后来，那枚钉子变粗了，它整日整夜地敲着我的心，使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想骨骨想得发疯，想夏龙骨想得发疯。

　　我开始吃助眠药，只有吃药我才能睡得着。

　　我吃了几十年的助眠药，可是是药三分毒，药的毒性便是我开始忘记事情，我慢慢忘了一切。

　　如今我都想起来了。

　　我站起身，颤着腿上山后去，在给骨骨和迷炙上了香后，我牙一咬，往南方而去。

　　华青寺在南山。

　　我终于见到了夏龙骨，九十七年后，我终于见到了他。

　　同我从天马国度去山潭村一样，我花了二年时间才到达这座香火鼎盛的寺庙，我已不为妖，是靠两条老化的腿一步一步走来的。

　　我拼着老命爬完一千级石阶，终于到了青山顶上的华青寺，他站在寺门口，望着我笑得两眼弯弯:“无忧。”

　　我一头扑进他怀里，泪如雨下。

　　他抬起我的下巴擦尽我的泪，直直望着我，一如当初那双湿灵灵的眼神，含着深情。

　　他说:“你来了。”

　　他已不俊俏，胡子花白皱纹满面，我问:“你不是妖么？怎么老了？”

　　他却笑，说:“无忧，你有来世了。”

　　我有来世？

　　他没有头发，头上九个戒巴，着的僧袍。我只觉心在缩紧:“你出家，是为我祈福，为我积来世？所以折了自己的妖寿？”

　　他捧着我的脸:“无忧，我是人了，来世，我们白头到老好吗？”

　　他用几十年的积福和妖命换来我的来世！

　　我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辜负了你九十七年呀！我不值呀！不值你如此为我！”

　　他望着我斩钉截铁:“值！”

　　我定定望着夏龙骨，内心缺失的那一块在这一刻终于填满了。

　　被填得满满的。

　　是眼前这个男人给予我的。

　　我说:“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们都要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