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古董中》北有渔樵

3、第 3 章

　　莫勤俭想靠近女人的尸体查看死因，然而他刚触碰到地上的血，这巷子就如受惊的乌贼，喷出足有三米远的墨汁，将四周染得漆黑。

　　裴昭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一瞬紧张，莫勤俭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他下意识想将裴昭推出巷子，推入灯红酒绿的凡人世中，最好别知道自己暗地里做什么营生，最好最好裴昭二十多年前就和蔡家没有牵连，不被卷进这一堆的烂事里。

　　莫勤俭的冲动只是刹那间，他慢慢冷静下来，四周被激起的黑暗也跟黄河沉沙似得，重新回到那摊玄色的血迹中。
　　他耳边吹过一缕暖暖痒痒的风，裴昭的呼吸声轻微且暧昧，没来由说了句，“莫勤俭，你刚刚担心我。”

　　“……”莫勤俭的耳廓子有些发红，他回给裴昭一个大大的微笑，“那当然，说来裴公子可能不相信，我是真的打算跟你重修旧好。”

　　莫勤俭可能从小学到大学一路的语文不及格，“重修旧好”四个字听得裴昭心尖上一颤，他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下去，语气跟六月飘雪似得，暧昧还有个尾巴，却冻得人遍体生寒，“你我没有旧好，不必重修。”
　　停了一下，裴昭又补充道，“永远都不会有了。”

　　“……”莫勤俭大脑小脑连带脑干都被纳闷塞满了，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出了问题，把这说翻脸就翻脸的祖宗得罪到了。

　　“莫勤俭，那东西奈何不了蔡家旧宅的门，若你出来前将我留在家里，半点事没有，你查你的案子，走你的阳光大道，何必将我拽到这里假惺惺的担忧。”裴昭说话时声音很淡，像是一杯凉白开，寡淡无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他又道，“你是想看看我究竟涉水有多深，对这些怪事了解多少吧？怎么，还在怀疑八年前蔡济北……整个蔡家旧宅的人，都是我毁尸灭迹？”

　　莫勤俭被问得哑口无言。

　　随着夜深，月光似乎更加皎洁，白练似得垂挂在罗浮市上空，贴在墙上的女人被拉长成一道影子，影子穿过血泊，蔓延到莫勤俭的脚底下。
　　这两人不知是心宽还是眼瞎，面对着如此诡异的尸体，竟然还能自顾自说话。

　　莫勤俭盯着裴昭的脸，似乎想从这张锋利冰冷的脸上看到昔日那个少年，裴昭比莫勤俭稍稍高上一点，双唇紧抿，嘴角往下弯，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里满是讥哨和刻薄……他大半辈子都在棺材房里数步子，直到五岁才能清楚说上两句话，什么亲人朋友——
　　如蔡济北这样的，死不足惜，如莫勤俭这样的，人心隔肚皮。

　　莫勤俭叹了口气，“裴昭……我家老爷子和蔡老混蛋是至交，至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虽然他们自己也经年累月的不往来……可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唇亡齿寒，我家老爷子和蔡家又都是这一行的巨头，不查出当年的真相，多的是人放心不下。”

　　裴昭冷笑，“哪一行？和商贾私底下勾结贩卖文物，说法上粉饰成‘藏品’，心里就会舒坦一点？偷鸡摸狗掘人祖坟的事，让莫警官说起来居然义正言辞。”

　　莫勤俭其实跟裴昭一样，都是被收养的孩子，只是莫勤俭的命要好一点，收养他的那户人家姓姚，不如蔡济北这么有名，但世代都是警察或律师，与法沾边，生活也算殷实……姚与蔡虽是两家姓，但好像祖上同源，所以子孙一直有联系。
　　因为这重关系，莫勤俭小时候才能在蔡家旧宅中乱跑。

　　“当然不是……”莫勤俭脑子里好像装了个迷宫，裴昭的想法在迷宫里跌跌撞撞，终于让莫勤俭给想明白了——
　　感情裴大公子觉得自己跟蔡济北是一丘之貉，打小就穿同一条裤子，杀人放火的时候还要勾肩搭背？

　　“裴昭，”莫勤俭道，“我做的事跟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的手在衣领下一拽，拽出根银白色的颈链，这颈链拴着一枚半指长的吊坠，像是一柄刀，又似剑，入手化作三尺长，被莫勤俭挽个花，笔直插入脚下的青石板中。
　　完整的青石板从中碎开，裂成数份，而剑尖底下是一道会动的影子，惨叫再一次响起，却不是个刚刚那个女声，反而嘶哑阴暗，听不出性别，像是自地狱边缘爬上来的东西。

　　莫勤俭左眼中的金光忽然扩散，将整个巷子笼罩其中，一时天上地下全是灿金色的符文和卦象，裴昭向外看了一眼——此处动静这么大，不远处的人却好像一点也看不见，要么点着烟吃着烧烤，要么蹲在地上吐个半死不活，只是个平常不过的晚上。

　　贴墙站的女人忽然动了一下，她极缓慢地挪动散架的头与脖子，然后是手……就好像这面墙上有强力的胶水粘着她，女人细长的影子开始向北偏移，因顶端还被莫勤俭控制着，导致这影子扭曲得非常厉害，甚至还有新鲜的血冒了出来。

　　裴昭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只是他眉眼太过冷淡，远山雪一样天塌不惊，直到莫勤俭被一股巨力掀翻，摔到他胸口，裴昭才踉跄退了两步，扶住莫勤俭的同时，眼中泄露出一分杀气。

　　“裴昭。”莫勤俭咳嗽着，他那柄剑有灵性，正在跟影子纠缠不清，因而给主人留下了喘息的空间。
　　莫勤俭道，“藏品与文物不同，藏品之上，或附着怨念，或生有魂灵，可与神言，可与鬼通，我干的是回收藏品这种事……九死一生。你那么聪明，在蔡家门口有东西撞门开始，这一路，就没丝毫怀疑？又何必说的这么绝情，真把我难过死了，这个月五千三的信用卡拜托还一下。”
　　莫勤俭义正言辞，“死，我也要死的有信用。”

　　“……”裴昭觉得，莫勤俭整个脑壳里装得都是浆糊和铜钱。

　　尸体操纵着影子，将薄刃的长刀甩在莫勤俭的脚底下，刀身似剑微有些弧度，刀背上纹着一条通体漆黑的龙，龙身缠绕，龙口衔柄，莫勤俭伸手一拔又冲了上去。

　　他这次的动作比之前快上许多倍，就好像刚刚的受创只是为了在裴昭面前示弱……影子张狂的触手被月牙状的刀光割裂成两段，刚要游走会和，莫勤俭的左手忽然半空中鬼画符，引金光成笼，将无数黑色的碎片独立分装。
　　那女人的尸体垫着脚尖继续往前走，肩膀和头都向上耸起，脖子伸到了最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同时，受创的影子猛地缩回女人身后。
　　它似乎意识到莫勤俭是个硬茬，真正动起手来不占上风，“刷刷”两声眼睑眨动的粘腻声，那女人的头一歪，涣散的目光居然落在了裴昭身上。

　　裴昭眉尖一蹙，几不可查的往后倾过身子，明明是个极容易闪避的姿势，当黑影来袭时，他却动也不动——他的眼皮子半阖，像是事情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莫勤俭拖着刀，维持着冲出去的姿势忽然借力翻身，刀刃挡在裴昭的面前，而人则越过裴昭的头顶落在他的身后。
　　那影子吃过苦头，撞上刀刃的瞬间不敢硬闯，直接贴着其锋利的边缘擦过，莫勤俭将裴昭一拽，与他交换过一个位置……这次出刀再不留情，刀锋被黑影缠住的瞬间，莫勤俭拧刀一转，锐利的龙吟划破夜色，连同周遭的空气形成看不见的枪尖，呼啸着刺穿女尸的身体。
　　血已经放干的皮肉没有任何弹性，被莫勤俭切瓜砍菜般分成两半，随后他刀刃继续向上，劈开女尸的头顶划向操纵它的东西。

　　“她无辜死在这黑巷子里，所以不得安息，还留在此地徘徊，想找人作伴……此举虽恶，却是人之常情。”莫勤俭单手拖住那缓缓倒下的尸体，将两片身躯合在一起半抱着。

　　这女人年纪不大，眼角还没被时间磋磨，长出疲惫的皱纹，模样端正，纵使现在脸色苍白发青，还是能看出几分清秀，她穿着漂亮的淡蓝色长裙，只不过此时裙子裂开，有些不能蔽体。
　　倘若没有天灾人祸，她兴许还有四五十年漫长的人生，还能喝成百上千杯奶茶，定成百上千次减肥目标……会为工作和生活发愁，是一段同时经过美好与失望的人生。
　　然而此刻，全没了。

　　莫勤俭叹了口气，将姑娘平放在地上，随后摘下帽子，盖住了那张年轻的面孔。

　　裴昭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莫勤俭表现出来的惋惜更甚于悲伤，他就像一座不闪不动的灯塔，塔尖的光芒能划过阴霾中的电闪雷鸣，安安稳稳落在裴昭的心上。
　　所以裴昭受不了他一丝半毫的怀疑……若莫勤俭不能信他，裴昭便肯忍着疼，将此灯塔连根撬起，扔到狂风巨浪中，往后余生与黑暗作伴，不做任何渴望。

　　莫勤俭将衬衫下摆卷一卷，顺着刀刃慢慢擦过，月光下又传来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眨眼声，随后像是有什么蹿了出去，莫勤俭的长刀骤然挥出，古旧老城墙断开一角，大量的血瞬间渗出，将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染成赤红——原来是两条会变色的长蛇。
　　这种蛇的体型并不大，两根拇指粗，半米长，盘结在一起，长刀未曾扎在七寸，但伤口极深，挣扎间内脏从伤口渗出来糊了满墙，肯定活不成了。

　　莫勤俭从地上将槲寄生做的箭捡起来，凑近那两条蛇比对……头型、颜色到鳞片斑纹，竟然一模一样。

　　“这箭跟蛇……”裴昭出声问。
　　莫勤俭发愣间忘了身后还有人，给吓得一个激灵，他回过头幽怨地盯着裴昭，“这箭是神灵的箭，至于是哪国神灵还说不清，而这蛇不过是助纣为虐，帮凶而已，主谋没抓到……从古至今，又是文化交流，又是侵略抢夺，我出门串个亲戚，都能把东西丢在别人家，更何况是这么大批量的人员往来。”
　　莫勤俭叹了口气，“要是这些藏品都有个目录就好了，也省的我四处查，有时候还查无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