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渊》肆两

1、第一章

　　冬月初三，瑜景宫外大雪纷飞。

　　琉璃抬起眼睑看了一眼白茫茫的窗外，心中不解，古商为何在这个时节过来求亲。其他的公主皆十分激动，虽要在仪态上保持端庄，但私底下依旧在议论纷纷。因见过古商太子的宫女们都说他身材挺拔，生得极其俊美。

　　女教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掌，捏着温软酥媚的声音说道，“今天晚上谒见太子，各位公主一定要注意仪态。举止一定要端庄大方，不落艳俗；眼神一定要温软妩媚，不失娇憨。这样才能真正地踩在男人的心尖尖儿上！”

　　“是，女教。”众公主柔声答道，一个个细软的身体上透着说不出的娇媚。

　　“尤其是你，琉璃，别整日像个木头似的。”

　　琉璃微微颔首，勉强一笑。

　　“二姐她早就被赤平和雪霁两个大国给定下了，如今还不知道该择哪儿去呢！”六公主笑着看了琉璃一眼。

　　“正是因为是大国，所以才更要记得你们嫁过去的目的。万不要吃了其他狐媚子的亏，在宫中受其他狐媚子的气。”女教一本正经地说道。

　　“其他的女人可没有薛女教手下的学生狐媚呢！”一位公主掩嘴笑道。

　　“就你鬼灵精。这话儿可不能在宫中乱说啊！注意你们的身份。”

　　入夜，众公主皆装扮完毕前往霜云殿。琉璃提着暖炉跟在母亲身后，一阵朔风吹过，冻得她直缩脖子。思忖良久，她抬起脑袋问道，“母后，我该过去吗？此次古商是来选妃的，万一再把我给相中，彼时不是三个国家……”

　　“璃儿你放心，古商太子，不会那么没轻没重，赤平和雪霁的事，他们定然是知道的。古商贫弱，不敢与之相争。”玉芙眉头紧锁，步伐逐渐放缓，最后停在了原地。

　　“母后，怎么了？”琉璃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她。

　　“璃儿，你想好嫁给谁了吗？再过三天，你就十六了。之前为了拖延，我向他们保证，十六成年，就将你嫁过去。”

　　“一切皆听父王和母后安排，我都可以的。”

　　“璃儿，这可是你的终生幸福。”玉芙紧紧地抓住琉璃的双肩。

　　琉璃低垂着脑袋犹豫了一瞬，然后抬起脑袋看向母后，勉强笑着说道，“我的幸福，没有西央的国运重要。”

　　玉芙盯着琉璃玉白的小脸看了良久，终于松开她的双肩，缓缓叹了口气。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说道，“你的父王是希望你嫁给赤平，毕竟赤平是整个八境最强盛的国家，但是赤平王他就是个□□！你嫁过去，肯定会受苦的。我觉得，北殷靖其实不错，虽然他是痴傻，但是年纪与你相当，长得也不错，待你也不错，就是……虽然他贵为北殷太子，但毕竟是个痴儿，也不知道未来是否能继承王位，是否能保护你”。

　　“没关系，一切听母后抉择。”

　　“璃儿，你怎么能凡事都听我们的，你也要自己选择啊。”

　　琉璃低垂着脑袋，面带浅笑，没有言语。她没有选择，只要是对西央有利，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算了，罢了。”玉芙看着琉璃，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琉璃的脑袋，最后抓着她的手进入了霜云殿。

　　殿中十分热闹，诸位王子公主早已入座。尹素平见玉芙前来，立即招呼她在自己的身侧坐下。琉璃坐在了右排的第一个位置，正对她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男子脸颊窄小，五官俊朗，身材挺拔，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净白的脸上又带着一分凌厉。琉璃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为他的极具攻击力的美貌所震撼。生活十多年，她从未看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她猜想，这便是古商太子谭鸿远。

　　她的目光在谭鸿远的身上停留了几秒，谭鸿远抬起眼睑，二人双目对视。琉璃慌忙将眸光敛了进去，霎时，心脏跳得有些厉害。

　　席上，尹素平先后介绍了一下几位公主。诸位公主举止端庄，但言辞和神态中又屡屡透着似水的娇媚，尤其是那婀娜的身段，胜过那通体细软的水蛇。谭鸿远面带笑意，但是眼神微敛，并未将眸光落在那些公主的身上，而是时不时往琉璃的方向望去。琉璃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心脏跳动得愈发剧烈。她悄悄地抬起眼睑看了谭鸿远一眼，二人目光交汇，琉璃又忍不住羞得双颊通红。

　　她不知道此次宴会是如何度过的，只觉得脸颊发烫，全身发热，饮了些酒之后就觉得脑子犯晕。迷迷糊糊中听见父王问谭鸿远喜欢哪一位公主。她立即抬起脑袋看向谭鸿远，谭鸿远微微回首看了琉璃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青禾的身上，缓缓答道，“青禾公主。”

　　琉璃闻言，内心瞬间沉了下去。方才，他一直在看自己，很少注视其他的公主，琉璃以为，他喜欢的，可能是自己。可是，喜欢自己又有什么用，自己注定是要嫁给赤平王的，嫁给那个年近半百的淫·虐暴君。一想到如此，琉璃双目泛红，又饮了许多酒。鼻子很酸，想哭，但是又不想让父王母后担心，只能忍住。

　　玉芙坐在台上，一直皱眉看着她。

　　宴会结束，琉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出门外，期间却不小心撞到了谭鸿远的胸膛。抬起头看他，琉璃才发现他站立时，身材似乎更加挺拔。第一次如此贴近一个男子，琉璃的心再次悸动。

　　谭鸿远看着她白里泛红的脸，捏住了她的手掌，柔声说了句，“公主小心。”

　　玉芙快步迈下石梯，立即扶住了琉璃，让她从谭鸿远怀中抽离。玉芙微微一笑，谢过谭鸿远，带着琉璃走出了殿外。

　　冷风打在脸上，琉璃的脑子勉强清醒了些。她死死地埋住头，不想让母亲看见她哭泣的脸。玉芙见了，愈发心疼。

　　“那古商太子，生得委实不错，五官俊秀，身材挺拔，其容貌在八国王子当中，算突出了。”玉芙勉强笑着说道。

　　“嗯。”

　　“可是，日久见人心，男人，光有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是吧璃儿？”

　　“嗯。”琉璃慢慢抽泣起来。

　　“璃儿……”玉芙的声音变得愈发轻柔了许多，“你喜欢那古商太子吗？”

　　“不喜欢。”琉璃斩钉截铁说道。

　　玉芙喉咙有些哽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女儿，良久，她的眼睛里也逐渐泛出一丝泪光，缓缓说道，“璃儿，是母后对不起你，若不是将你生在一个如此贫弱，只能靠联姻来讨好别国的国家，你也不会……”

　　“母后，不是你的错。”琉璃猛地抬起脑袋看向玉芙，用力地收住眼中的泪水，说道，“不是母后的错，是璃儿的错，是璃儿不懂事。”

　　玉芙咽了口唾沫，却觉喉咙哽痛。

　　琉璃在母亲的护送下回到了宫中，送别母亲时，擦干泪水，笑着说没事，转身之后，又躺在床上悄悄抹泪。

　　翌日，琉璃从宿醉中睁开双眼。只觉脑子有些疼痛，眼前朦朦胧胧映出母亲的脸。她按着脑袋，缓缓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床柱醒了会儿神。玉芙立即委人出去打水进来给琉璃洗脸，但是这期间，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坐立不安。

　　琉璃察觉到了异样，问道，“母后，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璃儿。”玉芙低垂着脑袋，犹豫了良久，才敢直视琉璃的眼睛，“母后给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要怪我。”

　　“母后你说，璃儿不会怪你。”

　　“古商太子要娶青禾，你父王必须得挑选一位皇子出来与他斗兽，所以他挑了你的三皇弟。”玉芙神色凝重，低垂着眼睑看向地面。

　　“我知道，这是八境的传统，王子要娶公主，必须得在斗兽中胜过公主的兄弟。”

　　“嗯。”玉芙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她忽然抬起头，看着琉璃说道，“但是，你三皇弟，选的斗兽是炎炎。”

　　“炎炎？”琉璃愣住了，缓了许久，她才张嘴问道，“父王不是答应我将炎炎送回森林，不会让它去斗兽的吗？”

　　“你父王他……”

　　还未等玉芙说完，琉璃慌忙掀开被子下床，“炎炎它从未练习过斗兽，从未上过斗兽场，父王怎么会让它上场？这不是让它去送命吗？”

　　“你父王说，赤炎熊的攻击力极强，如果我们西央要输，不能输得太难看。”

　　“可是，如果炎炎输了，是会被杀死的。”琉璃胡乱穿上两件衣服，红着眼睛看着玉芙说道，“母后你知道，炎炎是我从小养到大的……”

　　“我……”玉芙看着琉璃的脸，委实于心不忍，但又劝不住她那个要面子的父王。

　　穿好衣服，琉璃快步奔向斗兽场。玉芙紧拽拳头，捂着胸口，跟在她的身后。

　　炎炎两个月大的时候，就跟着琉璃了。那个时候，它的母亲因斗兽失败被人杀死，是琉璃将它从生锈的铁笼子里救了出来，照顾它，爱护它，将它从一只红色的小毛熊，养成了一只一爪子就能拍断一根石柱的巨型斗兽。若不是父王说斗兽不能作为宠物养在宫中，强行将炎炎送走，琉璃是绝不愿意与它分开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父王竟然会将它送去斗兽。且不说炎炎在赛场上会面临怎样的对手，就说如果它在赛场上失败，最后肯定是会被处死的，这是斗兽的传统。

　　因此，琉璃非常反感斗兽。

　　刚走进斗兽场的大门，琉璃就听见了炎炎的惨叫声，那一刹那，她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她紧拽拳头，踩着旋梯，爬上看台。她先扫视了一眼圆形的赛场，只见三皇弟骑在炎炎的身上，疯狂地踹着炎炎的肚子。一头骨瘦如柴的黑狼死死地咬住了炎炎的脖子，炎炎气喘吁吁，挥动着熊掌，却始终打不到挂在它右侧的黑狼。

　　看见黑狼的那一刹那，琉璃愣住了。

　　那应该是以贪婪闻名的西北贪狼啊。

　　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西北贪狼生于西北境的火焱山。那里气候炎热，寸草不生，很难觅食，因此它们极其凶残，只要咬住猎物，死都不会松口。再加上常年都在捕猎，所以他们身体矫健灵活，耐力甚至要超过骆驼。只是，西北贪狼性子较野，又极其凶狠，所以几乎不能被驯化。

　　她万万没想到，谭鸿远竟然能驯化这么凶狠的斗兽。

　　赤炎熊虽然攻击力极强，能够一巴掌拍碎那西北贪狼的脑子，但是他们身体笨重，行动缓慢，耐力极差，若在短时间内胜不了西北贪狼，那么很快就会被反杀。如今，西北贪狼咬住了炎炎的侧颈，炎炎打不到它。三皇弟仅仅是让炎炎甩开贪狼，并且用熊掌攻击，那是绝对不可行的。

　　照这样下去，炎炎命不久矣。

　　琉璃不能让它死。

　　她提着裙子，快步走到父王的跟前，红着眼睛说道，“父王，你不是答应过璃儿，将炎炎送回森林吗？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父王，求您让炎炎下场，求您放过炎炎。”

　　尹素平皱眉看了琉璃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不过是一只斗兽而已，璃儿你何必那么紧张。斗兽，他们天生的归宿就是斗兽场，即便放归森林，它也会被其他的斗兽师抓住，为他人斗兽的。如今何不为西央做一点贡献？来，坐父王身边，它如今洒下的鲜血，便是它以后的骄傲。”

　　“父王，求您了。”琉璃双膝一弯，跪在了尹素平的跟前，“父王，求您了，放过炎炎，换一只斗兽吧。我养了炎炎一年多了，我对它是有感情的，求您了，再这样下去，它会死的。”

　　玉芙皱眉走到尹素平的身边，尹素平立即让她将琉璃带走。她凝神看着尹素平，斥道，“璃儿从小到大，什么都听我们的，即便你让她嫁给那赤平王，她都没有半点怨言，如今她都跪在你面前，哭着求你了，你竟一点都不心软吗？”

　　“那是身为公主的职责！”尹素平表情愤怒，但是眼神却微微有些闪烁，“在其位，担其责！这是她作为一个公主的本分。”

　　琉璃瘫坐在地上，心情沉到了谷底。

　　炎炎听见琉璃的声音，转身看着她，难受地嚎叫了一声。琉璃微微回首，看着炎炎那无助的浅棕色瞳孔，只能默默流泪。

　　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掌控不了炎炎的命运。

　　只见炎炎体力耗尽，缓缓倒向地面。倾倒的那一刻，它的眼睛依旧看着琉璃。

　　依赖、害怕、求助、绝望。

　　琉璃看着它，心中愈发不忍。她可以牺牲自己，但是，不能牺牲炎炎。

　　炎炎是无辜的。

　　玉芙和尹素平依旧在争吵，琉璃撑着膝盖，猛地从地上站起，然后奔向赛场。众人惊呆，纷纷站立。谭鸿远眉头微蹙，嘴角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三王子拍了拍衣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见身后的琉璃，他惊讶地瞪大双眼，问道，“长姐，你进来做什么？”

　　“我来代替你斗兽。”琉璃坚定地看着三皇帝，然后拽紧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紧张害怕的情绪。她爬上炎炎的皮鞍，再次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着炎炎的毛发，温柔的说道，“炎炎，站起来，我们一起作战。”

　　“长姐，你一个女人，如何能进行斗兽！简直是荒唐！”三王子激动地说道。

　　在众人的议论中，玉芙和尹素平才意识到琉璃进入了赛场。玉芙大吃一惊，慌忙奔向赛场，尹素平则立即委人过去将琉璃从赛场中拉出来，并怒斥，“璃儿，女子斗兽，成何体统，你是想让父王我将脸面丢尽吗？”

　　琉璃回首看了一眼奔过来的母亲和侍卫，心跳加速，慌忙拍了一下炎炎的肩膀，温柔地说道，“炎炎，起来。”

　　炎炎睁开双眼，撒娇似的哼了一声，然后撑着地面，缓缓用力。只见一七尺巨熊从地面上缓缓耸立，这一次，它不像此前那样恐惧畏缩，眼神中，慢慢积蓄出勇气和力量。

　　琉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咽了口唾沫，看着三王子说道，“三皇弟，你快出去！”

　　三王子慌忙打开闸门出去，见此一幕，众人惊呆。还未等玉芙打开闸门，琉璃在炎炎的耳边低语道，“炎炎，身体□□，压死贪狼。”

　　炎炎闷哼了一声，眼神有些恐惧。

　　“没事，相信我，听我的。”

　　只听“砰”地一声响，炎炎往右一倾，重重地压向谭鸿远。谭鸿远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公主，竟然有勇气站上赛场，并且灵活应变，去攻击自己的斗兽。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丝浅笑，然后指挥着贪狼，想要让它躲开。不过，如若真的躲开了，彼时想要放水，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他是上弦分院的一员，以他的能力，就这样输给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公主，也太说不过去了。

　　众人屏息凝神，眼瞧着贪狼就要从炎炎的身下跃出，就在此时，谭鸿远悄悄地拉了一下缰绳。贪狼躲避失败，被炎炎重重地压在了身下，甚至撞晕了过去。琉璃嘴角上扬，脸上也缓缓露出一丝笑容。西央的大臣们虽然不喜公主上场，但是见此情形，也紧握双拳，面露喜色。

　　唯有西央王，面色凝重，一脸不悦。

　　炎炎再次从地上站起身，冲着周围观看的王室贵族怒号了一声。空气在那鲜红的熊嘴中轻轻地颤动着，玉芙面色惊愕，伸出双手拦住了身后的侍卫。

　　谭鸿远抬头看着琉璃那惊喜的表情，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然后掏出袖子中的匕首刺向贪狼的肩胛。再怎么说，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贪狼受痛惊醒，缓缓睁开双眼。琉璃见状，立即定了定神，慌忙在炎炎的耳边说道，“炎炎，趁现在，咬断它的脖子。”

　　炎炎猛地垂首，睁开血盆大口咬向西北贪狼的脖子，贪狼还没来得及躲闪，只听咔嚓一声响，一颗淌着血的脑袋挂在了炎炎的口中。

　　谭鸿远万万没有想到，琉璃的反应速度也超出他的意料。这个姑娘，竟然很有斗兽的天赋。自己如果真的要和她搏斗，或许也需要一丁点的时间。只是，他不需要取胜，输掉这场比赛会让他获得更大的利益。

　　西央的公主，未来的赤平王妃、雪霁太子妃，东澜王的外孙女。

　　众人再次惊呆，愣了许久，一位西央的大臣激动地拍桌大喊，“西央胜！”

　　谭鸿远从贪狼的身上站起来，然后看着琉璃微微一笑，温柔的说道，“恭喜你哦，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