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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鸿沟 ...

  •   宋玉钻进胡同往前快跑了几步,黑发与黑色的羽绒服完全融入了黑夜里后,侧身贴在一家的门垛边,探出头来看着那辆仍然停在道口的车。

      这时贺璟也透过车窗漫无焦点地望向胡同,想起一前一后判若两人的宋玉,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贺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预感不妙地按下接通键,向辉的声音爆破似地冲出来:“贺璟我操你大爷!你还知道接电话!我他妈路边儿等了你该有半个点儿了!你想冻死我吗!!!”

      贺璟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笑骂道:“大晚上让我来接你们你还有理了?外面冷不知道在屋里待着?等着,这就到了。”身份证上年龄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了一岁,早考下驾照一年,自己没跑过几趟,倒是成了向辉的专属司机了。

      他挂了电话,又往胡同里看了一眼,打着方向盘调头,往市里开去。

      宋玉亲眼看着车开走,憋着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拢了拢衣服,走进了胡同深处。

      宋玉家住的八里桥属于城乡结合部,到市里有八里地远,又因为和下一个村的界点是一座石桥,取八里和桥组成了一个地名八里桥。

      海源市的贫富差距很大,以市中心为中点向外辐射,有钱如贺璟的住市里的别墅区,穷如宋玉的就住城市边缘的八里桥。八里地的距离就是一道鸿沟,将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同灰衣仆仆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人分隔开,难以逾越。

      宋玉对与自己相差甚远的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尤其是温和体贴像是王子一样的贺璟,即使在同一条走廊上的隔壁班也少有交集——他的时间很紧,没有功夫交朋友,更没有功夫自惭形秽。

      风吹的鼻尖耳朵发痛,宋玉把帽子边上的松紧绳勒紧了只露出两个眼睛,揣着兜借着胡同两边还没熄灯的人家从窗户透出来的微光一路跑过,引起一阵狗叫,停在两扇黑色大门前。

      他从兜里拿出钥匙,抓着冻得冰块似的扎手的锁头,把钥匙捅进去,锁眼里面有锈,加上天冷,左右扭动了半天才把门打开,一串“汪汪汪汪”的狗叫声传来,一只白色的小狗从阳台上跳下台阶扑到宋玉腿上。

      宋玉回身关门,把活蹦乱跳四处撒欢儿的小白狗夹在腋下三两步穿过院子蹿上阳台,打开门喊着:“妈,我回来了!”

      屋里没开灯,宋玉把手里的狗放下,凭着记忆去摸墙上的开关,踏前一步,脚尖顶到了什么东西,在地板砖上发出脆脆的摩擦声,“啪”地一声,灯开了,他看向地面,发现那是一片盘子的碎片。

      白色地砖上遍布碗碟杯子碎了一地,桌椅翻倒,外屋和厨房之间的玻璃只剩了一半,一片狼藉之中,菜汤一溅三尺高,沾得地上墙上哪里都是,与酒精的味道掺在一起,催人呕吐。

      细微的抽泣声响起,他猛地抬头,拉开半开着的房间门,看到了蓬头垢面坐在一片脏污之中的女人。

      “妈,你怎么了!”

      宋玉心里狂跳,顾不上地面有多脏,单膝跪在地上,抱着女人往起拖,女人像是没了骨头,一点儿力气也不用,就这么脚尖拖地地坠在宋玉身上,宋玉带着她往屋里走了几步把她放在了床上,握着她的手反复地问:“他打你了?哪儿疼吗?妈,你说话啊!”

      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宋玉,嘴角向下拉,眼皮眉间颤了半天,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嚎啕大哭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他还是人吗!吃得好好儿的就把桌子掀了!拿钱就走!你开学的学费可怎么办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楣我跟了他……他猪狗不如!怎么不出门让车撞死……”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四十多岁脸上已经满是松松的皱纹,哭起来眼角更是深成凹槽,眼泪都洼在里面,填满了再流出来。她捂着脸全身颤抖地哭嚎着,骂得撕心裂肺,看起来痛不欲生。

      宋玉眼中湿意泛滥,来不及拿纸巾,用手一下一下地帮她擦眼泪,顺着后背,说:“没事儿,妈,我打工了,工资够我交学费的了。”

      女人根本不听他说话,沉浸在自己悲痛里:“我以后可怎么过啊!!!”

      “妈,还有我呢。”

      “我和他过了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是神经病,别跟他计较。”

      “我跟他过这点儿日子,落了一身病,他连看病钱都不给我留!”

      “我这儿有,明天我就带你上医院检查。”

      “他不是人!!!他不得好死!!!”

      “…………”

      一声又一声尖利的嘶喊声刺得宋玉脑仁发疼,他听了太多太多歇斯底里的发泄,胸口忽然涌出了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顺着女人后背的手停了,认真地问:“妈,你这么恨他,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宋玉,半晌,眼泪又哗哗地涌出来,用无比苦痛而又无奈的声音,哭得发抖:“要是没有你,我早和他离婚了!我要是现在和他离婚了,你可怎么办啊!我全是为了你啊!”

      宋玉扶着女人的手臂:“我现在一天打三份工,挣的钱能供我自己念完高中,高考之后有三个多月的假期,那三个月我能攒齐大学学费,上了大学课余时间多,我可以勤工俭学赚生活费,大城市工资高,除去学费和生活费我还能攒下一点。你和他离婚,房子卖了,钱你俩一人一半,你跟我走,我养着你。”

      “你怎么净说瞎话,我能让你没爸吗?”

      “我现在也和没爸没有区别。”

      女人愣了愣,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她一下又一下地搡着宋玉的肩膀:“你怎么这么狠啊,我为了你和他过了这么多年,大的是不得好死的牲口,小的也不是人,我可怎么活啊!!!”

      白炽灯映得墙上地上一片惨白,宋玉却觉得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手脚都被枝叶柔软的藤蔓缠住,藤蔓沿着他的身体往上爬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他,束住他的动作,掩住他的口鼻,勒得他难以呼吸。

      眼里的湿意慢慢干了,宋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羽绒服里的脊背渐渐弯下去。

      一只耳朵和半边脸是黄色的小白狗一脚踩在菜汤上,马上抬起爪子抖了抖,哼唧了几声,后腿一蹬,跳过了一滩菜汤,落到宋玉身边,摇头摆尾地把两只前爪搭在宋玉的胳膊上,还要继续往上爬。

      耳边的哭声犹在,宋玉知道这样的日子永无边际,他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小白狗的头,几近苦涩地笑了一下。

      月上中天,嚎啕的哭声变成了哽咽,又变成啜泣,最后没了动静。

      宋玉轻轻关上女人房间的门,把桌椅翻过来摆好,把碎片垃圾扫到锉子里装进垃圾袋,洗了拖布把地面擦干净,墙上的污渍实在弄不下去,就用小刀把外面那层墙皮挂掉,一直收拾到了凌晨一点多。

      匆匆洗漱一遍,宋玉设下早上六点的闹钟——他明天……不,今天还要早起送牛奶,脑袋才沾到枕头上,不到几分钟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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