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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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峰说完以后再也不敢抬头看陈穗的眼睛，陈穗一直沉默着，两个人像比赛一样，谁也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最后还是张宁峰认输，“对不起，我骗了你。”
“那……你填了哪个学校？”陈穗沉默半晌后开口。
“我.......填了Z大。”
“那那里有适合我的学校吗？”陈穗问完他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颤着手从包里掏出新买的触屏手机，上网查信息。
网络挺慢的，那条蓝色的进度线前进一点，陈穗就感觉压在她胸口的东西重一分。她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喉咙鼻子都被什么塞住了。
张宁峰也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他算好了截止时间就是为了防着她自己改志愿吗？说他是为了她好吗？他说不出口。
他只想听陈穗说一句话，随便什么都好，不管是骂他还是什么，怎么样都行。只要她说话，他肯定能哄好她的。
网页加载完了。有东西滴到正在滑动手机界面的大拇指上。
陈穗拿起桌上的纸巾胡乱抹了把眼泪，对面的张宁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陈穗死死的盯着他，不多久张宁峰的脸又模糊了，她再次抹了把眼泪。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算计啊？啊？”陈穗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为我好，很伟大啊？张宁峰！”
她忽然拔高声音，店里面的人都看过来了。张宁峰轻声说：“没有。你觉得我能让你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了？当初是我让你努力上S大的，现在我又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让你把志愿改了？对不起，我做不到。”
“那你考虑过我的想法吗？啊？我上S大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你都不去了，我去了还有什么意思？”人在愤怒的时候总是会说出些伤人的话，就像现在的陈穗。她气急了，脱口而出：“你是我爸还是我妈啊？啊？我需要你来安排我的未来安排我的人生？”
张宁峰抹了把脸，用他沙沙的声音说：“对不起，是我逾越了。我不该自作主张安排你的未来安排你的人生。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为了我自己吗？陈穗你自己想想，你自己都不珍惜你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
“那你就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吧？我跟你说吧，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可能跑到S市这么远的地方，我爸妈都不同意的。只是为了你而已。我这么努力地像你靠近，你就这样把我往外推。”陈穗抓过背包起身，“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别想着哄哄就过了。你以后别找我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张宁峰木木的坐在椅子上，他知道店里面的人都在用各色的眼光打量着他，但他懒得管这么多了。
我真的做错了吗？他想。
“走了，走了。我还得回家吃晚饭呢，我跟我妈说今天要打扫卫生，可现在都几点了？”旁边桌的女孩子提起书包准备走了。男孩子也提起书包跟她一起出了门。
陈穗这才回过神来，伸出筷子捞馄饨吃。她惊讶于自己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连那天喝的是什么饮料她都记得。张宁峰给她点的是烧仙草，那个花生还夹牙缝里了。
她草草吃完馄饨后坐在小区的花园里发呆。小区的游泳池开放了，孩子们的笑闹声传得很远。她抱着酸奶站起来，不受控制地向笑声聚集的地方走去。
露天泳池的栏杆外面站着很多妈妈，大部分都拿着手机在拍泳池里的丈夫和孩子。今天是星期五，泳池里人挤人，也不知道她们能拍到些什么，陈穗想。
站在她旁边的是个年轻女孩，手上还捧着杯奶茶，很认真地在发语音聊天。因为那个女孩长得挺好看，还不是千篇一律的骨感美，所以陈穗多看了两眼。
女孩子聊了两句后摁灭手机，不耐烦地冲泳池喊：“张栎！回家了！好多蚊子啊！”
没有人回应她，陈穗好奇地往泳池看。
快九点了，泳池边开启了一轮女高音的比拼，此起彼伏的“老公！”“儿子！”“宝贝！”吵得陈穗脑仁疼，不过她还挺喜欢这种氛围的，热闹，温暖。
旁边那个女孩子显然气急了，这么多人一块儿喊，她的声音就被盖住了。她很快瞅准了大家都在喘气的间隙，冲着泳池大喊：“张栎！张宁峰！回家了！”
陈穗愣住了，她告诉自己可能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毕竟这个名字这么大众。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走开，可是脚却不听使唤了，像是被粘在了地上一样，挪不动。
旁边的女孩子从包里掏出浴巾递给栏杆里的人，陈穗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一大一小两人长得还挺像，大的在给小的擦头发，擦完了把浴巾往小的身上一裹，转过身来跟旁边的女孩子说话。
“张鹭你把我衣服......陈穗？”张宁峰有些惊讶。
张鹭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她赶紧把手里的帆布袋塞到张宁峰手里，很有眼力见儿地伸手捉住栏杆里的张栎：“快走！跟我回家。”
“呃，嗨，好巧啊。”陈穗尴尬地笑笑，“你也住这儿啊。”
她和张宁峰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那天过后张宁峰找她她也不理。后来暑假里班上组织谢师宴，小城市的高档酒店本来就不多，她听说张宁峰他们班那天也在那个酒店办谢师宴就没有参加。
这么一别就是八年。回想起来自己也是挺搞笑的，小气得要死。
“啊，没有，我住旁边小区。”张宁峰说完想起什么来，赶紧补充道：“那个是我堂弟堂妹。我们小区没泳池，带他们来这里玩。”
“哦……这样啊。”怪不得长得有点像。
“那个，挺久没见的，请你吃宵夜？”张宁峰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啊？不用了，挺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陈穗拒绝完忽然想起明天是周六，赶紧补充“加班，加班。”
“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意和我说话？”张宁峰发誓他真的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话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怎么会，这都，都多久了。”陈穗连连摆手，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小气？
“那就聊会儿吧，在花园里坐会儿就行。”
“行，那......你要不先去换个衣服？”陈穗咳了一声，低下头盯着他脚边的一滩水。
“那你别走啊，在出口等我，我很快就过来。”张宁峰说完就拎着袋子往更衣室跑，陈穗想喊他让他慢一点，还没开口就看到他滑了一下，差点摔跤。
张宁峰真的两分钟就出来了，陈穗刚走到泳池的出口就看到他从更衣室小跑出来。
“你不用这么着急的，我看你刚刚差点就摔跤了。”
“我怕你偷偷跑了。”
“我怎么会。”陈穗摸了摸头，有点尴尬。
“坐吧。”两个人走到旁边的亭子里坐下，张宁峰看了眼她抱着的酸奶说：“别老喝这些冰的，喝点常温奶。”
“我没有，我就偶尔喝一下。”陈穗像很多年前一样，迅速为自己辩解。
她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陈穗先开口，哈哈笑了两声后说：“你什么时候来这边工作的？也没听他们说过。”
“毕业就过来了，一直在这边。”张宁峰揪了根草攥着，“你呢？一直住在这里吗？我怎么没见到过你？”
“没有，我上半年才搬过来的。搬来搬去的，在哪都住不长。”陈穗干笑了两声，如果是以前张宁峰肯定要说她。但是今天张宁峰肯定没有立场骂她了。
“你还像以前一样。”张宁峰笑笑，“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除了高考。”
“嗨，别说以前了，都过去了。”
“嗯？你觉得都过去了吗？”张宁峰似乎有些惊讶，“那你还怪我吗？”
“怪不怪的，都过去了。其实说来是我不懂事，还得谢谢你，S大去年升双一流了。你的眼光真的太毒了，不像我。”陈穗抽了支酸奶出来喝，递了一瓶给张宁峰，“喝吗？”
“谢谢。”张宁峰听她说完也笑了，“别这么说，你眼光还行，至少当年看上我了对吧？”
“哈哈，是，哈哈。”陈穗尴尬地笑了两声。
“现在还在做广告企划吗？”张宁峰说完之后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我......之前做一个项目，找公司做这方面的......就，听他们说起过。”
他说得含含糊糊，陈穗在学习之外的事情上都不笨。她猜到了，张宁峰跟别人打听她的消息呢。
“没有，上个月辞职了。烦心事太多了，准备重新找份工作。”她也没有隐瞒什么，毕竟她什么狼狈样子张宁峰没见过？
“那工作远的话不是又得搬家？”张宁峰没戳破她，刚刚某个人还说周六要加班。
“没，这儿房租太贵了，我打算这个月吧，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陈穗两口喝完了酸奶，哐当一声投进了垃圾箱里。
“你一个人住吗？”张宁峰很不愿意她搬家的，折腾不说，好不容易遇见她，她又要搬走了。“你要是搬家忙不过来就给我打电话，我电话还记得吧？没换。”
“嗯，谢谢你啊，不过我也没多少东西，不用麻烦你了。”陈穗又拒绝了他，她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大度，于是说：“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建筑公司，做设计。”张宁峰简单带过，他知道陈穗才没有兴趣听他讲工作，“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宣传部，待遇还行。”
“不了，我想换一个在杂志社、报社这样的工作。”陈穗踢了踢脚边的叶子，“加班都加出毛病来了，我现在心脏不太好。上次去检查，医生就简单的说我是早搏，后来拿着单子去做别的检查，人家都拿着我的心电图可劲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她在S市没什么朋友，这些事情也没办法和爸妈说。憋得久了，今天遇上张宁峰这么个算是能谈心的朋友，也就一股脑儿全说了。
“你就是熬夜熬的，作息不规律又不运动。”张宁峰听完就开始埋怨她，“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知道照顾好自己那你就找个人照顾你啊。”
陈穗听完愣愣地看着他，张宁峰尴尬地别过头。
“我天天加班忙得要死，哪有空去找啊。不过现在辞职了，有空了。你不用担心我。”陈穗笑着说。
“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陈穗发现张宁峰的嘴巴变笨了，以前从来只有她被说得讲不出话的份。
“你，找的那些人，不知根知底的，把你骗光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就你这样傻了吧唧的。”张宁峰磕磕巴巴地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占理，他拧开酸奶喝了一口，“总之你一个女孩子，要懂得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嗯，谢谢你啊。”陈穗又笑起来，自嘲道：“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了，陪我这么聊天的居然是前男友哈。”
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她的前男友吗？她……后来没谈过了？在S市这么久了，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吗？
张宁峰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终究还是他做错了。很多年前，他自负地认为这么做是为了陈穗好，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陈穗的感受。
是他错了。这个梗在他心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或者说他终于有勇气承认了，就是他错了。
“对不起。”张宁峰喃喃。
“怎么了？又突然说对不起？”陈穗失笑，“欸，如果又是为那件事，真的没必要。我说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可是在我这里从来都没有过去过。”张宁峰抬手用力搓了搓脸，“你之前说得没错，我把你一个人推到S市，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朋友。总之，是我……对不起。”
“张宁峰，欸，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我要说我真的没怪你你信吗？那天和你，不是吵架了吗，我回家想了很久，知道你是真的为我着想。真的。我爸妈还问了呢，谁帮我填的志愿，填得这么好。”陈穗笑着摇头，“真的没必要，我不怪你。”
“是吗？那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啊，这不。天天也开开心心的，工作不顺心了就辞职，给自己放假，晚上到花园里吹吹风。”陈穗干巴巴地展示着自己的生活，她一直挺满足的，但是这么一说，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惨。
“好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张宁峰低着头闷闷地说，“你身体不好，没有工作，没有房子，天天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今晚吃的什么？”
“呃，门口那家小馄饨。”陈穗尴尬地挠挠头。
“你看，好吗？”张宁峰小声说，“一点都不好。”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觉得挺好的，你看你又拿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的生活。我说了，我觉得挺好的。虽然说是比不上你，比不上其他同龄人吧，但是我自己觉得好就够了啊。”
“你觉得好，但是我觉得你不好。我没有拿我的标准来衡量你的生活。你之前最怕的就是一个人，上厕所都要拉个人陪你一起去。你之前有那么多朋友，现在却跟我说没有人陪你说话。”张宁峰呼出一口气，“所以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这么多年了，早都习惯了。”陈穗摇了摇头，“有时候会觉得孤独吧，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忙得没时间想这些了。”
“小穗儿啊。”张宁峰又喊她小穗儿了，好多年都没有人这么喊过她了，她家里人喊她穗穗。陈穗习惯性地“嗯”了一声。
“你还喜欢喝草莓牛奶吗？”她听见张宁峰问她。
陈穗的鼻头瞬间酸涩，泪水冲上眼眶，她仰起头假装研究亭子顶上的花纹，不敢让眼泪掉下来。良久，她抬手擦了擦滴到耳朵里的眼泪，“哼”了一声说：“你已经欠了我八年的草莓牛奶了。”
张宁峰的眼睛也红红的，他把环保袋提起来，另一只手递给陈穗。他说：“那以后的八十年我都给你买草莓牛奶。”
“好。”陈穗带着满脸泪水哽咽着点头。
张宁峰在环保袋里摸出纸巾来给她擦干眼泪，“以后我又在你身边了。”
“嗯。”陈穗的眼泪和鼻涕像决堤一般，止不住了。
“以后我陪你说话，给你做饭。”
“好。”陈穗又点点头。
张宁峰拉住她的手，往旁边亮着黄白灯光的居民楼指，“以后那些灯里，会有一盏是为你亮起的。”
陈穗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想起了今天下午醒来时昏暗的房间、混沌的天色、小孩的笑闹、对面的灯光，吵醒她的喇叭声以及心底生出的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终于，那些傍晚亮起的黄白灯光里，也有了属于她的一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