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星穹下的露西》燎燃

22、【露西】楚玥

　　我教了楚玥很多事情——她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偶尔还能找到更省力的方法；只是和妈妈一样，不太会跑跑跳跳，在外面走着走着就落在我身后了。她也从不让我等她，有时候我还得跑回去找她。
　　其实两个人生活应该也还不错，而且楚玥这么聪明，可以让生活变得轻松起来吧。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楚玥都不怎么和我讲话，总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或者坐在一边发呆。
　　我想让她多说点话，于是那天我问她话，还是她喜欢的话题：“如果没有转生的话，会怎么样呢？你上次说人死了之后会烂在泥里……那样不就很可怕了吗？”
　　“啊啊，”我急忙摆着手解释道，“我不是想和你争转生这件事情！而是想问你，我已经能够活下去了，那死之后的事情该怎么样呢？”
　　楚玥那时候在拿着小刀削木棍——一刀一刀又一刀，木屑伴随着细碎的声音被轻巧地刮下来。我从没见过那样锋利的小刀，是她从地下拿出来的，还送了我一把。楚玥闻言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尽量平静地等待着回答。
　　我以为她很快就能说出来的，可她没有，她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啊？”我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那你为什么要否认转生呢？要是最后死了什么都没有的话，那现在不就很可怕了吗？”
　　楚玥呆了一下说：“所以你现在并不觉得‘只要活下去就很好’了吗？”
　　“那是你说的啊！所以我才试着这样想了。”我有些气急败坏，明明是你！之前那么凶地讲到这个话题，我现在才会去想这些的，结果连答案都没有。
　　她笑了一下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但我也不知道，几百年了都不知道。之前的人过了三百万年也不知道。”
　　“不过，”她又说，“只要会看星星，就算是成为人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玥割到了自己的手，血从食指指尖滑落滴下。只是划伤，很浅的口子，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但是，看星星是什么？

　　深秋降临。植被已经枯黄，早晚时分萎靡的黄叶上铺着霜。
　　楚玥又从地下拿出很多衣服给我，裹在几层衣服下的我觉得行动都不快活，我不想穿那么多。
　　可楚玥不管这些，还是一股脑地拿给我：“多穿点不容易受伤——就不会随便死掉。”
　　她知道我怕什么，尤其是我被告知没有转生之后，我更怕死掉了。没有转生的话，死了就不能到处跑了，也不能吃东西，死后是无边的黑暗吗？楚玥和我说那个时候我就不怕黑暗了，但我又怎么会不怕黑暗呢？
　　所以我还是坐在那里看她给我穿鞋，她说那是靴子。楚玥絮絮叨叨地跟我说：“鞋带要绑好……以后冬天就穿这个。很暖和，跑起来也方便。”
　　那几天楚玥告诉我很多事情，很多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告诉我的事情，比如怎样拿到她储存的食物，比如哪里可以拿到她那些厉害的武器，比如在哪里可以治疗简单的伤口，在哪里可以拿到药物。
　　我以为她会保留这些，那样她才能和我交换，但她全部告诉我了。
　　明明该是很快乐的事情，但我非常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那一天，她把发光的小东西都给我了。其实我不喜欢它，妈妈的死和它有关系，即使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小东西一直都是楚玥的，楚玥连它都给我了……
　　“以后，A303的所有人就是你，你拥有最高权限，想去地下的什么地方，让它带你去。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问它。地下吃的、穿的、住的地方都有，好好利用就能活很久，”楚玥抱着小东西说，她还是利用活着这件事情来说服我，“它不会背叛你。”
　　“这些我问你就好了啊。”我歪着头看小东西，不解地说。
　　楚玥没有回答我。

　　我抬头看着天，好像要下雪了。不过既然有楚玥储存的食物，还有更多的衣服和更温暖的住处，这个冬天一定很好过。
　　她还给我看了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只要挂在耳边，我就能和楚玥隔着很远很远对话。我站在洞穴外面，而楚玥躺在房间里，但我们之间的谈话还是一清二楚。楚玥说那是通讯器，管它是什么，旧时代的物件都太奇妙了。
　　她要我帮一个忙，去最底层开一个什么东西，楚玥已经给我演示过怎么开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照做就行了。
　　路上的尸体已经被楚玥清理干净，加上我现在不相信什么灵魂与转生了，跟着小东西还是敢一个人跑进去的。
　　“看到了吗？”我的耳畔传来楚玥的声音。
　　“还没走到呢——”我回答说，“啊，看到了。这是干什么呢？”
　　“嗯……我这里有点事情要做，需要那条线路连接上去，”楚玥解释说，“主计算机低功耗模式下它需要手动连接。”
　　“听不懂，”我摇摇头，又忽然明白我在这里摇头楚玥是看不见的，“但只要我这里做好了，你就能做你要做的事情了吧？”
　　“对。”楚玥肯定了我的说法。

　　我拉下了那个开关，像楚玥之前给我演示过的那样。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难，比出去打猎简单多了，他们旧时代的人就是做这样的事情活着吗？
　　但忽然之间有响声，随即又出奇的安静，莫名奇妙地让我害怕。
　　“楚玥！”我喊她的名字。
　　“露西，你听我说。”楚玥回答了我，又好像并不打算解答我的疑问。不过她还在就好。
　　于是我也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回答说：“我听。”
　　“我要离开了——”她说。
　　我立刻就不想听了：“不行！好不容易有人和我一起生活……我早就不想分享了的！终于做好决定分享了，为什么……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也可以呀！虽然要丢掉这里的食物和衣服很可惜……你现在在哪里？”
　　我回身就跑，我猜猜……楚玥应该也在最底下！但是这里这么大，这么多住的地方……该在哪里找啊！还好我穿了那双靴子，今天的我跑得很快，但是还要再快一点才好……
　　“——你听我说。”楚玥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不能和我一起来。不是我不想，是我做不到。你也赶不上我了。”
　　“为什……”我还想问她，但是她打断了我说话：“我没有什么机会说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讯就停止，停止之后就是永别。所以好好听。”
　　我不跑了，停了下来。我知道楚玥不会骗我，她从来不骗我。她说我赶不上，我就是真的赶不上了。可能是入冬的原因，即使是在温暖的地下，我也冷得有些发抖。
　　“我遇见过很多很多个你，二战时期的你；欧洲中世纪的你；游牧民族南下时的你。”
　　“我听不懂。”我告诉她。
　　“我没有帮过你，无论你快乐或痛苦，喜剧或悲剧，我都没有施加任何影响。”
　　“我听不懂。”我重复着。
　　“但我非常感谢你，你就是活着的那个真理。”
　　“……我听不懂。”咬着牙说。
　　“这次我依旧什么都不能做……你和以前一样就好，活下去，没有畏惧也没有悔恨。好好吃饭，不要冻着，受伤了要好好休息，A303会帮你。”
　　“我听不懂啊……”我对楚玥说，我难过得想哭，她又在自说自话了，根本不管我在想什么，“我真的听不懂，我也没法和以前一样了，没有转生，死了之后就是烂泥，你说要看星星，可看星星是什么啊……”
　　楚玥轻轻笑了一声，她说：“你说这个的时候，已经会看星星了。不是吗？”
　　“而且，只有离开了，我们才能相遇。”她的声音扬了起来，“就当作是，为了拥有过去的相遇，我放弃未来。”
　　“你说什么……”
　　通讯器里传来刺耳的噪音，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预感到，我再也不会听到楚玥说话了。
　　通讯器里许久无声，我把它摘下来，握在手里。我蹲在地上，热闹了一段时间的遗迹又安静了下来，外面的风灌到我的身上——冬天的风异常寒冷，但我裹在厚厚的衣服里，虽然悲伤，却并不寒冷。
　　“我会的。”
　　我把通讯器放在嘴边说，即使她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