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星穹下的露西》燎燃

18、【沈梅】眠海

　　楚玥还躺在冬眠箱中，对外界一无所知，就冬眠箱的显示来看，她的状态尚且稳定。
　　在楚玥那里，我们有幸发现了一个协理机器人。在以前，我还没有来到这里以前，实验室是有协理机器人制度的，目前已经基本被其他辅助系统代替了。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估计从楚玥大脑受损的时候起，这个协理机器人可能就再也没有运行过，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它。
　　我和陈丘原决定试着开启它，它竟然还能运行！经陈丘原确认，这个机器人是有着“维护楚玥的利益”的立场的，惊喜之余我们让这个小家伙了解了一下情况——目前的实验室已经被摧毁，楚玥处于危险境地的事实。
　　小家伙接受了保护楚玥的任务。
　　这样再好不过，如果回去之后对其他人说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意味着以后没有正当理由来这里，反而不好确认楚玥的状况，现在倒是可以利用这个小机器人来对接。
　　陈丘原对它进行了检修之后，我们早早地回去了——得趁主计算机室人少的时候在这里预留给机器人的能源接口、伪造楚玥离开的事实以及隐瞒露西的存在。

　　赵胜认同了我们的计划——回到过去的计划。
　　我们和他一起计算了有关能源的问题，中途一部分数据都是由我处理的。幸好赵胜虽然从事于这个方面，但没有真正处理过时空穿梭，所以对于一个人的传送要多少能源也缺乏确切的印象，因此他也没有发现我在数据中所做的手脚。
　　“要多久？”陈丘原低声问我。
　　那时我正蹲在角落里看主计算机的数据，我抬眼看陈丘原，说：“以萧清风说过的一年能够储存的能源量来算的话——三十年。”
　　“谁能活？”
　　“楚玥，你和我。”我低声说，“不能再多了。”
　　“那露西呢？”
　　“没办法。”我摇摇头，“不能带她，”
　　陈丘原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再说话。他回去对赵胜扯谎了，说三十年后能回去五个人。
　　即使在赵胜所知的计划里，放弃的人也依旧包括萧清风。这个利用工人三十年生命来执行的计划，只要赵胜同意，李默默就会同意。苏娇是个没主见的，在赵胜过于直白的询问下肯定只能诺诺答应。萧清风却难对付，因为过于正直，他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计划，就算他接受了，也只怕会一时口快说了出去。所以陈丘原传递给赵胜的虚假数据，不是六个人，而是五个人。
　　即使我和陈丘原才是最初提出这计划的人，但把假的数据交给赵胜后，便没有太多插手了。——执行的事情全部交给赵胜也无所谓。只要把住数据这一道关口，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趁萧清风带着工人去检查地热装置的时候，赵胜找来了李默默和苏娇讲这件事。我和陈丘原都站在后面什么都不说，只是表态接受。李默默虽然犹疑，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苏娇瞪着惊慌地眼睛，她看看我，又看看刚刚还站在身边的李默默。可我只是摇摇头对她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李默默则把头别到一边不再看她，一言不发地站到了赵胜身边。
　　苏娇一个人站在主计算机室中间不知所措。浅浅的蓝色的光勾在她的身上。
　　“那……萧清风呢？他怎么办？”她颤抖着声音说，“为什么他给我们积累能源还要被杀？”
　　“你觉得他会接受这样的计划吗？他不会的。”赵胜嗤了一声说，“况且你还是把你这善心收收吧，那些工人也得留下来积累能源，你就不关心？还不是这段时间里萧清风比较照顾你，装什么好人。”
　　真是诛心的话啊。
　　萧清风这种人啊，说好听点是热心肠，说难听点是中央空调。但苏娇这种不善交际又胆小的人，是很难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火堆的，非要靠着萧清风这种我们都不以为然的温暖与善意才觉得安全。
　　我瞥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陈丘原，他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影影绰绰。这也是他猜好的吗？
　　沉默下来的苏娇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可是……”
　　“那就应该所有人都留下来死掉吗？”赵胜没有听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李默默终于想好了，过去拉拉她的袖子说：“你还会遇见很多像他一样的人，你不能因他而死。”苏娇抬头看看李默默，李默默轻蹙着的眉头上映着幽幽的光，看上去很柔和。
　　苏娇又回头看赵胜，他正倚在楼梯上，看上去自信而张扬：“想好了吗？”
　　苏娇迟迟未有反应，主计算机室安静得听不到声息。
　　“啊，”陈丘原突然开口，“收到了外界的消息，我来念给你们：这里是总部，这会是你们从总部受到的最后一条消息。目前人类文明已经接近全部摧毁，人类所剩无几。——祝你们在接下来的生存中，好运。”
　　他的是学着播音腔念的，字正腔圆，冷硬得没有感情，撕开了苏娇最后的防线。她颤抖着抬头：“……我同意。”
　　赵胜拍手大笑。
　　“我不是因为自己想活才同意的！”苏娇突然向前一步，扬声说，我从听过她这样在众人面前说话，甚至带有一丝破音，“但是不同意的话……！现在就会被你们杀死……”她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这不还是想活嘛。”赵胜觉得好笑，耸了耸肩，转身出去了——苏娇无疑是已经搞定了。李默默看了苏娇一眼，也跟着赵胜出去了。
　　苏娇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偌大的主计算机室里，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仓鼠。
　　我想伸手去安慰她，陈丘原却拉住了我的手，我们四目相对。
　　“……去吧。”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又放开了我，“让她信任你也有好处。至少她不会那么依赖萧清风了。”
　　“嗯。”我说。

　　萧清风听说大家都可以回到过去时，他很高兴，甚至主动请缨留下来处理能源问题。工人们犹豫着答应了，虽然三十年很长，但回去之后还能过个几年好日子，总比一直在这里过要好。
　　我们几个研究员是不能出问题的，而不出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冬眠。因为怕苏娇在我们沉睡的时候把事情透露出去，赵胜和李默默让她第一个执行了冬眠。
　　萧清风也来告别。三十年对于冬眠箱中的人来说，这只是一场好梦，而对仍然活动着的人来说，却是实打的年年岁岁，分分秒秒。
　　他一直都有些担忧这位胆小的女士，在现在这种谁都可能是敌人的情态下，一颗小石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都能吓她一跳。如今要去冬眠，萧清风反而有些觉得松了一口气。
　　苏娇躺在冬眠箱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我会等你醒过来——等你们醒过来。”萧清风环视了身边的我们说，“到时候我就成老爷爷啦。”说完后他噗嗤笑了，表情却有些难看。
　　他自顾自地说：“老爷爷也挺好，回去了就养老。到时候你们可得多多照顾我呀。”
　　苏娇颤抖着摇头，她猛地起来拉住了萧清风的袖子，好像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有了发声的能力一样：“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们都惊了一下——赵胜都已经准备好上前把苏娇强行摁下去了，萧清风却笑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分离衣袖，他说：“冬眠没有痛苦，不会有噩梦的。”
　　在苏娇握住的最后的袖角脱手的时候，她如同失去了脊梁一般沉沉地摔在了冬眠箱里。——所有力气都已经竭尽了。
　　“晚安。”冬眠箱盖上的时候，萧清风对她说了最后的话。
　　我看见了，从透明的箱盖里看见的，她在哭。

　　接在苏娇后冬眠的是我。然后会是赵胜和陈丘原，最后是李默默，解除冬眠则交代给了工人。还好冬眠的解除并不复杂，李默默都已经预先调试好了，工人只要按照李默默留下来的指示做几个步骤就好了。
　　前一天夜里我坐在楼梯上，那里天花板已经被破坏了，抬起头可以看见星星。夏季的高原上，一抬眼就能看见满天星斗。我想起小时候，拿着爸爸说是古董的相机去拍星轨，时间和空间凝结在一张小小的图片里。
　　“你在想什么？”陈丘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说，假如我们没有送楚玥去三百万年前，会怎么样？”我问他。
　　“你后悔了？现在可能有点晚喔。”陈丘原打趣说，不得不说，他的所有玩笑话都非常干瘪。
　　“不……因为‘楚玥到了三百万年前’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我挠了挠头说，“所以我们真的还要去为此做些什么吗？”
　　“总有人要送她去的。”陈丘原坐到我身边，说，“那就我们送吧。不然，他们也会内斗的，如果赵胜李默默不想害人，我们也不会成功。他们的结局并不只是我们一手导致的，所以别想太多。我们没有那么坏。”
　　“那苏娇和萧清风呢？尤其是萧清风啊……他本来是会带着所有人克服困难在这里活下去的那种人吧。”
　　“没有谁是纯粹的好人的，没有人可以一个人活下来。”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们都不是纯粹的好人，至少赵胜李默默不是，苏娇也不是，但这其实没有什么好苛责的。反而是利用弱点引诱他们残杀的我才是最过分的那个。
　　陈丘原还想说什么，但我打断了他：“我回去了，然后明天开始睡一个好觉。”
　　我想，如果这个时候陈丘原再度吹着口琴向我告白，我一定会答应他。在未来沉眠的三十年里，我们就是恋人。等到醒来后传送的那一天，我将杀了他。
　　可供回到过去的能源只够给楚玥一个，我不能回去，陈丘原也不能回去。能源的需求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所以我骗了他。
　　我一直以来有一点犹豫，在过去这么多年我终于想要接受他的时候，我却要杀了他。
　　但我不会犹豫了——他跟我说不要想太多，我们没有那么坏——即使他不知道他鼓励我去完成的计划里包含着他自己的死亡。
　　就像逼迫着苏娇去接受萧清风的结局一样，我也会逼迫着自己接受陈丘原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