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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涅槃重生 ...

  •   寒夜凄清,月影婆娑,就连秋蝉都噤了声。

      古朴的宅院里一口老井旁,着一身青衫绿裙的女子跪在井边,缓缓睁开眼,她牙齿打着颤,瓷白的肌肤因寒冷透出些许青色。

      哗啦——

      随着水声响起,她的四肢瞬间被轻/薄的布料贴紧,冰凉的寒气似要钻进骨头里,可她除了咬紧牙关,身形半点未动。

      就连立在一旁手提着水桶的女子都不由得抖了抖,悄声近些,说道:“您素来是最严以待己的,此次那小巫犯了错,您保她受这一下也就罢了,何必自苦,偏要挨三次。”

      萧云芊是听见这话才全然恢复了意识的,她此时张口不能,唯有不受控制的身体略一前倾,似在表明决心。

      那劝说的女子叹了口气,转身步到井边打水,喃喃自语,“我就瞧着那小巫不干净,您偏生瞧不出,护了她一次又一次,若是这丫头知道感恩,如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累得您……”

      “你说得对。”

      “我就说我说的……”女子觉出异样,霎时回眸,那前一刻还自罚跪得端正的萧云芊已然步到她身后,因着井水冲刷,披散的长发湿漉漉地贴着面,一双妖冶如魅的眼睛漾着清波,再美,也似一只寒夜出没的“艳鬼”。

      女子哑然,手一松,轱辘飞转,眼见着井绳就要尽了,萧云芊一手伸过她耳旁抓紧了绳子,阻下了水面的惊响。

      她瞧向眼前因恐惧护住了脖颈的女子,温声问道:“何七,你在怕什么呢?”

      何七眸光微凝,略扫过眼前容色迤逦的美人,回过神望了望天,只道是,“大巫言及今夜天星异象,诚不欺我。”

      ……

      不大的屋舍内,雕花木窗吱呀呀晃荡,萧云芊仍穿着湿衣倚在窗台旁,她面色浅淡,几无血色,目光直愣愣的,不知在看着月亮还是什么。

      这屋内燃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奉神香,可以说是伴着每一个巫女的每一日,但她今日却觉着香气刺鼻,恍若她就是何七慌不择言道出的鬼,多置身此地一刻都是亵渎。

      何七取了干净的衣裳来,奉到她跟前,用上虔诚卑微的姿态解她衣扣,瞧她脸色不好,劝说道:“夜风寒凉,长巫女不若关上窗户,也好更衣才是。”

      “你说……”萧云芊欲言又止。

      何七见她退了一步,主动上前阖上窗,面对烛光照亮,影子清晰的萧云芊,胆子算是找回来了,备显亲切地扶了她的手臂,问道:“长巫女有事吩咐吗?”

      萧云芊摆摆手,她本想问一问自己是不是真成了鬼,话到嘴边方觉愚蠢,又挥了挥手让何七离去。

      唯余一人之时,她才算是真正能清静思考,拿起一盏冷茶浇熄了香炉。

      她换上了巫祭坊黑白相间的袍子,取出龟甲为自己卜了一挂。

      “年不过二十二。”

      和她“梦境”里的一模一样,大凶,不吉,为恶人磨。

      “那便不是梦了。”萧云芊轻声。

      她这一生终究是命不由己,每当活在盛时,就要遭受大劫。

      想她当年何等风光,十五岁便被祭祀殿奉为国巫唯一的继承人,在赵国,或可获封国师,她自认勤奋刻苦,恪尽职守。

      若不是善心替人奉命为宫中贵人唱了几夜安魂曲,怎会莫名落得个逐出宫廷的下场,说她媚上,她都不知侍了哪位主,媚了哪个上。

      这不是梦境的若是前世,她出宫后奋斗的一生皆成了笑话。

      十五岁没入贱籍,成了这民间巫祭坊的小巫,摸爬滚打艰难上进终在二十一岁接任此处大巫,风光没一年就死于一场瘟疫。

      她不敢忘,就在她睁眼的前一瞬,她是被人卷着草席抛尸荒野的。

      那日不似今日月明星稀,下着一场冷入骨髓的暴雨,她本已是寻到了活命药方,却被闯入坊中的两名官家奴仆强行拖去了城外。

      那两人只以为她命不久矣,言语提及皇后之时也无半分恭敬遮掩。

      “我瞧着真是美人,都病入膏肓了,还存着媚色呢。”

      “那可不,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把画像往宫里送,惹得陛下朝思暮想,怠慢了中宫,你说,这再美也惹不起中宫娘娘啊。”

      那时,浑身裹着泥水,身体已然麻木的萧云芊数不清自己的头被沿路的碎石子磕了几下,她呼吸困难,口中无味,唯有听觉尚算清晰,这两人害命之时说的话,她可算是记了两世。

      中宫娘娘。

      不就是左相的女儿祁明淑嘛。

      她与此女曾在宫中有过一次照面,当夜就被逐出了宫廷,想来能害她性命之人,作的恶也不少这一次。

      萧云芊拭干了长发,忽又自嘲了起来,也还好今日不曾代人受完这罚,她可记得自己因此病了少说有七日呢。

      门外传来一声娇柔的女声,“云芊,师父派我来问你,可是想开了,不再心生无用的怜悯?”

      问的是她执意保下那个犯了错的小巫的事,若无她今日自罚,这来日也该唤自己一声师父的丫头是要会被发卖的。

      萧云芊几步走到门前,没等门外的女人再多言,开门迎面应道:“自然是想开了,明日还请师父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来人二十出头的模样,相貌平平,尚算端庄,此刻也是颇为惊讶的表情看她,须臾,抬头捏起一缕她散开的青丝,一抹嘲讽化作笑容,道:“世人皆道人间有菩萨,却不知菩萨的金身下是一颗伪善的心。”

      “师姐说笑了,”萧云芊看似客气,实则厌烦地推开了对方的手,似笑非笑,也是无辜道,“这世上大多都是泥菩萨,哪能轻易过河呢。”

      此人名为陈然然,是她在这巫祭坊唯一的师姐,两人从来都不对付,多年来常以她虚伪装好人之语嘲讽,早已是习惯了。不过想她前世种种,这人还真算不上什么大恶,不过也就好过些嘴瘾罢了。

      萧云芊一想起此女还有大用,复又笑容嫣然寒暄了几句,还拖对方跟师父多说几句好话,莫要因为她今日的任性怪罪许多。

      次日。

      巫祭坊的前院,众巫女起了个早,皆在院中围站着,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庭院中央沙石地上跪着的少女。

      那少女衣饰简朴,布料却与两位长巫女一致,一看就是得宠的小巫。

      处分一个低微的小巫自然无需坊中大巫出手,此刻上座的乃是大巫的两位弟子,皆是一身远高于民间贱籍,由昂贵衣料制成的巫女黑白袍子,袖子上缀有三根环形长达三尺的黑色丝带,彰显身份是仅次于大巫的长巫女。

      其中之一的萧云芊最是菩萨心肠,人人皆知,这满院的巫女谁不与她亲近,可今日,她们却是被她气场压抑得有些远离。

      “偷了就是偷了,你做这般哭哭哭啼啼的样子给谁看。”萧云芊声音冷淡得很,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碗上,仿佛处置的是碗中的茶沫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这一句,本还碍着从前萧云芊和少女情分,想试着讨好讨饶的人立刻立场分明地换上了指责神色,暗暗议论起少女的缺德行径。

      陈然然在她二人之间看了个来回,倒是存了一夜的狠话都发不出来了。

      萧云芊抬手命人将一个灰扑扑的木匣搁到少女身前,一双美眸微抬,夜莺般的好嗓音,话却凉薄,“随意清算了一下,这匣中之物堪比今日在此的小巫一年的收入,偷的也不全是我一人的。”

      陈然然听到这,赶紧让人开了匣子,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早先丢失的物件,啧啧两声,斥道:“好大的本事,这就是你萧云芊买来的弟子?”

      “我何曾认过弟子?”萧云芊起身,缓缓走到小巫身前,曳地的袍子刮过砂石簌簌作响,她一脚将那匣子踩翻,冷声睨着小巫说道,“昔年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你本已是贱籍,若是发卖,只怕是唯有一个去处了,怎么,事已至此,你也不哭一哭吗?”

      那小巫抬眼瞧她,眼泪瞬间涌出,可怜,还有那么点无辜的模样,欲抱住她的腿,却立刻被冷眼瞧得退缩,只敢扑上她踩着木匣的鞋,哭得那灰白鞋面都变了色。

      这架势,只教在场众人皆道一声凄惨,只想想萧云芊的菩萨心肠,该是又要被哭软了吧。

      陈然然一边看戏似地品着茶,故意磕了两下茶碗弄出些动静来,她就知道萧云芊放不下姿态,闹过这一出,又是一副乐善好施的慈悲。

      哪知,萧云芊不耐地收回了脚,瞧都没再瞧那少女一眼,回身看向陈然然的时候才是一副无奈又有心无力的神态,说:“错就是错,师姐发卖她的去处还请宣告吧。”

      “你……”陈然然放下茶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尊神佛吗?

      “我如何能亲口说出,”萧云芊本就生得美貌,此刻泫然欲泣,长睫染着水珠,可道是再柔弱不过了,“匣中之物,再见也是徒增伤感,若寻不到失主的,还请师姐,替我,赠与诸位姐妹。”

      萧云芊回眸再看一次跪在地上的少女,这一眼,怜悯、慈悲、温柔、善意,这是她前世集于一身的美德,不过今时今日……

      她转身离开众人视线的一瞬换了副绝美的笑颜,今时今日,面对这等与人窜通害她染疫致死的人,不,一条咬了农夫的蛇,该是看不见她的美德的。

      至于旁人,得了好处,她依然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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