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现如今》安敦恬澈

1、情人节的重逢

　　——这世间有太多走散了的曾经，我们不该奢求结果。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西方的情人节从来都不是含蓄的，热情的玫瑰与甜蜜的巧克力，可通常又伴随着寒风与飘雪，爱情果然是既芬芳又带刺，即甜蜜又苦涩。

　　郑语凡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估计是任谁也说不清了，前几秒中，她还满心欢喜地挽着男朋友的手，穿过拥挤的人潮，去往那家从小就喜欢的饭店；下一秒，一进了饭店，就是心跳加速……因为那个人正坐在最右侧的窗边，静静地喝茶。

　　这家店本就小，凭着独特的风味，才在京城的美食风云中脱颖而出，因此厅中本就是嘈杂的，可他那么静坐着饮茶等人，手中的茶杯微微一转，倒像是自己打开了一片天地，只属于他自己。

　　郑语凡倏地往后退，踩在了杨臻脚上，杨臻忙是扶住她，关切道：“语凡，小心。”

　　“这里人好多，还要等位，我们换一家吧。”

　　郑语凡知道杨臻对美食的兴趣并不高，如果环境嘈杂，他宁愿换一家安静的地方慢慢吃，也是不喜欢和大家凑热闹的，所以这个理由一定成立。

　　谁想，杨臻笑了，道：“今儿咱俩运气不错，你又想了这么久，就在这儿吃吧，保证有位。”说着，拉起她，直径往最右侧走去。

　　一瞬，郑语凡的手没有了知觉，只是被杨臻那么牵着，随着他而去，眼睛却是一转不转地看着窗边的男子。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总是洁净的，做得了精密的手术，也演奏得了一首首琴曲。

　　好看的手的主人见杨臻踱步而来，从椅子上站起，迎上来道：“什么时候从伯明翰回来的，我也是刚听家里说起，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

　　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恰恰就在杨臻与郑语凡相握的手上方，杨臻笑了笑，表示腾不出手来，随即用左手拍了拍对方的臂膀，叫他快坐。

　　男子随意地坐下了，不是方才的端坐，此时倒是有些慵懒的靠坐在窗边了，他在打量语凡，熟悉的陌生人……人生短暂，一别竟是十年。

　　杨臻要坐下的时候，才发现他真的腾不出手来，前两秒还有些奇怪语凡什么时候这么热烈地握过他的手，却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十指交缠的紧握，而是受了惊吓后的……抓住救命稻草。
　　“怎么，你们两个，似乎是认识？”世界这么小，哪里都有认识的人。

　　这可是寒冬腊月，并未落花，哪来的什么落花时节又逢君啊，就在郑语凡尴尬到极点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差点认错了，太像以前的一个同学了。快给我介绍介绍你这，女朋友。”

　　淡淡的眉下那双眼睛充满着难以置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名叫单霆，从前在学校就是个风云人物，郑语凡那时懵懂年少，不懂得处理感情就是要斩钉截铁，因此……她得罪了单霆，而这一得罪就是一个十年，再无转圜之地，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早恋的坏处——心动伴随着久久的遗憾。

　　杨臻向单霆介绍着语凡，也许单霆的伪装足够好，但是他并没有傻到看不出语凡的失态，就算单霆说是长得像的同学，难道单霆也长得像语凡的另一个同学？

　　饭吃到一半，单霆好像吃饱了，开玩笑问郑语凡道：“我能加个微信吗？”

　　杨臻的手挡在语凡前面，道：“我女朋友，加什么微信？！”

　　郑语凡拿着筷子，没人看见之间的笋片直接掉在了盘子上。

　　剩下的时间，杨臻在讲他在大不列颠的趣事，单霆说了说他这几年的求学之路，和在医院实习遇到的种种。

　　郑语凡都在听，她觉得单霆比以前稳重很多，也许是手起刀落，步步都系着生死所致。

　　崇敬，还是崇敬，郑语凡本就对医生这个职业颇有好感，更何况他还是单霆。

　　一顿饭毕，三人走出了小饭馆儿，杨臻笑了笑向语凡致歉，今天本该是二人世界的，却是遇见了太久不见的哥们，倒成了尴尬的三人约会。

　　语凡连忙说没关系，她和杨臻一直是这样，是对合拍的情侣，谁都不会对谁的事情妄加干涉，学识和教养，告诉他们，不要打扰到别人，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空间。

　　单霆在二人身后默默地听着，看着两个人彬彬有礼，一个道歉，一个没关系，不禁冷哼了一声，这两个人结成夫妻，还真是传说中的相敬如宾。

　　郑语凡和杨臻说再见以后，又悄悄地从楼道里面走了出来，情人节的街道还热闹，她的情人节却是不知何为的道歉和不期而遇的重逢。

　　街边还簇拥着卖花人，郑语凡觉得她欠自己一朵玫瑰花，正准备去走向卖花人，一个少年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掠过，郑语凡的头发跟着少年的身影飞去。

　　许是觉得差点撞到什么人，少年踩住了脚下的滑板，转身的刹那就往语凡的手中递了一朵红玫瑰。
　　郑语凡傻傻地抬头看少年，那少年却紧了紧围巾，笑道：“看你很需要它，就拿着吧。”

　　十年之前，郑语凡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也是这条街上，也是这么冷的冬天，一个明朗的男孩儿送了她一枝玫瑰，那时候，他也只够买一枝玫瑰的。

　　说罢，滑板少年又是一个大大的笑脸，疾驰而去了。

　　郑语凡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她看上去真的糟透了，随意转了转手中的玫瑰，却被花茎上的刺扎个正着，果然，倒霉的事情一起来了。

　　语凡从包里翻找纸巾，忽然觉得包里空荡荡的，手机没了！

　　她是用一只手机换了一朵玫瑰和一个虚假的笑容吗？郑语凡觉得沮丧极了，这个月剩下的工资，真的不够再买一个新手机了，可向四周看去，哪里还有那个滑板少年的影子……。

　　郑语凡沮丧地想哭，毕竟，她的手机里，有个叫做“心情日记”的东西，那里面所有的随笔全都是关于一个人的，一个，她久久不能忘怀的人。

　　如果这些点点滴滴都不在了，是不是说明，她真的要和那个人说再见了，那么重逢又是何必？

　　语凡走到楼前拐角处，忽觉背后一个人影，她有些怕黑，心中一惊，可那个声音传了过来道：“这位小姐的确很像我的同学，加个微信吧。”

　　语凡回头，这个声音，她是不熟悉的，她太久没有跟他说话，他的声音也似乎不是年少时的样子，可这种感觉她又是熟悉的，他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她走向家里的楼道，郑语凡盯着单霆不吭声，好像是在拒绝。

　　“杨臻走了，加个微信。”这次并不是问句，单霆在命令郑语凡。

　　换做是以前，语凡一般都会照做，可现在她可不是以前那个任凭单霆各种欺负的小姑娘了。

　　“手机被偷了，就在刚才。”郑语凡拒绝了单霆，这个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从来都不会拒绝的男人，她只拒绝过单霆一次，但那一次以后就是现在的重逢。

　　单霆笑了，那么不羁，他当然觉得语凡是在骗他。

　　郑语凡也知道这听起来是个很拙劣的理由，可惜这是事实……

　　“杨臻不让我加你微信，你回吧。”郑语凡攥紧了手中的玫瑰道。

　　“现在是我要加你微信。”单霆坚持。

　　语凡退了两步，转身想走，单霆却一把拉住语凡，她手中的红玫瑰落在地上，“既然不想和我有任何联系，就别往我朋友那里凑！”

　　这一句话，都打开了两人封尘已久的回忆，单霆抓着语凡的手微微地颤抖，语凡却已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世界仿佛为二人静止，过了一会儿，楼道中只能听见女孩儿的啜泣声，单霆甩开语凡的手，好似甩开一个厌恶的人。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单霆的手法精致、准确，从不颤抖，可他在郑语凡和回忆面前，却无法抑制。

　　郑语凡未哭泣已经很多年，她憧憬每天阳光的生活，却在遇到单霆时，哭到久久无法站起。

　　他们在彼此心间，都藏得太深，以至于要重新被挖出来，浮于水面时，痛得有些令人窒息。

　　第二日清早，郑语凡并未被闹钟叫醒，而是哭着醒来，那个翩翩少年又缓缓入梦而来，他像陌生人一样，急速地行走在人群当中，语凡眼看就要抓住他的时候，他却无情地加快了脚步，做美梦的时候，他还是当年那个明朗的少年，是语凡生活中的太阳；做噩梦的时候，他留下的都是冷峻的背影，一如现在。

　　原来，郑语凡不是多年不曾哭泣，而是每每遇到单霆，她都会哭泣，无论现实还是虚幻。

　　郑语凡朦朦胧胧地去上班，却发现杨臻在楼下等她，他立在楼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他太过专注于他钟情的研究，而自己的情绪可以在日常的生活中没有波动，尽管日常生活才最可能出现磕磕绊绊的事情。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杨臻上来就是问句，把还没睡醒的郑语凡吓了一跳，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杨臻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报以微笑，哪怕只是点头之交。所以，他基本上不会这么跟别人说话。

　　人和人之间的交谈需要问题才可以继续，可郑语凡和杨臻之间，问的那个总是语凡，杨臻给出的永远都是陈述句，这一次，他却使用了特殊疑问句。

　　郑语凡有些不知所措，手机确实是丢了啊。

　　“为什么那么晚了，你还没回家？”第二个特殊疑问句。

　　“我觉得昨天……我想要一枝花，就去买了。”郑语凡有些心虚地，没有提及单霆。

　　“你认识单霆吧？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人吧？”问特殊疑问句的人，可能还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如果问题变成了是非疑问句时，那么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是，或者，不是。

　　“是。”郑语凡知道，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就像是在和杨臻说再见，再也不见的再见。

　　杨臻点了点头，微笑，像他对所有人那样微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枝玫瑰花递给语凡，那是他觉得他欠语凡的，所以他送语凡上楼之后，又去而复返。一夜过去，花瓣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黑，一如凋零了的爱情，无法重生。

　　郑语凡看着杨臻离去的背影，轻轻地说道：“也不是……”单霆还是那个单霆，挺拔俊朗，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可他却陌生的可怕，她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