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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9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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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桥南离开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夜色转浓,万家灯火,如同泼墨画里糅进了初春的阳光。路边的山茶历经寒冬,仍旧坚强地绽放着。上海就是这点最吸引人,哪怕是万物萧条的冬日,也总有亮丽的色彩凭借着一腔孤勇书写柔软。
他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喊:“时医生!”
是林寂。她大喘着气,站在逆光里,灯光将她的影子拉至力所能及的长度,投射到他的脚下。有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她会不会用影子拉住他?
她当然不会,这毕竟不是漫画。她在时桥南进入电梯后,眼看着电梯门缓缓闭合,她突然慌忙按电梯的上下键,然而一台电梯停在十二楼,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另一台正载着时桥南缓缓下降。林寂不及多想,转身冲向了楼梯间。
她叫住了时桥南,才意识到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林寂的眼睛里带着热切和祈求,时桥南看着她眼中跳动的光芒,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不起就三个字,她想为那日自己的过激反应致歉,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已经不需要说出口,这一番长谈翻过了太多不堪,历史既然无法重写,不若怜惜眼前。
她自然懂了他的谅解,方才艰难地开口:“我……”她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下一步要说什么,恰好这时有人路过,她一眼瞥见那女孩手中拎着的纸袋,“白日梦想家”的艺术字logo赫然入目,她脱口而出:“我请你看书……”
“嗯?”时桥南皱了皱眉。
林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边看边吃……”
白日梦想家就在林寂家小区旁边,是一家兼营咖啡、糕点的书吧,并不宽敞的空间被充分利用,墙体书架上堆满了旧书,过道边的小架子上是过期杂志和旧诗集,小小的柜台里展示着今日的特色糕点,告示牌上是店内饮料供应,靠窗的位置有两张小桌子。整个店内加上门外那张桌子总共不过三张,每张桌子都各具特色,所有椅子也都完全不同,都是店主从各种渠道淘来的“古董”。在这家店里,几乎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样东西。
林寂推开门,门口的悬铃立马丁零作响,提示主人有客到来,两只肥猫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一只小猫蹲在柜台上喵了一声。
“Sylvia,你回来啦!”店主是一个胖胖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部,圆圆的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虽然已近不惑,笑起来仍像孩子一般可爱。看到林寂,她马上站起来过来拥抱林寂,待发现林寂身后的时桥南,她大感意外,目光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男朋友?”
“不是。”林寂失笑,“只是男性朋友。这是时医生,时医生,这是老板娘喵姐。”
林寂是这家店的常客,在等待上餐的时候,时桥南从喵姐口中得知了这一点。当然,即使她不说,只看两人的相熟程度就可想而知。喵姐边给两人准备咖啡和招牌抹茶蛋糕,边絮絮叨叨林寂有多么爱抹茶,笑称店里的抹茶蛋糕一半都被她买走了。
“有时候大半夜店要打烊了她却会突然出现在门口,像被遗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那时候店里已经没有蛋糕了啊,但她已经着了魔,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只好单独给她做一个蛋糕,这样大半夜就又过去了……后来我就学聪明了,不管她来不来,我都单独给她留出一份。她一旦对一样东西有了兴趣,就会变得很偏执。”
“我也这么觉得。”时桥南附议。
等待的时间里,林寂并没有闲着,而是抱起那只幼年猫咪,去逗另外两只肥猫。大概是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肥猫不像小猫那样喜怒溢于言表,对于林寂的逗弄始终无动于衷,任凭她费尽心机,它们始终躺在蒲团里装死。
“喂喂喂,不要装死了,能不能有个猫样啊?”林寂像个小孩子一样戳着其中的那只加菲猫,不满地嚷。
然而,加菲猫眼皮都没抬,咕噜咕噜了两声,聊作回应,却怎么看都像是嘲弄。
时桥南笑道:“猫不就是这样吗?”
林寂拿起逗猫棒不停地撩猫,那只加菲终于忍无可忍,骨碌一下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轻轻喵了一声,跳下猫架,去跟另一只猫挤在一起。
时桥南耐心地看着她,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反社会型人格,又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有多动症。他看着那只加菲一脸无奈的样子,几乎看到了那只猫无法计算的心理阴影。
此时,喵姐已经把他们点的东西都端上来了,林寂终于放弃与猫为敌,在时桥南对面坐下。店里另一对客人已经用餐完毕结账离去,喵姐装作忙碌地端着杯盘去了后厨,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然而,林寂与时桥南忽然没了话题,两人低头默默吃东西,目光不是定在食物上就是飘在窗外,好像对面的是个陌生人,说话会尴尬,对视会更尴尬。
喵姐回来时看到这样的氛围吓了一大跳,她凭借多年的人生经验,觉得两人之间有故事,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故事她看不懂。前任?曾经的暗恋对象?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她装作玩手机,眼睛不停地瞟向两人,在脑子里编织了无数个狗血的悲剧故事。
林寂和时桥南默默吃完东西,林寂拿出手机要付款,时桥南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他笑了一下,道:“我来。”平平淡淡的语气,越发显得理所当然。
“说好的我请你的。”林寂也笑起来,但已经放下手机。
时桥南温言道:“你已经请我来了这么好的地方。”
能被邀请到一个人偏爱的地方,就应该心存感激,那是对方在打开心扉让你看他的世界。
由于担心这里不好停车,时桥南并没有把车开过来,林寂便提出送他去取车,时桥南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路上,时桥南想起林寂介绍自己是时医生,问:“你是不是不记得我的名字?”
“记得啊!”林寂诧异地看着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不是叫时……”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秀眉微蹙,犹豫着、心虚地试探着,“医生?”
林寂对这个名字充满了疑惑,然而并不是因为不记得他的名字,而是对“竟然有人叫这个名字”感到不解。
时桥南看着林寂的窘迫,忍不住摇头失笑:“你怎么会相信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以前有个同学叫刘学生……”林寂尴尬地笑了笑,“所以虽然会觉得奇怪,可是并不会感到不能接受。”
“留学生?”
“是的。当初,刚刚分完班,老师让我去找刘学生,跟我说就是你们学生的‘学生’,我一脸迷茫,什么什么什么?我们学生的学生?我们还都是小屁孩,哪来的学生呀,还是个留学生!老师解释了很久,我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个留学生,人家就叫刘学生。”
时桥南忍俊不禁。等到笑容从嘴角绽放完毕,时桥南停住脚步,神色微凛,伸出右手,认真地道:“我叫时桥南,白石桥南的桥南。”
林寂也停了下来,她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被他影响,跟着敛了笑意。她听着他温润磁性的声音轻轻地、简短地自我介绍,有风从他的嘴中吐出,掠过她的眼睛、她的发梢,给她的眼睛蒙上了春天色彩的虹膜,让她看到的一切都忽然春意盎然。
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自我介绍可以如此诗情,像是被命运选中的人,明明是同样的汉字,由特别的人说出就会变得特别动听。
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速度太快,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概念。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回了一声:“嗯?”
时桥南误以为她没听懂他的解释,道:“我爷爷家楼下有一座白石桥,他整天在桥南的石亭里与人下棋,我出生的时候,他正与棋友对弈,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当时桥南有株老树,隔了数年忽然开花,他觉得是白石桥南风水好,便给我起名为桥南,象征希望。”
林寂点点头,感叹:“幸好爷爷觉得是桥南这个地理位置的风水好,不是那棵老树的功劳,否则你大概会叫时花花、时铁花、时小花之类的了。”
这个问题时桥南倒是没想过,经她一提醒,细思恐极。
分别时,林寂道了再见,随口说:“周五见。”
每周五是她去莱恩医院见他的日子。
时桥南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回复:“周五见。”
这一夜,林寂睡得格外好。她做了一个梦,梦接上回,她送完朋友回家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雪,她匆匆跑回家中,却仍不及雪下得快,到家时大雪纷飞,地面积雪已深达半尺。家里的窗户开着,白石坐在窗前喝茶下棋,听到声音,他向窗外望来,然而纷纷扬扬的大雪隔断了视线,他看不到她。她亦望不见他,但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一如她无法移开目光。她穿越风雪走到窗前,他果然在那里,一盏茶已经凉透,她等不及找到大门,直接从窗口爬进去,纵身跳下时他稳稳地接住了她。就在那时,风忽然大了起来,一切声音都被淹没,她只听得到他与她的心跳声,还有他低低的笑声,分外撩人。
这一夜,时桥南却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把世界上的羊都数了一遍,越数越清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爱学习的孩子。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着同一个画面,波士顿的大雪漫天漫地,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