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与小段子集合地》林沁人

7、短篇一 望苏言-6 完结

　　王敏轩强自忍耐才压抑住即将逸出口的尖叫，他惊骇的往后急退，眼珠在眼眶内剧烈颤动，呼吸急促。
　　惊骇过后是难言的反胃的感觉，他低下头冲着地毯干呕了两声，什么都没吐出来，又好像吐出去了两团看不见的气雾，嗓子里有腥甜的铁锈的味道，大脑里渐渐从模糊惊骇转到清醒。

　　对面那人就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满面凄凉的笑了一下，“原来，人死了也并不会变得无所不能，做人时有万般的无奈，做鬼了，更是无奈万般。”
　　一滴眼泪顺着王敏轩的脸颊悄悄流下来，泪珠吊在下巴上，要掉不掉的悬着。

　　那人往前膝行了几步，明明应该是有些卑微的姿态，却只让人觉得脆弱和文雅。他来到王敏轩面前，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一下，泪珠消失在他手指尖，他捻了捻这滴冰凉的泪，眼睛与王敏轩直视着，用一种怜惜又痛心的声音说，“敏轩，鬼是不能哭的，哭多了，就魂飞魄散了。”

　　王敏轩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哽咽着问，“什么时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那人却懂了，他眼神里的痛如同拥有实质，从他漂亮的眼睛里满溢而出。
　　“你第一次见我那天。”那人回答。

　　王敏轩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是你？”
　　那人摇头，“是你自己。”
　　王敏轩嘴巴动了动，晃了晃脑袋，一瞬间，一段遗失的记忆像海浪一样，澎湃着冲入他的记忆里，那天，他喝的有点多，心里的悲哀像潮水涌来，他做好了决定，不再回去，就把自己留在这里。

　　他从南方走到北方，从日落走到天黑，看到这间老别墅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活着的目的和趣味他都没找到，就把自己结束在这里吧。
　　那天晚上，屋子里静悄悄的，他没开灯。
　　桌子上摆着一张刚刚画完又撕毁、又重新拼接完整的美人图。

　　王敏轩拿出准备好的刀子，躺到床上，割开了手腕。
　　相对于疼痛，冰冷的感觉更为难过。热量迅速从体内流失，王敏轩冷的牙齿打颤，早知道就选在浴缸里，至少可以用热水暖暖身体，不用遭这个罪。
　　不过，管它呢，就这样吧。

　　好像有个白色的影子在他面前闪过，但他的目光已经涣散，完全看不清了，耳朵里嗡嗡的，也是什么都听不清。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敏轩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飘到了半空中，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人抱着床上鲜血淋漓的他的身体无声痛哭，瘦弱的肩胛骨突出，轻轻颤动，让人看了就觉心酸。

　　那人突然挺直身体，回头看了过来，一张漂亮的脸上神情复杂。
　　他站起身，在飘着的王敏轩面前把床上的尸体用床单细致的裹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衣柜。然后把床铺上沾满了血的床垫被罩等一起塞进另一个衣柜。
　　随后，他走进洗手间，王敏轩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大会儿，那人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一点点擦拭地板上和床板上的血迹。

　　王敏轩就这样静悄悄的看着他的动作，似乎明白，又似乎什么都不懂，他现在就像一个拥有着成人外表的初生婴儿，脑中空白，毫无情绪波动。

　　来来回回擦拭了很久，那人站直身体，把沾满了血迹的毛巾也塞进那个装了床单被罩的衣柜里，关好门板，他冲着王敏轩招了招手。
　　王敏轩下意识的就飘了过去，那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明天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趁你想起来前，再过几天活人的日子吧。”

　　王敏轩听话的躺在铺好了新床单的床上，那人替他盖好被子，转身想走。
　　王敏轩一把抓住他衣角，突然叫了声“表哥”。
　　那人又流了眼泪，抓住他手腕晃了晃，“那天说好了你在剧院后门的马车上等我，我演出结束后，趁其他演员返场谢幕观众还没离席时偷偷溜出来，我们一起去英国，你父亲已经对我们的事有所怀疑，不能再拖了，手续我都已经偷偷准备好，一切都完美无缺。可是我出去时，你已经不在了。”

　　王敏轩嘴角微动，“我一直在剧场后门等你，还能隐约听见你弹奏的声音，我知道你就快出来了，心里又紧张又期待，还有些即将离开故土亲人的忧伤。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了，我被绑架了，是东市的老大王老三干的，他跟人争地盘失败了，地盘和兄弟还有钱都没了，就想铤而走险......。”
　　苏言急切的点头，“我知道......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一个遍，我找到你了，可还是晚了。”

　　苏言恨恨地说，“我把他千刀万剐了，可还是弥补不了我心里越来越大的孔洞，我好疼。”
　　王敏轩侧头打量着他，“所以你过的浑浑噩噩不珍惜自己，没几年就得了重病撒手人寰了。”
　　苏言往阴影里躲了躲，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不复往昔的样子，“我以为人死了可以无所不为，但我错了，我找不到你，就一直在这个宅子等你，好不容易你来了，可是我又一次看见你在我面前死去，我拼命的叫你阻止你，可全都无用，你甚至都看不见我听不见我，做鬼比做人更无奈，太可悲了。”

　　王敏轩嘴角牵动，笑了笑，“过几天，等我再想起来，咱们就走吧。”
　　苏言问，“去哪？”
　　王敏轩回答，“去英国。”
　　“可以吗？”苏言有些怀疑。
　　王敏轩说，“做鬼可能是万般无奈，但有时候也比人逍遥自在，我们就一起去想去的地方，这回没有任何能阻挡我们的人或事，表哥，我们就一直在一起，直到魂飞魄散吧。”

　　第二天，王敏轩醒了过来，果然忘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苏言耐心的等着他，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把衣柜中王敏轩的身体移到床下......。

　　“表哥......。”坐在地上的王敏轩表情有些愣怔。
　　苏言挪过去，试探着揽住他肩膀，“你都想起来了吗？”
　　王敏轩点头。
　　苏言问，“你改变主意了吗？”
　　王敏轩摇摇头。

　　苏言松”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王敏轩说。

　　老别墅的宾馆前台，王敏轩办了退房手续，工作人员有些纳闷的看了眼他身后的身材颀长的男子，王敏轩冲着她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来这边找我玩的朋友，后面的路程他就跟我一起走了。”

　　工作人员也笑了笑，道，“有人陪着就不孤单了，挺好。”

　　前台的两人才走，宾馆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就从楼上大惊失色的跑下来，嘴里大声嚷着，“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

　　前台的那工作人员突然心跳的厉害，声音颤抖的问道，“怎么了？”
　　“304那个客人死了，人就在柜子里了，到处都是血......！”

　　“怎么可能，他刚刚还在我这里退房......。”
　　“就是他，绝对错不了，在这里住的年轻小伙子就他一个，长得好看还斯文，他的样子我记得真真的！”

　　那工作人员心跳飞快的冲向门口，一条大路在门前通过，路的两旁是成行的相对称的杨树，长路在这里一眼看不到尽头，最近的拐弯路口在起码一公里以外，他们刚出门口没几分钟，就算走的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拐过去了。

　　工作人员脸一下子吓的煞白，她回头扶住门把手，颤抖着声音道，“阿姨，快报警......。”

　　两千公里外的海边，两个年轻人并排躺在沙滩椅上，阳伞遮盖在他们头顶，脚底在阳光下肆意晒着。
　　身材稍矮的那个问道，“表哥，你说咱们这么晒，会不会很快就魂飞魄散了？”
　　个头较高的那个啜饮了一口果汁，“你怕吗？”
　　提问题的人摇摇头，“不怕，能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都值了。”
　　另一人笑了笑，看着四周无人注意，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那就什么都别想，慢慢走，慢慢看，管他飞不飞灭不灭，活着没得到的，现在总归是得还给我们了。

　　多年前的一个梦，终于断断续续的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