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媛小娘子

106、与子同袍

　　辉煌大殿由于门户紧闭而略显昏暗，一位圣洁少年困在面南主墙前的黑莲宝座上，副使巨蝎已在空空荡荡的殿内恭候多时了。

　　一缕轻烟自金砖地面升起，从中负手走出一个乌发披肩的男人。男人身着简素纯黑僧衣，晶亮深邃的眼眸在暗殿里仿佛发着幽幽的光。

　　巨蝎迎上前去，关切道：“佛祖，听说咱们全军覆没了？”

　　闷闷的笑声自男人胸腔里震动而出。

　　巨蝎疑惑：“您好像并不着急？”

　　“我们想杀死转世灵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无天的目光从闭目端坐的少年身上淡漠地扫过。

　　那圣洁少年便是如来的转世灵童，只要他死了，如来就无法破劫回到三界。无天镇住了少年的天灵，曾用弱水□□所化的黑莲圣火煅烧其身，但如来之灵附在少年身上，发出护体神光，连灭世黑莲都无法损其分毫。自那以后无天便知，自己与如来的法力是相同的，如果没有十七颗万佛之祖的舍利子作引，就煅杀不了灵童。

　　“但是孙悟空想在后天子时将舍利子注入灵童体内、迎回如来，只有一天的时间，要打进雷音寺也绝非易事。只要后天子时一过，我就又可以再统治三十三年。到那个时候，一切又都属于我，我们没有什么好急的。”

　　“佛祖所言不错。第十七颗舍利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找了三十三年都找不到，他们不可能在这一日之内就找到了，胜券最终握在我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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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紫云气里混着血腥味道，从半空中望过去，重重宫阙在烟雾中影影绰绰。一朵暗紫莲花悬在雷音寺上方，如同一尊坚不可摧的护法之神，用涟漪般的轻烟将雷音寺罩得密不透风。

　　距三十三年期满只剩最后几个时辰，敖烈飞身掠出浩荡战圈，招来一个心腹小僧吩咐道：“快去西海，请我姐姐三公主来！她的无量功法比我深厚，兴许有用！”

　　一个菩萨拦住领命的小僧，朝敖烈合十一礼：“三公主已到了寺前阶下。”

　　“到了？”敖烈颇觉诧异。他也是才听闻敖寸心竟然醒来的消息，眼下实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这才想着请她出马或可一试。

　　“还有一位也到了……”那菩萨欲言又止，似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欲说之言。

　　“还有谁？”

　　不等那菩萨回答，敖烈就见断后的一众仙佛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他快走两步迎到阶前一看，只见一对男女顺着大伙儿让出的石阶并肩朝上面飘身飞来。男人一身素白衣袍，女人一身血色红裙，在轻烟弥漫里明丽煜然。

　　这对男女的身后，还跟着三界知名度同样很高的哮天犬、梅山兄弟、杨婵、敖摩昂，乃至传闻中或已殒命的沉香、小玉等等一干人。

　　敖烈的眼皮跳了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踏到自己跟前的最近一级石阶上。

　　敖寸心见弟弟又清瘦了不少，知道他自从被黑莲之力反噬就伤了底子，不禁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头，拿眼去看天上洒落紫烟的莲花：“那是灭世黑莲？”

　　另有一名罗汉上前解释了几句，敖寸心点头道：“敖烈，你我合力逼弱它的法力，请众圣趁机全力攻取，定能找出突破口。”

　　敖家姐弟当即飘身飞上，在空中一左一右摄住灭世黑莲，相似的法诀在相似的血脉中极致流转，而后自掌心逼向暗紫莲花，奉上最决绝狠厉的讨伐。

　　其余诸位仙佛见了本已身死魂灭多年的二郎真君杨戬，惊愕之情不言而喻，看他手持三尖两刃戟，银兵白袍蓝芒汇于一身，清俊得涤尘洗俗，又寒冽得杀意凛然，均不禁心生钦敬之感，只当他是天降神兵，命也缘也，军心大振。

　　这些年佛门无首，孙悟空率诸弟子保蓬莱山、破七伤路，大有作为，诸弟子都肯听他号令。此时孙悟空与以李靖为首的天廷诸仙一起，组织众圣合力攻击灭世黑莲所罩结界的薄弱之处。

　　寺门破，天兵同僧佛把顽固挣扎的教中余孽基本制住。

　　一直黑压压的大殿由于众圣的破门而入而透进些许光亮，无天就负手站在大殿的尽头，站在转世灵童的莲座旁，面无表情地瞧着来人涌入原本空荡的殿宇。

　　从极度悬殊的双方人数来看，胜负似乎已经毫无悬念。

　　“子时一过，如来就回不来了。”无天漠然地提醒他们不要高兴得太早，鹰目里不喜不悲。

　　十七罗汉压着仇意奋战至今，终于与无天对上脸，一同攻上，瞬间打破了短暂僵持的静态局面：“还我们十八弟命来！”

　　十七罗汉各有所长，本就是佛界最出类拔萃的武修弟子之十七，这时一齐出马，从十七个方向围杀，便如撒开一张要命的天罗地网，让目标插翅也难逃。巨蝎与赢妖等副手迅速毙命。他们袭至无天周身五尺，陡然被暴起的一道黑烟掀飞到大殿门口。孙悟空不及唤出如金箍棒，赤手空拳瞬间移到无天面前与之激斗起来。

　　这一次的交手与以往不同，双方都将法力与招式逼到极致，快如电闪，威如雷鸣。孙悟空虽然守多攻少，到底还没完全落于下风，实属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三界最顶级的高手之间过招，次级一些的仙佛也只有看得懂的份儿，若说贸然援手扰乱节奏，那后果是万万承担不起的。杨戬自诩也属顶级之列，对孙悟空的武艺长短又知之甚深，将长戟当空一划，直截了当地下场插手，与孙悟空的招式极度默契，十分自然地融入战局。

　　众圣只见赤金与银蓝两组真气围绕着紫黑之气涌动，变幻莫测，此消彼长，呼叱激荡之声在大殿里隆隆作响。

　　无天已非不死之身，但要置其于死地，仍不容易。

　　敖寸心随余众让出大殿中央的圈子，屏息关注着瞬息万变的战局。

　　“距离佛祖转世时间不多了。”

　　话是观音菩萨说出来的，声音不大，只是轻轻的叹息，仿若柳叶点水，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转世灵童还困在黑莲宝座之中，十七颗舍利子还剩最后一颗无骨舍利，无天还在以一人之力拦在众圣面前。胜利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却远得看不清边际。

　　敖寸心紧张得吞了吞口水，目光从场中扯下来，在围了大半圈的众圣脸上一一扫过。诸位仙佛到底道基深厚，不会轻易将太多情绪露在面上，唯有镇元子稍稍引起了敖寸心的注意。镇元子的目光也一直盯着场中，但他的神情却好像并非为战况而揪心，而是在挣扎纠结。

　　至于镇元子所纠结之事，敖寸心自然无从得知，但她此时心中也正疯狂纠结着一件事，想来，或许是同一件事。

　　莫非，他也知道那个最后的秘密？

　　当年擒住无天以后，敖寸心曾秘密见过孙悟空一面，嘱他不必再让佛门师兄弟们继续寻找无骨舍利，至于其中缘由，敖寸心当时尚不敢说。而孙悟空也没有辜负她的良苦用心，果然信她所言，没有再找下去。而无天，由于不曾得到太灵真元的指引，大约至今也不知道无骨舍利的下落。

　　可现在子时将近了，这个秘密已经到了不得不大白于天下的最后时机。

　　孙悟空，他得圆寂，杀身方可成仁。

　　敖寸心看到镇元子数次微微张口，又痛惜地放弃。老仙的目光一直追着孙悟空走，面色也随着不肯稍缓的时间一点点难看下去。

　　如果说敖寸心在整整两千年的相处里终于从杨戬身上学到了点什么，大概就是——做事心得狠。

　　敖寸心狠狠闭上眼，双手紧握成拳，又猛地睁眼看向几乎辨不清身影的孙悟空，骤然提气喊道：“斗战胜佛——”

　　这一声在原就敛声屏气的大殿里猝然响起，顿时有种穿云裂石的效果。众圣都把视线转移向她，甚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连无天，也略微缓下了杀招。

　　“你就是那第十七颗舍利，无骨舍利啊——”

　　清越洪亮的女音落下，大殿里一片死寂。包括孙悟空、杨戬与无天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这话在此刻说出，言外之意实在太过明显了。

　　就是催孙悟空赶紧去死。

　　——为了大局。

　　敖寸心没敢去看杨戬的眼神——她知道他回来得茫然，也许还不够明白今天是怎样危急的日子，也许他并未想起这个自己曾经向他提过的秘密，所以当他听到自己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不确定他将如何看待自己的狠心与凉薄。

　　镇元子稳重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是对孙悟空说的，证实了敖寸心所言：“悟空，你已经吞掉了十六颗舍利子，你本身也是最重要的无骨舍利。”

　　无天蓦地祭起灭世黑莲，欲将若有所思的孙悟空先行制住。灭世黑莲的强横力道四散开来，在即将合围之际被一股柔中带刚的法力阻住。杨婵手持宝莲灯飘身在大殿半空与无天的灭世黑莲全力相抗，裙摆猎猎飞扬，静美如盛开的雪莲。百十仙佛纷纷将法力送向杨婵，助其一臂之力。

　　趁这空档，孙悟空旋身撤向一旁，在靠近殿门处浮于半空，脸上一贯的玩世不恭已经不见。殿外的月光拢在他身上，勾出一圈明亮的轮廓。

　　三藏痛心疾首：“悟空，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师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三界有难，只要牺牲我一个人能解救三界之难，弟子义不容辞！”孙悟空转向无天又道：“无天，我看你的死期到了！”

　　无天与集众圣之力的宝莲灯顽抗，却听见了孙悟空这句明目张胆的叫嚣，并不生气，只冷冷地道：“孙悟空，你不喜规矩，我也不喜规矩，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还要来阻止我吗？”

　　孙悟空狂傲一笑，冲杨戬道：“二郎小圣！你的三尖两刃戟有七千二百斤吧？”

　　杨戬沉默着略一点头。

　　“借来一用！”

　　杨戬二话未说，扬手将长戟抛给他。

　　孙悟空接过三尖两刃戟，似乎赞了一声，将它戳在地上，继而抡起手中铁棒跳起身形，向刀刃猛力一砸。只见火花四溅，他伸手一捞，一道火苗便在指尖窜了起来。火苗霎时间燃成熊熊烈火，将孙悟空全身吞噬。

　　金光将孙悟空笼罩着，烈火燃烧皮肉的细声在众圣的心理作用下仿佛被无限放大。念佛的梵音层层铺开，成了大殿中唯一能够借以慰藉的虚无指望。

　　孙悟空桀骜不羁的尖声响彻大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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