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祭》弗雅

26、第 26 章

　　走廊寂静无声，就连屋里原来的放浪之声也沉静了下来，初月心里生出一些不安来，难不成，老鸨子杀了个回马枪，等着她往枪口撞？

　　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老鸨子可不会好心的等她出来。直接在屋中开涮收拾了她不更方便，还不用影响周围的客人。红缨楼这块风水宝地，那赚的可都是达官显贵的真金白银，一日入账上万两，老鸨子再阔气也不至于敢得罪这整个长安的大人物门。

　　遂不再多想，又实在担心华景，如今他伤势未愈，万一遇到难缠的敌手，只怕是不好脱身，遂忙拉着少年下楼，最后以小童模样随着少年出了红缨楼。

　　一路出来，倒也畅通无比，像是被人特意吩咐过一般竟然无一人发现端倪。除过出门时老鸨子多瞧了少年两眼，除已贪慕，倒并不显出怀疑之态。

　　她悄然吐了口气，却也不敢太过张扬，只拉着少年急走，待出了西街，这才松开少年的手，依靠在一处柱子喘息休息，“如今你已脱身，可以走了。去寻一份正经的活路，不要再到那种地方去了。官员狎妓历朝皆有，不足为怪，可一旦进入那种地方，运气好的女子尚可有出头之日，男子却是再也抬不起头，此生便算毁了。堂堂七尺男儿，本该修身齐家，为国效力的。”

　　闻言，少年惊讶的盯着她，然后竟然噗通一声跪地，爬了过来，泪眼婆娑的仰望着她委屈哭问，“公子，这是嫌我是拖累，不要我了吗？”

　　初月皱眉，“我并未嫌弃你，你如今已脱离那烟瘴之地，恢复自由，便该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自然没必要跟着我。何况，我孑然一身四处漂泊，你跟着我反倒违背了我救你的初衷。你该为自己而活才是，而我也只能带你到这……”

　　少年拼命摇头，“不，我不走，公子救了我，我就是公子的人了，从今以后我都跟着公子，我哪里也不去……求公子不要赶我走。”

　　初月伸手去扶少年，“你快起来，这大街上你这么跪着像什么话。”

　　少年倔强，“我不起来，除非公子答应带我走。”

　　初月不悦，“我是答应救你，却从未答应带你走。况且你四肢健全，有能力养活自己，既如此就不该依附他人，让自己一辈子行于人后。放开我吧，这些银两你拿着，去寻个像样的营生。”

　　她将身上所有的银子搜罗起来一并装在了钱袋递给少年，然少年看也不看，只抱着她不撒手，“我不走，我不要银子，我只要公子你，我只要跟着公子你……”

　　不悦更甚，将钱袋塞在他怀里，遂道，“就算你抱着我哭到明儿天亮，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你还是走吧，别让我后悔救下你。那老鸨子指不定已发现你逃走了，很可能现在寻你的人已在路上。你若再这样缠着我，只能再次被抓回去，到时候收苦的只会是你自己……听话，起来吧。”

　　少年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她即便不高兴他如此死缠烂打，却还是有些心疼他。只是没曾想，他接下来的话让她对他仅剩的半点心疼也没了，“若公子真心不想要我，我便只能等着老鸨子将我再带回去，大不了又是三天三夜的轮番折磨罢了，那里虽受人下之辱，却也好过公子要了我，却又弃了我的好……”

　　“你……”听闻此言，初月气的发抖，什么叫‘要了他，却又弃了他’？

　　她只应过他带他出来，从未答应留他在身边。当初不过见他可怜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冒险救他出来，怎料这还赖着她不走了？

　　不觉越发生气，遂冷声道，“我救你给你自由，你却偏生下贱到要去自取其辱？你若执意如此，那你就一直跪着吧，就当是我救错了人，走是不走，你自己决定，总归是与我无关，哼……”说罢，她毫不客气的点了少年的穴道。

　　少年惊得目瞪口呆，“公子……”

　　初月掰开少年的双手，转身要走，少年却再她身后哭着喊道，“公子我错了，求你再听我一言，再走不迟……”

　　初月停下。

　　遂听少年道，“我原也是官宦之后，有书香之家，却因遭人陷害满门被灭，我虽侥幸逃脱被一家农户收养，却不想因这张脸被云州知府瞧着，我养父母见钱眼开将我抵税给了知府。知府虽要的是我这具皮囊，但待我却极好，我遂以为，只要他能给我个家，便是做他一辈子身下臣又有何妨？可才过半年，知府就因贪赃被抓，知府夫人为报复我抢走了她的恩宠便给我下药将卖进了红缨楼里，她还给了老鸨子好些钱财，让老鸨子迫使我不间断的接客，没日没夜……更可恨的是，她有时候发疯，还会请些身强力壮的粗汉来羞辱糟践我，监看我，她说她要我一辈子都匍匐人下，不死不休……”

　　初月听得心惊胆战，又面红耳赤，却仍旧没有回头去，“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逃？”

　　少年有气无力道，“逃……我何尝不想逃，可我又能逃去哪里，我连红缨楼的大门都出不去，而且每次被抓，就会有十几个壮汉来轮番来折磨我，直到我还剩一口气才停下……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一旦反抗，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生不如死……”

　　初月倏地转身，不自知的红了眼，拳头捏的死紧，“可是……”

　　少年仰头望住她，那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期盼，若是细心的，还能看到他眼中尚未完全溃散的绝望，“这些年我过得生不如死，却求死不能，这些年，从没有一个人关心我，也没有一个恩客愿意带我走，他们不知疲倦的一次又一次占有我的身体，却从不愿为了我这具身体去开罪老鸨子。但公子却不同，公子不过与我萍水相逢，却因愿意相救，公子是唯一一个愿意带我走的人，所以求公子，不要丢下我不管……求公子带我走，求求你了，带我走好不好？”

　　也许不听他说的，初月可以硬着心肠离开，但是如今她知道了他的过往，就再也硬气不起来说一个不字。假如当初太子不死，依照那人的诬陷算计，想来少年的遭遇就是她的下场罢。

　　终于，再也无法心狠的丢下这么一个身世悲惨的同病相怜之人，“你起来吧。”

　　少年拼命摇头，“我不起来，除非公子带我走，否则我宁可死了也不会起来。”

　　初月仰头逼回眼角的泪，“你数三声，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改变主意了。”

　　少年一愣，而后豁然一笑，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口接一口的道谢，而后似不敢置信似的又试探着问，“公子不会再反悔吧？”

　　初月低低一叹，“放心，既然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再反悔。你把眼泪擦了，男子汉有泪也不该这般掉。”

　　少年拼命点头，眼睛都在放光，“嗯嗯，听公子的，我这一辈子不会再掉一滴泪。”

　　初月未曾在意他的话，只是没想到，此后无数个日夜，他当真不再落泪，即便当一切失去再无所留，他亦两眼放光，说着此时承诺于她的随口一言。当然，这都是后话，而眼下的境遇是，当他们正准备穿过巷子回花坊时，真的如她所言，老鸨子很快发现了少年溜走，追了上来，堵住了巷子的两端，且步步逼近。

　　少年吓得浑身颤抖，藏于她身后，她亦紧张的手心是汗。魔塬石虽然厉害，可是眼下却因闲水居一事能量衰竭，虽被夏侯澈及时补救，但也得恢复几日才成，但是她一醒来就为了见华景出了花坊，这会儿又撞上这些人。说实在的，她还真的有些背。

　　“哎哟喂，我就说嘛，这小子怎么还敢跑，敢情是攀上了大雇主啊？”老鸨子站在数十个打手的前面，手抱双肩，很是不屑的看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不过真是可惜了，你这小雇主今日怕救你不得，反倒还要陪你回去给我伺候楼里的那些金主儿……”

　　看着老鸨子张狂的笑，初月只觉恶心至极，确实忍住冷笑道，“喔，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呢。”

　　老鸨子看她配合，竟然也来了兴趣，又打量了她一番，接着道，“哈哈哈，小东西，你还真值钱呢。你看着身段，你看着容貌，我看啊，你这小雇主教导教导，可比你活好滋味足呢……”

　　初月拳头捏的嘎嘣响，正要怒骂过去，谁料少年突然从她身后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杨妈妈我错了，我跟你回去，你放了我家公子。”

　　“喔唷，这改口还挺快吗？说说看，他承诺你了什么好处，让你敢冒着被十多人伺候的份上还跟他走？”老鸨子目露探寻，一边用竹签挑着指甲一边道。

　　少年央求，“不是他提出的，是我求他的，前前后后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杨妈妈看在我给你赚了那么多银子的份上放了我家公子，我回去，任由妈妈处置，哪怕这次妈妈再加一倍的人也行，只救妈妈让公子离开……”

　　老鸨子冷冷一笑，“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等护主之心。不过这要是以前，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不过今……”老鸨子将从指甲里剔除的东西一吹，“这位公子长得十分讨人喜欢，而且我相信，我楼的金主们更喜欢……小公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把你的身体给我，我赚钱给钱，我们合作双赢，你看怎么样啊？”

　　“我看不怎么样……”高墙之上，一身红衣斐然，长身而立，墨发飞扬，妖孽难挡，“除过不怎么样，我看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想不开，这破主意都打到我的女人头上来了，你胆子不小嘛，杨夫人，奥，不对，我该叫你杨老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