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祭》弗雅

1、第 1 章

　　景云四十五年，春末。

　　去往长安的路上，一辆白色马车疾驰飞过，惊得路边本就稀少的行人纷纷避让，吓的小孩哇哇大哭起来，直往妇人怀里钻。

　　妇人一边哄着幼童不哭，一边对着马车破口大骂，上赶着投胎去吗……

　　半个时辰后，马车外传来似怒的询问，“武关已过，是快还是慢？”

　　车子内昏昏欲睡的少年被这声音惊醒，慢慢睁开眼，等适应了车内的光线，这才拽紧袖口，用食指勾起车帘一角往外看。

　　山寒料峭，冷风从帘缝灌进来，刮在脸上，冻的少年直打哆嗦，白嫩的双手赶忙丢了帘角，抱起了手炉取暖。

　　等稍稍暖和，少年又勾起帘子往外看，那模样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有点好笑，又有些心酸。

　　“活得还是死的，吱个声总会吧？”赶车的肖培，人横脾气爆，问了一遍没人理，就开始爆粗口。

　　少年被这一声吼吓得肩膀一抖，衣领微漏，又灌了冷风进去，遂赶忙丢了帘子钻车里取暖。

　　“就这个速度便好，过了武关也算一只脚迈进了长安，眼下人困马乏的，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赶在城门关上前入城就行。”

　　“夏初月，你是不是耍我？这七日日夜兼程疯了似得赶路的人可是你。现在到了家门口不着急的还是你，你究竟想怎样？”肖培用剑柄挑起车帘，脸色青的和菜叶一个颜色。

　　初月掀动眼皮，一双漂亮的眼睛犹如碧水蓝天，清澈干净的一尘不染。只是若细细看，却半分光彩也无。

　　她是急着回来没错，明日柳家祭日，她是决计不能错过的。皖国都城距离溟国都城长安路途遥远，她又是头一回来，自然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才行。可眼下已入长安，距离孤山也就几个时辰而已，她自然不用再着急。

　　“我不想怎样，倒是师兄你是想哪样……哎呀……”

　　初月好声好气回话，马儿却突然一阵嘶鸣，车子猛地停下，暖手炉从手中脱落，初月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向前扑了去，脑袋撞在车板上，霎时满眼冒金星。正想向肖培发难，便听肖培警惕道，“前面不能再走了。”

　　“怎么回事……”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霎时从车帘缝隙钻了进来，疯狂的窜进鼻子，夏初月下意识的捂住口鼻，跟着警惕了起来。

　　“不清楚，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肖培跳下了马车，用剑柄刨开路边的野草，往草丛深处走去。

　　初月捂住口鼻站在车上看了看，马车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厚重的绿叶相互穿插，黑压压的像个敞开的大口袋，吃了前方所有的路。

　　齐腰高的杂草带着尖锐的边，皮肤轻轻掠过，就能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血印子，有些恐怖，森冷。

　　一阵风来，初月紧了紧披风，也跳下了马车，好奇的跟了过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肖培就一眼瞪了回来，一双大眼珠子里全是警告和恼火，“你不在车里待着，跟过来做什么？”

　　初月被吼的一抖，有些气恼的回瞪了回去，“师父是让你保护我，可不是让你囚禁我。怎么？怕我被伤着，回去后师父又罚你跪酒坛啊？”

　　“狗仗人势，你还有脸说。”肖培霎时气的抡起拳头挥了过来。

　　初月敏锐的偏头躲过开，然后用同情的眼神怜悯了一眼被肖培劲气打断的三根手腕粗的树，啧啧叹息，“师兄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帅么？”

　　肖培斜眼过来，没有说话。

　　初月哈哈大笑，“就是像现在一样，你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时候，简直……帅的不可描述！”

　　“你……”

　　肖培拳头捏的嘎嘣响，“我警告你，你最好安分点，别给我耍花样，这里是溟国，可没有人给你撑腰！”

　　初月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奥，原来师兄是这个意思啊，师兄放心，师妹没准备给你找麻烦。不过也请师兄也不要给师妹我找麻烦，毕竟这里是长安嘛，我比你熟……哎哟……”

　　自打三年前她进入亓渊阁，身为亓渊阁二弟子的肖培就看不惯。这三年来，她早习惯了。虽然不用刻意讨好他，但也不能由着他随心所欲骂不还口，遂带了几分挑衅道，只是话还没说完满，就被什么东西绊住，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扑了去。

　　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吃屎，有人却揪住了她胳膊。回头看，正是一直用眼神凌迟她的肖培。

　　初月微微一愣。

　　待她站稳，肖培立刻跟逼蛇蝎似的丢开了她的胳膊，继续往前面的杂草丛里去了。

　　初月嘴角抽了抽。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懒得与他计较，她现在最想发难的，可不是肖培。

　　初月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来，挡开杂草，去找绊倒她的东西，却没成想，竟然是一个人。

　　初月收了匕首去探鼻息，手还没有碰到人，肖培突然蹿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有毒。”

　　初月一怔，这才看清此人唇角血液乌黑，面上冒着黑气，确实是中毒之像。遂自觉的站了起来，将手裹在了袖子里，退到了一边。

　　“中毒死的，看样子才死没多久。”肖培伸手探了鼻息，而后在那人身上翻找，想找出那人些微身世。

　　初月又细细看了眼四周，寻着杂草被损毁的痕迹往里走了几步，又发现了十五六人，“这里还有。”

　　肖培跟了过来，挨个去谈鼻息，习惯性的对其全身检查翻找一番，“都死了。先杀后毒，估计是怕死不透。”

　　初月微微眯眼，“好歹毒的手段。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肖培扔掉手里的腰牌，站起来拍了拍手，“两拨人，一拨是乔装的府兵，还有一拨像是杀手。不过手段不行，功夫也没练到家。”

　　“要真练到家，也不会刺杀不成反被杀，横尸荒野，便宜了这林子里的走兽。”初月掩唇，清澈干净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冷，“走吧。”

　　“别动。”肖培突然道。

　　初月一震，这才感觉脚下不对劲。低头看去，脚边的杂草丛里露出一双手，正紧紧抱着她双脚。

　　她再次拔出匕首，正要刺下去，草丛里发出犹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声响，“别走……救救我。”

　　抱住双脚的手一松，初月倒吸了一口冷气，换转了刀锋，给肖培使了个眼色，蹲身下去，剥开杂草。

　　杂草之间横躺着一男子，形容狼狈，浑身是血，伤处翻开的皮肉都能见骨，看着十分可怕。

　　初月用匕首掰过此人的脸，脸部红肿，完全辨不清容貌，遂有些愤然道，“溟国的杀手连点杀手的素养都没有吗？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啊。”

　　肖培扯下男子腰间的玉佩，吊在眼前看，“这玉成色不错，是上上品，能卖上个好价钱。”

　　听肖培分析，初月又重新扫视了周围的数十具尸体，而后道，“只害命不谋财，看来这小子身份不简单啊。”

　　“辰。”肖培又从男子脖颈扯出一块玉坠子，对着天光能看到坠子上刻着一个辰字。

　　初月微怔，“辰氏，溟国辰氏只有一族，因帮溟皇平定内乱故封异姓之王，很受溟皇待见。不过此族人丁不旺，一脉单传……如此看来，此人是安国侯府的小侯爷辰雪琂无疑了。”

　　“你认识？”肖培问。

　　初月嗤笑，“辰雪琂之父辰越与柳相交好，其嫡女柳凝与辰雪琂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可不单单是认识。”

　　肖培嘴角也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那给辰府的这份大礼，你也不用怎么准备了，这份老侯爷应该就很喜欢。”

　　初月却有些犹豫，“不过。”

　　“不过什么？”

　　“此子虽顽劣，性格却活泛，从不与人为敌，倒不知是得罪的什么人，竟被伤成这副模样。”

　　“这可就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了。走吧，我传信给阿萝，让她来长安。”说罢，肖培喂给了辰雪琂一颗续命丹，而后将其抱起，动作行云流水，半分犹疑也无，初月有些恍惚，这还是生人勿进的亓渊阁二弟子肖培吗？

　　安国侯府位处闹市一隅，门庭高大阔气，十分符合安国二字的气势，只可惜安国侯辰越子嗣单薄，安国夫人早年因难产过世，辰越又未曾续弦，是故偌大的侯府除了辰越与辰雪琂，便也只有几个忠实老仆，统共不过十余人。

　　初月将雪琂安置妥当，青萝给做了初步诊治，安国侯才问闻讯从宫中赶了回来，尚未进门，便已失了威严哭喊起来，“我儿在哪里，我儿在哪里，是谁伤了我儿，我儿伤的重不重……”

　　初月忙从床边退开，留青萝一人处置雪琂的伤处。只是她尚未在床边站定，一道带着天然磁淳的宽慰声，如一道利剑直直穿透耳膜。

　　“侯爷你慢点，雪琂不会有事的！”

　　初月微僵，转头看去。

　　此时，从屋外先后进来两人。前者老态龙钟，步伐沉重，花白的头发彰显了他曾历经风霜雨雪，沧海渐变。后者锦衣翩翩，身姿挺拔，俊颜夺目，只是那一头白发刺目骇然，藏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初月微微眯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俊朗少年细看，脑中极快的闪过些许片段，一时间，竟有些心悸难平。

　　“来人，将他们三个给我抓起来。”俊朗少年突然道。

　　话音一落，鱼贯而入十多个练家子将她三人围住，初月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