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31、三十一、峰岚的蜜糖：阳雨

　　回想当年留学的往事，阳雨突然想念起德国教授和Caleb带自己看过的《歌剧魅影》；网上搜索，国家大剧院恰有国外剧团在演出这部音乐剧。买好票约汪雨夫妇去观看，不料夫妻二人正在吵架冷战，硝烟一时不能消散。勇力夫妇上有老下有小，又疲于婆媳、翁婿之间明里暗里的交锋，实在脱不开身。沅湘、雪梅也都有事。正踌躇，想起庄周子和峰岚。

　　阳雨、峰岚和庄周子正装赶到国家大剧院。阳雨把峰岚拉到角落，看着峰岚说：“一路都在犹豫该不该说：既然穿了燕尾服，还是打领结吧。恰好我出门时多带了一条。”原来阳雨临出门时犹豫领结是要白色和还是黑色的，决定戴白色的，配白色的马甲，顺手将黑色的揣进裤兜里。峰岚忙不迭答应：“好！”阳雨上前摘下峰岚的领带，示意峰岚转过身，从后面替峰岚打领结。完毕，让峰岚转过身来，扶着胳膊打量，调侃道：“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峰岚只笑着盯着阳雨。庄周子走过来，笑道：“怎么这么暧昧！真是一对好‘基友’！”阳雨把穿着白色吊带礼服、浅灰色坎肩的庄周子拉上前，打量二人，笑着说：“倒是一对！”掏出手机，后退几步拍照，对二人说：“美女、帅哥，说‘茄子’、‘cheese’。”

　　时间尚早，三人先在音乐厅、小剧场、艺术长廊参观、拍照、发朋友圈。一个钟头后才进入歌剧院就坐。

　　音乐响起，帷幕升起，梦一般的场景将观众从尘嚣带入幻境。

　　阳雨沉浸其中，心跳与节奏共鸣，思绪伴着音乐回荡。当听到“In sleep he sang to me，In dreams he came”，心中激越澎湃，眼角不知不觉淌下泪来。等平静下来，发现座椅右边的扶手下，右手被峰岚紧紧握住。“有没有人注意到？要不要挣脱开？”阳雨想着，瞄几眼四周，踌躇一会儿，将盖在腿上的外套搭在扶手上，遮住握在一起的手。

　　原来，峰岚被气氛感染，也慢慢品出味道。正听着，感到腿被碰了一下，扭过头，发现阳雨眼角留着泪，手从扶手下伸了过来。峰岚不知阳雨伸过手来是有意还是无意，犹豫一下，还是一把握住。发现阳雨没有挣脱，只是用外套盖住，心中激动，索性和阳雨十指交扣，用中指指尖在阳雨的手背上比划心形符号。阳雨扭头对峰岚耳语：“好好听!这个剧团第一次来中国演出，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峰岚愣了一下，忙点头，停止比划，不住地问自己：“他明白我在比划什么？”

　　散场回家，三人在车上聊着。

　　庄周子问：“这‘魅影’和克里斯汀之间，到底是对彼此的爱，还是对音乐的爱？”

　　阳雨说：“克里斯汀爱的是音乐；‘魅影’是搞混了，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爱的是克里斯汀本人还是克里斯汀所承载的音乐。不过，他这种感情，与其说是对克里斯汀的爱，不如说是逼迫。”

　　庄周子说：“估计是爱得太深，爱得太自我，不能容忍、也不接受对方的逃避。”

　　阳雨说：“这样的‘爱’，真是‘蜜糖陷阱’！你说陷进去的小虫子，是幸运呢？还是不幸？是幸福，还是痛苦？”

　　庄周子说：“嗯。这是个哲学命题。应该是没有答案。”

　　阳雨说：“也许是幸运，在幸福中逝去，远比在虚空中痛苦死去好。”

　　“虚空？”峰岚听到父亲生前常挂在嘴上的词。

　　“是啊，虚空。人终究要死去，宇宙也会灭亡，人生、宇宙终究是没有意义的。”

　　庄周子说：“听起来像虚无主义啊！”

　　“是的，虚无主义。人生是虚无的，是没有意义的。用西西弗的比喻来说 ，我们只能在推石头的时候哄自己说这么做是有意义的 ，并且乐在其中。”

　　峰岚似乎有所感触，说：“阳哥的意思，什么上帝啊、神啊、佛啊，都是用来哄人哄自己的。”

　　阳雨说：“在这个意义上，上帝、神、佛都是蜜糖。对于这些‘蜜糖’的信徒，死不是终结，是去天堂，是往下一世轮回；或者死不是必须，可以修成神仙、长生不老。这些‘蜜糖’，能让人沉溺其中，平静地面对死亡和虚空。”

　　阳雨接着说：“要是这世上真有神仙，我还当什么律师，买什么房，结什么婚？早修仙去了。没有神啊仙啊，有吸血鬼也成！落个不老之躯。可惜，我陷不进蜜糖里，因为心里明白，人死如灯灭，连时间、空间都有灭亡的一天。”

　　峰岚说：“所以说，难得糊涂，人有时候还是糊涂点好，对利益纷争不必太较真，对人生、意义什么的也不比太较真。对利益纷争太较真，会跟我妈一样活得苦，对人生太较真，会跟我过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在痛苦中挣扎。”

　　庄周子点头：“蜜糖不一定非得是上帝、神、佛，只要能让人‘饱腹’、让人得到‘满足’，不用再因‘虚空’而苦苦寻觅的，就是蜜糖。就像这‘歌剧魅影’，音乐就是他的‘蜜糖’，痴迷于其中，就没空追问‘人生’、‘意义’。早几年，我吃过一些苦、经历过世态炎凉后，也领略到了人生的虚无，一度抑郁得想自杀。读书、旅行、冥思，怎么也找不到‘意义’；直到接触到‘存在主义’。”

　　“存在主义？”峰岚问。

　　庄周子接着说：“所谓的存在主义，简而言之，就是也承认人是在无意义的宇宙中生活，人生没有意义。与‘虚无主义’不同的是，‘存在主义’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人的本质在于其‘存在’对世界的感受和体验。所以我不再去追寻、追问我的存在之外的意义，只关注我对世界的体验：我用心体验世态，用笔记载人情。

　　“说白了，就是人生其实没有什么意思，看破这点后，能在你的生命的短暂的存在中找到一点乐趣，并为此燃烧你的潜能和激情，这就够了。”

　　阳雨想一会，说：“这存在主义倒是和王阳明的‘心学’有些契合。”又问庄周子：“存在主义让你找到心灵的归宿。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人怎样才能知道什么样的‘蜜糖’才能‘满足’他，能让他不必再因虚空而苦苦寻觅？”

　　庄周子说：“各花入各眼。我估计上帝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是一种哲学、一份事业、一个人、一个家庭、一种寄托、济世情怀、爱国情操……有的人在宗教中找到慰藉，有的人在对金钱的追逐中忘却自己，有人痴迷于权利。很多人可能一生都找不到。”

　　“所以对有些人，‘虚空’是一辈子的。”阳雨说，又问峰岚：“美女有了‘存在主义’，帅哥的 ‘蜜糖’是什么？”

　　“我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一种情感，能像父亲说的那样，让人觉着‘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峰岚望着身边驾驶座上阳雨的侧脸，等着阳雨问“什么人？什么情感？”

　　阳雨不说话。

　　峰岚心中有些恼怒：“姓阳的，你故意的？”

　　庄周子对阳雨和峰岚之间的事早已猜出几分；看此时二人情形，更加明白，笑着说：“我说过，你们已经进入了我的镜头，我等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