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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夜曲(6) ...

  •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落在地上的薄膜如同飞灰一般飘散。“……你是什么时候?”我感觉我的声音已经不像是我自己的了。我不敢想象,如果之前安吉所说的一切并不是她本人……
      “别担心,”卡密拉笑着回头,言笑间果真像市伊甸园中的苹果那样有着致命的诱惑,“你的小女朋友是后来才被我吞食的。”
      “所以……怎么说的来着?”她有些苦恼地敲着前额,随后展颜:“噢,对,那个吻,你要下辈子才能还给她了——可别忘了哦,好看的男孩。”
      她在说什么啊……?那个之前还把自己的温度和温柔交给了我的女孩,就这样被恶魔吞食了?甚至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在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
      是不是因为树荫遮住了我的脸,所以我就被神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可是母亲那样虔诚地信仰的神,为什么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我?命运带走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连我自己的双足都踩在人与恶魔之间,看不清楚脸上的留下的是雨水还是血泪。
      “这种时候就别发呆了啊,崔佛!”静思之刃切割过空气发出狠戾的响声,那道湛蓝色的光也瞬间打碎了我迷惘的幻境。我看见奥斯卡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向了卡密拉。
      卡密拉身形一虚,毫不费力地闪避开他的攻击。
      我咬咬牙,现在的确不是怔在原地出神的时间,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对于命运的抱怨,抽出了安洁莉卡送给我的那柄银质长剑,试图在奥斯卡挥刀的间隙中穿插入我的攻击。如果再因为身体或者回忆的痛苦而犹豫,那就会要付出死亡的代价——即使这原本就是十死无生的结局,身为猎人也不能就这样沉默地死去!
      可是不知道究竟是卡密拉的速度太快、还是我们根本砍到的都是幻象,刀剑交错的攻击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奥斯卡啐了一口,闪过卡密拉的虚影,拉起了我的手就向楼梯顶冲去:“(脏话)这根本就没法打啊!还是赶紧跑吧!”
      颠簸中我感觉到浑身的骨头都要碎裂,几乎都是凭借着意志跟着他奔上一级级台阶。可是旋转间,钟楼的楼梯似乎永远也跑不到尽头,向上望去,头顶依然是无尽的黑暗,和仿佛永远徘徊在耳边的单调的秒针声。
      “是、是卡密拉的幻术!”我喘着气,嘶哑地吼出声,胸口的十字架热得发烫。然后我听到了一声细碎的“咔嚓”。
      用于守护猎人不受邪咒侵袭的十字架,再也抵抗不住卡密拉的魔力,裂了。
      “奥斯卡,我的十字架已经裂了。”我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双腿也仿佛被无数地狱中的恶鬼向后拉扯一样难以迈开步伐。我好像感受到了午后阳光的温暖了啊,在我还能分辨的出真与假之前,不能再让奥斯卡因为我而陷入危险了……
      “真是麻烦,这么说的话就只能用我的了?”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奥斯卡从胸口猛地拽下了什么,缠在静思之刃的刀柄上,用力地掷向前方。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钟楼的无尽黑暗仿佛一块深色的玻璃,被奥斯卡扔出的静思之刃切割出来一个裂缝,虽然只是暗淡的光,但毕竟是有光芒落到了头顶。
      我被他带着一步高高跃起,接着踏上了一块质感和之前楼梯上有显著差异的铺装,鞋底落地发出明显的脆响——是黑色大理石的地面!
      我们已经打碎了幻境,冲上了时计塔的顶端?
      “该死的,我在做什么蠢事情啊。”我听见奥斯卡的声音带着些自嘲。没有了刀在手中,他只好抱起双臂,平视前方:“真该夸一夸你这个女人呢,不对,女恶魔卡密拉。”
      卡密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登上了书房的地面。她偏过头去看着被丢在一旁的静思之刃,轻轻笑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到的这么个神器,不过现在它归我了。”她踩着轻佻的步伐一步步接近。
      趁着我还有行动的能力……我横剑于胸前,一步冲到奥斯卡身前,时刻准备迎接攻击。
      “金发的小子,你知道吗,你和德古拉的模样有五分相似——这才是我留你至今的原因。至于那个木乃伊嘛……”卡密拉停在我面前,昂起傲人的胸脯,看着我的眼神中满是轻蔑:“没有了这把刀的神圣守护,按照人类的心智程度,他也已经是我的了。”
      我一惊,蓦然回头,只看见奥斯卡那深祖母绿色的眼瞳外也逐渐泛起彩色的油状薄膜,缠满绷带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是面部肌肉在微微抽搐。
      “你在说……”奥斯卡咬破了舌尖,啐出一口鲜血,冷笑着,“哪个木乃伊啊……!”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匕首,狠狠地戳入自己的心脏。
      飞溅出的鲜血泼洒在我脸上,他的血液是滚烫的。
      “我死也不会……沦为深渊的走狗……!”他恶狠狠地盯着卡密拉,笑出了声。鲜血从他齿缝中溢出,染红了嘴边的绷带。此刻的奥斯卡比深棺中爬出的木乃伊还要狰狞可怖。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给你的小男朋友一会道别的时间。”
      奥斯卡颓然地跪倒在地。我连忙蹲了下来,扶住他的身子。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蠢,把后背全部暴露给恶魔了啊!”他呛出一口鲜血,眼睛中的绿色有些黯淡,“喂,你可别觉得欠我什么啊,要不是你的十字架碎了,我肯定会把你胸口的那一个扯下来用来破解幻术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做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事了!”
      “咳……咳,你……你八成也没办法活着出去了。该死的,我怎么死到临头……却想着要提醒你,别忘了你和安吉的约定啊!”
      “哈哈,不过,哪里有什么下辈子……就算有,也没有人会认出我这个没有名字没有相貌的人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梦呓,夹杂着深沉的喘息声:“不过呢,死之前身旁还有个队友,也不算是孤单吧。”
      “真有下辈子的话,你这家伙还会记得我吗?”
      没有更低更细的声音了,他半闭的双眼里只露出浅浅一弧绿色,像是死寂的水潭。
      现在,树下,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树下有一颗孤独的心,被老天忽视了。
      “……他们的舌头像蛇一样狡猾,真一句、假一句,真真假假,恨不得能把它割下来,嘻嘻。”
      毫无防备地,有人突然扣住我的下颌,粗暴地伸入我的嘴中,捏出了我的舌头。我仍兀自震惊的那一刻,有刀光一闪。
      “卡密拉大人,现在他就是不会说谎的好看男孩了。”
      “呜呜呜——!”意料之外骤然爆发的剧痛仿佛滔天巨浪,我捂着嘴痛到撕心裂肺,无可遏制地大声咆哮,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舌头被割去后口腔内的鲜血喷薄出来,淹没过我最后一丝理智。所见视野内皆为粘稠的红色,有什么冰凉湿滑的液体顺着脸庞滚滚滑落,光泽可鉴的大理石地面上,开出血色的花朵。
      那好像是真的血色的玫瑰,它们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地面上生长出丛生的茎叶,又分解成刀刃一样锋利的红色叶片和无数锥形的尖刺,呼啸着钉向我身后。
      我听见似乎是加斯的一声闷哼,紧接着是□□被切割和打穿的声音,酥麻到让我全身舒畅,每一寸肌肉和骨骼都在为解除限制的嗜血而狂欢。
      “这能力——你为什么会这么精准地控制血液?”是卡密拉诧异的惊呼,不过那都无所谓了,我究竟掌握什么能力、我是谁、我想做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就让我压抑已久的本能来决定一切吧。
      “难道你真的是德古拉的儿子!那张脸,那眼睛的颜色——”
      我抬起手,看到皮肤因为不断失血而变成接近死人一样的灰白,大量的失血让原本属于人类的神志已经模糊,但是属于恶魔的那一半却异常兴奋。
      红色的视野里,卡密拉不再保持着自己桀骜放纵的姿势,认真对战的姿态让她褪去了几分魅魔的妖艳意味:“竟然有身为血奴的人类女性愿意为他生下孩子……”
      然而空气中另一抹锋芒毕露的血腥刺入战局,如同军刀一样凌厉的杀意瞬间让我有了一刹那的惊惧,甚至没来得及控制起一地的鲜血形成护盾,就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威压压垮了身子,无力地趴在血泊中。那些原本随我念动的血液皆数脱离控制,反而形成坚韧的血色藤蔓缠绕住我的四肢,让我动弹不得。
      是德古拉的力量!混乱之中我只能想到那一个名字——那个被冠以暗影之王的称号的、我的父亲。
      属于血族的本性被逐渐压抑,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虚弱再次占据了我崩溃边缘的身体,让我绝望、让我感受到从内脏到表皮无所不在的痛楚和冰冷。
      因为……我就快要死了吧……
      “卡密拉,退下。”我听到一声怒喝,那个妖娆的身影就立刻化作烟雾散去。
      意识即将溃散之际,我听见德古拉的靴子踢踏着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走近。
      “你叫什么名字?”他似乎是蹲了下来,声音近在耳边,我都能感觉得到他冰凉的呼吸。
      我用残破的肺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再多聚集一些空气,拼了命的想要说话,但是残留下的舌头却只能搅和出混乱的发音:“崔佛……”
      声音就像那些从墓地里爬出的僵尸一样嘶哑难听。
      我就快要……死了吧……
      时至此刻,死亡这种想法在我已经不甚清明的脑海中格外的刺耳。
      “……原来如此。”我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德古拉的话语也仿佛十分遥远,整个世界都好像在离我远去。
      “你想要活下去吗?”
      他突然问道。想啊,当然想啊,我才刚刚二十四岁,我不想我的生命暂停在这里。我还没有见过万千世界的诸多风景、我还没来得及把奥斯卡的声音和眼睛牢牢镌刻在记忆里、我还没有……把妈妈的那句话传递给父亲啊……!
      如果能有机会活下去的话……
      “想……我想……”我觉得自己的双手在无意识地向上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从彩色琉璃中流淌下来的梦一般的光明。
      我还想要……再看无数次美好的日出啊!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还有明天的黎明,怎么可以辜负那一片曙光呢?
      突然,脖子侧面传来格外清晰的冰凉触感,然后是被锐物洞穿的刺痛。
      我短促地惊呼一声,只觉得身体里原本尚存的余温都从脖颈处的伤口飞速流逝。一同流逝的,还有破碎的五脏六腑中剧烈的疼痛和我本来就已经不甚清明的神思。
      像是沉沉的睡入一场血腥味的梦。
      梦里,母亲在我的枕边放下一束纯白的玫瑰,然后转身离去。
      我拼命地伸手,想要呼唤她,但是仿佛沉入了粘稠的血浆,动弹不得,一张口就被汹涌的血液灌满了口腔。
      似乎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刻,全身的感知又回到了身体中。但是此刻,我周身仿佛被千千万万小虫用牙齿噬咬,从内而外不断地感受着细密的刺痛,仿佛每一寸血管和肌肉都在不停地爆裂,之后又急促地愈合一样。
      味觉和嗅觉逐渐回归,口中甘甜鲜美,我似乎正在下意识地吮吸着什么——我还想要更多!这无休无止前所未有的饥渴让我抓狂让我疯狂让我忘记理智,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些无与伦比的美味是唯一能够解决此刻饥渴的飨粮,让我拥有力量和温度,让我感受到似乎仍在活着的幻觉,让我欲罢不能。
      我觉得我正像一只渴血的怪兽,紧紧抱住一个人的手腕,疯狂地吮吸着他的鲜血。
      那个人似乎是看我醒来,低声冷哼了一句,狠狠地甩开了我。
      我被他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渴血的欲望和猛烈的撞击在脑子里宛如强烈的鼓点,让我一阵阵发懵。
      “哼,竟然是极度渴血的弱点……”
      “我已经收回了你母亲的那一部分血脉,此刻,你的体内已经完全是我——暗夜之主,德古拉的血液了。”我抬头看去,德古拉逆着光的黑发掩映了表情,眼神看不真切。
      “不要再用你凡人的名字了。舍弃掉为人的过往,作为吸血鬼之王的儿子活下去——从此以后,你就是弗拉德。”
      他转过头来,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怜悯而悲怆让我蓦然清醒。
      我看向不远处的镜子,里面只有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并没有我或者德古拉的身影。
      曾经负伤流血的创口已经完全愈合,连嘴里本应残破的舌头都已经复原如初。
      “人类女性想要诞生下血族的后代……没想到你的母亲是个这样坚强的人,值得敬佩。”德古拉走到了我的背后,看着空无一人的镜子:“我留下的种子太多,却只有你一个有能力走到我面前,你的母亲,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和样貌,但我愿意称之伟大。”
      “你……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她被……当成恶魔……烧死……”即使是舌头已经恢复,但是我似乎还是没有办法连贯地说话,过于拥挤的词汇被愚笨的舌头打结在一起,发音格外滑稽。
      德古拉轻轻地一笑,蹲下身子,捏住我的下巴,仔细地端详我的脸:“我当然不可能记得每一个女人的样子,那就权当你和她长得很像就是了。”
      他回头去看着队友们的尸体,嘲笑道:“哼,真是愚昧的人类,烧死了我最坚强的女人,竟然还想陷害死我唯一的儿子。”
      父亲后来说了些什么,我有些听不清楚,我只是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觉得有一种隐隐的悲哀。最终母亲的那片玫瑰还是开不了花的吧,因为父亲似乎从来未曾爱过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样貌。
      又或许那种悲哀是因为我自己?为了这具永远无法走到年岁终点的行尸走肉。
      我太怯懦。我为了活下去,亲口答应了德古拉的契约,换来了永生。
      我从未觉得初生的阳光是这样刺眼,被阳光笼罩到的地方都像是被灼烧一样疼痛。但也许是拜父亲所赐的纯正血脉,阳光并不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可我为什么还在渴望阳光呢?真是可笑。
      父亲把一件漆黑的斗篷罩在了我的肩膀。
      没想到啊,最后给勇者披上披风的,竟然是魔王呢。

      辗转人间已经几百年,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反倒是短暂的为人时光格外清晰。
      听故事的人早已在钢琴上沉沉睡去,落入窗子里的月光勾勒出他鼻梁笔挺的线条,沉静而匀长的呼吸让他的后背一起一伏。
      我也趴上钢琴盖,凑近了去看崔斯。
      在我刚讲到安洁莉卡为我过生日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接着似乎就已经完全沉沦在睡眠中了。
      其实你不知道的是,当我认真地看进你的眼睛时,是可以读到你的心思的。所幸你的心意我已经了解;所幸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什么了。
      再靠近一些。已经可以看得清崔斯脸上被月光映得发白的绒毛了。
      “嗯?”崔斯发出了一个有些疑惑的声音,挣扎着撑起沉重的眼皮,深祖母绿色的眼眸微微显露出一弧。突然,他紧绷了神经,从钢琴盖上弹起,划开刀片,摸着侧颈:“弗拉你——你饿了?”
      “……”有时候真的很想扯掉他胸口碍事的十字架,强制精神支配他,让他一直乖巧顺从,不会做出像现在这种出于猎人本能的防卫。
      其实从看到他那双深绿色双眸的第一面,心底有种莫名的熟悉与感动,像是故人归来,久别重逢——即使我早已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约定,可是每一次看见了他,心底都会莫名的欢喜,像是为了没有辜负什么而欣慰一样。我似乎突然就明白了几百年前那个叫安洁莉卡的女孩说的话——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所以就算知道了你是海辛家的人,我也无所谓。
      所以就算被你那莫名勾人的鲜血味道折磨到头昏脑涨,我也会抑制着自己收起尖牙。
      但是圣经里说过: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他自己情愿。
      既然他太迟钝,那就慢慢来吧。反正我已经身为吸血鬼,多的是时间。
      毕竟在以我之名的小说里,遇见你之后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彩页,开出了花。

  • 作者有话要说:  Good night and sleep tight, Trav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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