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ping》Wreeen

162、第159章 局（14）

　　按照陈烨所说，如果到了无法找到陈青檀的时候，可以沿着炼丹房一侧的竹林小径进入长生观后的幽篁里，在竹林深处找到答案。
　　“你倒是……有点自觉……”我听见弗拉德在我身后一声轻轻的笑声，轻轻拂过竹叶味道的空气，吹到我的后颈上。
　　“怎么？”我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感觉到指尖被包覆粗布和薄茧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决定继续不回头也不松手，防止暴露我自己有些窘迫的表情：“这就算作是我们再次相遇的奖励了，对。”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所以我从来不奢求能够得到除了努力之外的奖赏，我从来都是……想要把我还拥有的东西都紧紧握在手心。
　　我又听见了弗拉德的轻笑：“收下了，我很喜欢。”
　　陈烨终于忍不住沉默了，回头朝我翻了个白眼：“你们真的是来旅游的吧，连我这个敌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你管得着吗？”话虽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掉以轻心过。
　　我觉得我们三个之中，陈烨是把心思与算盘都摆上了明面的；而我虽然继续维持着和陈烨插科打诨的嘴脸，但也处处留着心眼；唯独弗拉德，他好像真的是来享受生活的。
　　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啊……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你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
　　突然一阵人声闯入耳畔，我下意识地将手指竖在嘴唇前，示意所有人噤声。
　　那是陈青檀的声音。
　　“我没想到，你连这都能猜到——你甚至能猜到自己是假的。”叶桐的声音夹杂着三分嘲讽和三分敬畏，余下是我听不懂的情绪。
　　陈青檀的声音蓦然低了下去：“从意识到这一点、到承认这一点，不可否认的很难。”
　　“我无法和你感同身受——”
　　“你不像他们一样喊我师父了吗？”陈青檀突然打断了叶桐。
　　叶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我不配。”
　　陈青檀自顾自地“嗯”了一声：“看来发生了很多事啊。”
　　“江蓠她……是她发动的大蛊吧，那就说明她平安无事，是因为余牧误打误撞炼出来的长生药吗？”
　　叶桐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不能告诉你。”
　　陈青檀被这个答复噎得也是一顿，旋而转复为一声介于轻叹和轻笑之间的声音：“好吧，我懂了。但是要尽快结束这次大蛊了不是吗？她似乎就要撑不住了。”
　　他很快又恢复了原本轻描淡写、仿佛总是浮于白雪一般的声线：“那么你独自跟随我而来，想必早已知晓了些什么吧。”
　　叶桐也跟着他再次进入了自己的角色：“那是自然。”
　　我们跟着陈烨一起静止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地上的枯枝落叶很容易就能暴露我们的存在，即使是学习过静步的我，也不敢保证在这么困难的环境中还能隐藏住脚步声。
　　但叶桐倒是十分自信地开始了踱步，他的铁靴碾压过枯涩的竹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随着他看似自由散漫的路线，那些声音也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仿佛自然携带了千钧的压力一样，我只觉得仿佛大难临头的危机感越来越迫近，甚至能够听得清我自己的心跳声。
　　陈烨的呼吸声也变得十分急促，想必他也感觉到了。
　　弗拉德又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指，似乎是想要略微安抚一下我。
　　叶桐停在了距离我们只有一片竹子之隔的彼方，我甚至已经能看见阳光落在他的盔甲上反射出来的碎光了。
　　“其实你早就炼出过长生药了，但是谁都没想到你藏在了哪里。”他的声音陡然变冷，像是洞穴里吹出来的森然的风：“而装那长生药的药瓶子，正是江蓠——！”
　　突然间，一只覆满甲胄的手穿过了最后那一层障碍，径自扯住了陈烨的前襟，不由分说地将他、或者说将纤弱的江蓠的身子拖拽了出去，陈烨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消失在了弗拉德和我的面前，只留下纷飞的竹叶。
　　“什么！”即使是陈青檀也没有料想到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应该并没有想到江蓠就藏身在如此近的地方，更没有想到叶桐早就想好了依靠之前的记忆直接将江蓠掳了过去。
　　“不可能……你已经偏离了原本发生的一切了吧？你怎么可能得知长生药的下落？”
　　随着一声清脆的宛如潭中青龙长吟一般的“当啷”，一听就是一柄好剑出鞘的声音。霎时间，茂盛幽邃的竹叶纷纷喧哗出声，片片拍打出仿佛巨浪惊涛一样的气势；林间原本安宁悠远的空气也骤然搅动着浮躁，连山风和阳光都似乎因为什么人的震怒而偏移了既定的方向。
　　被叶桐遗落下的白狐如临大敌一般地竖起了全身的毛发，但仍然能看见它蜷缩着的身影在瑟瑟发抖。
　　“跟着原来的剧情走太慢了，我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叶桐的声音却仍然十分冷静：“你救不了你的江蓠，但至少，我可以拯救我的。”
　　“不，叶桐，你怎么能——”陈烨惊慌间喊出了声，但是那声尖叫随着利刃入肉的声音，仿佛被一同斩断了一样。
　　满山的风雨欲来也随之戛然而止。
　　树叶停止躁动的间歇，我听见有人用利刃从□□里挖出了什么东西。
　　叶桐颤抖的声线里不知是掩藏着欣喜还是疯狂，他低低地笑着，像是被女妖蛊惑的海盗一样轻声呓语：“让我做出这么残忍的事……相信我还能再一次做出这么残忍的事……还真是被托付了莫大的信任呢。”
　　“这长生药，我就收下了。”叶桐的笑声并没有任何温度，仿佛是纸做的一样。
　　随后，我听见了一声十分夸张的吞咽声。
　　我不顾弗拉德的牵制，径自拨开了那一层竹林。我本来以为会看见追着猖狂而去叶桐的陈青檀的背影，但我只看见他半跪在地上，如雪的宽沾染了刺目的斑斑血迹，怀里躺着因惊愕而瞪大着双眼的陈烨。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肩膀微微一沉，是弗拉德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小狐狸顺着他的手臂也跳上了我的肩，随后一跃而起，落到了陈烨的身旁，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脸。
　　“他……叶桐他就这么夺走了长生药？”我的惊愕不亚于陈烨，甚至完全没有想到这种情形该如何应对。“不是，他不是江蓠安插好的帮助陈烨站到最后的开挂选手吗？他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取胜了啊？”
　　“小余——我不知道你真实的名字是什么，权且像是往常那样称呼你了——镇定下来。”陈青檀居然出声安抚起我。
　　我蹲下身子，看着被血迹反衬得格外苍白的小道姑的脸，仍然不敢相信这是刚刚还成竹在胸仿佛胜券在握的、那个还在和我顶嘴的死小孩。
　　但是陈青檀还没有乱，我也不应该乱了阵脚。
　　“在你眼里，我应该很可笑吧？”他居然开始了陈述，我刚鼓起胸膛想要打断他，但总觉得又有些不妥，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讲述。
　　“你们早就知道了，我只是幻境中人而已。但是我又该怎样否定自己的存在呢？我应该怎样在意识到这一切之后，意识到我最珍重的徒弟、我的故友们、我的弟子们、其实都已经换成了别人，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根本都是重复着对你们而言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即便我想要改变什么，也根本就无济于事——”
　　他抬起头来，我曾以为如同冰雪和岁月雕琢出来的容颜间竟然沾染上了人间的烟火和哀愁：“因为，对于你们来说，现在的我根本就不存在啊。”
　　“虽然你说的没有错，但是……”我被他悲戚的神色感染得心中微微一恸，但我咬了咬牙，还是继续了我原来的话语：“但也并非无济于事，如果你能早一些告诉我们长生药的所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那长生药，居然被突然反水的叶桐吞入腹中。
　　我记得陈家记录的上一次大蛊复活者就是叶桐……蝉联冠军，还真有他的。
　　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有闲心和这个虚拟出来的陈青檀谈心。
　　“那是我的一点私心吧。”陈青檀笑了笑。其实他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就像是春风吹绿了层林。“既然这一次大蛊是阿蓠主持，那只能说明……在你们的那个时代，我已经不在了吧。”
　　“我想要代替那个已经消逝掉的我自己，再多和阿蓠在一起一段时间——即使，现在的这个她已经不是她了。”
　　我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太高深了。就因为你的一点私心，我真的要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觉得十分平静。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还没有看到崔西变成族长、还没有为老爸报仇、还没有让海辛家在即将到来的深渊战役中稳坐顶点……还没有陪弗拉德度过他漫长的一生。
　　不过呢，倒是可以和他一起见证这个世界的毁灭——虽然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蛊中的世界而已。
　　那些愿望都太遥远了吧，我应该想一想更实际一些的。
　　比如之前一直因为好面子而没有对他说的话。
　　“弗拉，我……”我回过头，想要看着他的眼睛。
　　但是他并不在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