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合集》丘山六安

1、茶馆

　　“！”

　　从梦里惊醒，刘一然陡然从胳膊里抬起头，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抚着心脏的位置。

　　房间里，冰冷的日光灯仍旧毫无感情的运转着，那微微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了些许。

　　摆脱梦里的压迫感，刘一然扫视四周，眉头拧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看向外边——

　　橘黄色的路灯驱散了街道的黑暗，广告牌的亮光明晃晃得刺眼，街道两旁稀稀拉拉地停着各种车辆，一切都安静极了。

　　他看着路灯在微雨中的光晕，心想，这真是极好的一幅雨中图，一切都是暖色的，像是文人笔下，那些诗情画意的宁静夜晚。

　　“嘭——”

　　门被大力撞在墙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一然还未完全回头，就听一道焦急低沉的男声传来：“这里很快就会成为危险区，你走不走。”

　　“郑唐……”看着来人的模样，他不自觉喊出对方名字，出口后却又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哪里不对。

　　“这里没有留的必要了。刘一然，跟我走。”

　　他看了一眼百叶窗后的街景，那样的柔和，与郑唐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郑唐见他没有反应，直接跨步上前，拉着人就往外走，出门之后立刻小跑起来。

　　刘一然踉跄了一下，也借此调整了步子，沉默着跟上郑唐的节奏。

　　“我们去哪里？”

　　跑了两三分钟，刘一然才察觉到，这夜幕中，有极细极轻的雨雾飘洒，像是加湿器的出口喷洒出来的水雾，带给人润湿的舒适感受。

　　“今天晚上先离开A9-1区，A9-2区虽然近，但是不够安全，我们必须尽快到B1-9区。”

　　“B1-9区？”陌生的名词，却在他脑子里由点及线进而成面，组成一副全景地图。

　　“现在已经21:55，我们必须在零点前离开，时间很紧，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刘一然自然而然地补充道：“走13号路线可以抄近路。”

　　郑唐闷声应了一声，拽着他转了个弯。

　　离开主街，路灯和广告牌带来的光亮也渐渐远去，两人一步步被如墨的黑色吞没。

　　13号路线左右只有零星的几栋房屋，屋后全是良田。

　　刘一然正想脑中计算有没有非常规路线能进一步缩短时间，就听郑唐的声音从微风细雨中传来——

　　“那栋屋子有光，我能感觉到，里面的人有很大可能是觉醒者。”

　　刘一然快速扫视前方，入目只有深深浅浅的黑：“有问题。”然而这话没有得到回答。

　　郑唐闷声不答，一味往前跑，拽着刘一然的力道大得出奇，不过两三分钟，就带着人进入了他眼里有光的屋子。

　　而在刘一然眼中，郑唐拽着他进屋前，眼前还是一抹的黑色，周围没有别的声响。但在一脚跨过这道门的一瞬间，刘一然最先感知到的，是嘈杂的麻将声。待完全跨进门后，屋内的一切在暖色的白炽灯下，展示得明明白白。

　　这是一间茶馆，内含麻将娱乐，装修风格还保留了上个世纪的特色。中间大厅只有几个老人椅和配套的小桌几，看得出来左右都有隔间，往里应该还有茶水堂子。有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左边的隔间直直地走近了右边相对应的隔间，神色轻松且愉悦。

　　“叔叔。”

　　郑唐突然的出声让刘一然有些诧异，他看着郑唐往右边那个隔间走去，心下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茶水间上有门牌，写着“一场空”。

　　刘一然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刺眼的灯光让他下意识地侧了侧头，待适应了强光以后，才仔细去瞧屋内的一切。

　　屋内有三个全自动麻将桌，六个女人分两桌，每桌都是三缺一。靠近门边的麻将桌有三个小孩，每个孩子都有带着僵硬的笑脸，四肢活动也如同木偶人一般不甚灵活。

　　郑唐站在他叔叔身边，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麻将看。刘一然往前两步，想让郑唐离开。

　　“开始吧。”

　　那是郑唐叔叔的声音，他脸上有点肉肉的，一边笑一边说话的神情像是慈善的弥勒佛。然而他对着打麻将的女人说话的语气却和发号施令没什么区别。而那些女人也神情呆滞，接到命令后才僵硬地按了中间的按钮，将上一把的麻将推进中心。

　　明明除了麻将桌运转，其他人都如同木偶般无声无息，可是整个屋子却有着热热闹闹的人声与麻将声混合，还有孩子的哭声与嬉笑声。

　　刘一然正想拉住郑唐离开，对方却突然先他一步扭头离开了房间。

　　来不及想更多，他也跟着退出了这间屋子。习惯性反手将门带上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强光下站立的男人和僵硬着肢体打麻将的女人，以及只进入了一半视线的小孩，无不让人背后发凉。

　　“郑唐，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郑唐猛地回头看着他，用力抓住他的手，却话也不说，只冷冷盯着他看了三秒，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往里间的茶水堂子去了。

　　跟着转了两个弯，两人像是来到了茶馆的后门。

　　“从这里走更近吗？”刘一然问。

　　没有回答。

　　后门一打开，就看到稀拉的草地和后排的古树，古树前还有褪色的绿铁网不明意义地拦着。

　　“我们不去B1-9区吗？这里到底是哪里？”刘一然有些慌，因为他在这里感应不到此处的地图，也就无法规划去B1-9区的路线。而郑唐似乎有些魔怔，从进入这里就不太对劲。

　　刘一然甩不开郑唐握着他的手，只能强自镇定一路跟上。

　　走了一小段路，遇着一个写有粮仓二字的小亭子。郑唐停了两秒钟，就听下面传来他叔叔的声音：“你们别走那里，那是拖拉机走的路。”

　　刘一然跟着郑唐一起回头，似乎还能在薄雾中看到他叔叔脸上那和善的笑容。然而没有人应和他那奇怪的话。

　　走过亭子，路是蜿蜒左上的。继续向上两段路，刘一然发现，竟是又走到了茶馆后门处。

　　这一瞬间，他内心觉得荒唐又恐慌。他们明明朝上走了三段路（小亭子前一段路，小亭子后两段路），可那本应该在山下的茶馆却出现在了山上。

　　“叔叔。”

　　郑唐低低地轻喃了一声，打开后门走了进去。

　　进入茶馆后，屋子里是黑漆漆的，能听到男男女女打麻将的声音，但没有一盏灯，更看不到人。刘一然陡然想起，方才在后山，分明是阴天的下午，还未天黑。

　　“郑唐，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不管从哪里离开都行，这里不能待了！”

　　依然得不到回答。

　　刘一然被拽着左右跑了好一会儿，才听郑唐说——

　　“我要找我叔叔。”他说到这里有些迟疑，“我叔叔呢？他去哪儿了？”

　　他倏然放开了刘一然的手，在茶馆中间的位置左右来回的跑，不断的去敲门。

　　既然他想找到人再出去，那就两人分头找，总比一个人快。刘一然咬咬牙，和郑唐跑向相反的房间。

　　那是堂子里唯一有灯有声音的房间，只是郑唐毫无反应。

　　他打开门，看到里面六女一男三小孩都在，喜道：“你进来呀，他们在这边！郑唐，他们在这边！”

　　他边说边回头，等再看向屋里的时候，灯光没有了，屋里的声音也转移到了另一个屋子。

　　刘一然心里是害怕的，但是又不得不压着害怕继续寻找光和声音。

　　迷宫一样的茶馆，不知道走到了哪一间屋子门前，那光和声音从门缝里透出来，引诱他握住把手，向下转动后，开了一个不大的缝，瞧见里面的人都在，他内心松了一口气。维持着打开门的姿势，扭头去喊郑唐。

　　再转过头的时候，屋子里的女人和男人不见了，只剩下两个看起来不像活人的小孩。见刘一然看着他们，他们也直直地盯着刘一然笑。

　　刘一然几乎是立刻丢开了门把手，骇然后退三步。

　　他此刻也不想管郑唐走不走了，也不想找郑唐他叔了，他只想找到茶馆的门，离开这个鬼地方。

　　茶馆内，声音和灯光从一个屋子换到另一个屋子，刘一然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了。

　　他满脸冷汗，一心找门。

　　“吱呀——”

　　年久失修的老旧木门被推开，那令人牙净的声音在此刻却如同天籁。

　　刘一然握着门栓，看着雨雾中的街道，有些茫茫然。

　　外面既不是方才走过的后街，也不是来时良田中央的水泥道路。那像是一座森林，带着沉睡气息，掩藏于迷雾之中。

　　“B1-9。”声音从刘一然左后方发出，余光中那是一个异常瘦削的人。

　　刘一然低头，看着心脏处被一根奇长的手指穿透。

　　那手指沾着浓稠的血液，仿佛还带着温度。

　　他想深深地、呼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