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前雨落后传之鬼未》豆腐四宝

3、三 淇奥

　　出门一行人才发现，这宅子离镇子非常近，远远可以望见驿站高耸的旗杆，众人都在纳闷，怎么昨天死活就绕不出去呢？
　　待把手头的事儿安排妥当，柳朝去了小茶肆，点杯清茶开始向茶博士打听郊外那栋宅子的事，可茶肆里的人一听是有关荒郊的那处所在，都一致保持沉默，任凭如何哄骗甚至高价利诱也问不出所以然。
　　柳朝拍拍衣角走出茶肆，拐角有个老乞丐对他招手，柳朝眯眯眼随老乞丐去了无人的小巷。
　　“方才我在外面听到公子打听那所宅子的事？”
　　“嗯，你知道？”
　　“我只知道那宅子不干净，闹鬼！公子若是想知道的更详细，何不去问问镇子东南角门口栽着一棵杏树的人家？”
　　柳朝道谢付了酬劳离去，没看到老乞丐望向他嘴角向上牵起的诡异弧度。

　　柳朝其实有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他能看到鬼。好的坏的整的残的都见过，起初他以为是平常，慢慢长大才发现，别人竟然是看不到的！这事儿他跟长辈们讲还没有人信，柳朝那时也是倔非要证明自己，去挑衅恶鬼差点连小命都丢了，长辈们慌了神，可也只当柳朝遇到凶暴野兽。柳朝郁闷不已，沉默寡言不肯说话直到他的江湖师父，一位老僧出现。
　　老僧告诉柳朝，其实经过训练，极少数人也可以成为方士看到鬼，可老天赐给柳朝这双天生的眼睛一定是有原因，是福是祸要看今后的造化。老僧教他如何使用这双阴阳眼，如何聆听鬼的话语，如何与鬼相处，如何度化，现在除非遇到厉鬼，其余小角色柳朝都不会放在眼里。有时他会帮忙完成那些鬼生前的心愿，就当给自己积阴福，所以他第一眼见到杨箐时就知晓，青年已经死了。
　　那天刚过正子时屋里突然变幻的场景，随后把他扫出门的阴风都在提醒柳朝刚才进入了幻境。而柳朝随后的举动证实了他的猜想，杨箐没有呼吸走路没有声响，靠近时浑身的寒气让他冷到打颤，还有那件凭空消失的披风！所有事实统统在告诉柳朝，杨箐的确是只鬼！
　　柳朝有些可惜，那样一个如玉的人，偏偏就从世上被抹去生的痕迹，而且杨箐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死去。该怎么告诉他呢？寻常小鬼顶多靠念力制造个阴风挪动个物什吓唬吓唬人，可杨箐单凭魂魄就创造出个幻境，还能使人身临其境，这能力已不是一般的强了。
　　柳朝心中突然没底，他想先了解了解杨箐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种着杏树的院落很好找，前来应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布衣老者，听柳朝说明来意，打量半天才让柳朝进去。
　　落了座，柳朝迫不及待开始询问所有有关杨箐的事，老者笑眯眯止住柳朝。
　　“后生，听你问还是听我讲？”

　　那间宅子原本就是杨箐幼时的居所，身为书香世家官宦之后，杨箐自然会去长歌门求学，宅子便交由老仆打理。后来不知为了何事，杨箐自长歌门回到故土，每天忙忙碌碌不知做些什么。有一天，杨箐莫名其妙失了踪，主人的事老仆也没敢过多盘问，只当杨箐回长歌门走的匆忙忘记留口信。过了一两年，杨箐的同窗捎回一封书信，信上说杨箐打算外出历练。之后兵荒马乱尸骨遍野，老仆再也没有得到过杨箐的任何消息。年深日久，老仆自谋生路，闲暇时依然会因怀念旧主去收拾下老宅。至于闹鬼传闻，老仆乐了，有一部分其实是老仆怕有贼心的人进老宅偷东西编出来吓唬人的，随后以讹传讹演变成眼下闹鬼的饭后故事。

　　柳朝一路都在回味老仆的话，百姓只闭口不谈并未惊惶，看情形杨箐的能力还没大到让普通人也进入幻境，否则早就闹到沸沸扬扬要来捉鬼了。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有点难办，柳朝总不能进去就对杨箐说，嘿，你知道吗，你早就死了。
　　不知不觉行到小酒馆，柳朝抬头看看招牌，随后拎一壶浊酒往荒郊走。

　　“你怎么又来了？”
　　杨箐紧握毛笔不悦的盯着手边的青瓷小酒盏。
　　“相识一场，找你喝个酒。”
　　“我不喝酒。”
　　杨箐不再理会柳朝专心写字，柳朝凑近仔细端详。
　　“好字！人如其字，果然是美...”
　　察觉身旁空气瞬间冷的可怕，柳朝立马咽下想脱口而出的话语转而问起其他。
　　“你自己在这里居住，总该有人来探望你吧？令双亲呢？师父师兄师姐？同窗好友也不来吗？”
　　“二老在我小的时候故去了，这里就剩我跟老仆。至于我的同窗好友早已外出游历，何日归来也说不准，不过我们约好在长歌门相聚，等我忙完手头的要事便启程回相知山庄。”杨箐望着柳朝笑笑，“届时霸刀山庄遣弟子来学习，说不定你我还会遇到。”
　　柳朝很乱，按老仆的说法，那封信上明明是杨箐外出历练，怎么又变成他的同窗好友？杨箐到底怎么死的？死在了哪里？他的同窗呢？难道也死在了外面？
　　柳朝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滋味，纵然从小到大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此刻还是有股气闷在胸口让他难受，他不得不狠狠掐着掌心才能忍住冲杨箐大吼‘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你再也回不了长歌门了！’的冲动。
　　“我明日要离开了。”
　　“嗯。”
　　“你不问问我去哪儿？”
　　杨箐浅笑，风清云淡。
　　“我问了你会留下？才相处一两夜便能掏心掏肺？我是不信的。”
　　“子期伯牙不也一曲高山流水识知己？”
　　“知己...”杨箐垂眸，“人心最难测，掺杂了太多欲望，知己难求啊。”
　　“罢了，你不问我我也要告诉你，我回霸刀山庄查些旧事，等查清楚我还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
　　杨箐惊讶，这人这般严肃正经让他心中惶恐不安，仿佛他遗忘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不再看柳朝，杨箐抚摸着纸张说好。
　　柳朝扭头要出门，忽然又改变主意走到杨箐面前站定。
　　“我能求一张你的字儿吗？”
　　“嗯。”
　　没等杨箐伸手去取，柳朝拽了一张转身就跑，一路狂奔，生怕杨箐反悔会追来把那张字要回去。
　　累得再也跑不动，柳朝才敢打开手中的纸，随着太阳升起，那张才写了一半的宣纸渐渐变成碎片，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化为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唯俊秀的字体深深印在柳朝心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