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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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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席卷而来,东边的飞檐楼阁迅速遮在了夜色里。张清嫣坐在榻上,双手松松地抱着曲起的腿,看着光线越来越暗的床幔仍然没什么反应。
一会的功夫屋中已经黑得彻底,直到眼前完全陷入在一片黑暗,张清嫣才恍然回过神来,她勉强打起些精神,扯过被子来掩住包扎好的那嫩白纤瘦的小腿。
这拳头大的石头给她砸了不轻,这会上好了药,虽没有之前那么疼,破损的皮肉仍然触目惊心地肿得老高。
张清嫣估摸着待会父亲应该会传她过去质问簇儿那事,唤了下院子里的婢女冬梅,准备先换身衣裳。
好一会也没人答应,只有远处一阵犬吠传来。
寂寥、空茫、湿冷的感觉仿佛在这夜深人静之中扩大了好几倍,周遭除了黑暗依旧是黑暗。
张清嫣静静坐了一会,没再叫人,摸着黑自己下床去找火折子,在地上一步一步磨蹭了半天,却怎么摸也摸不到放火折子的那柜子。
“怎么回事?”明明就在这个地方。
张清嫣以为还没走到位置,试探着跨出了一大步,也就这一步过来,身子不知撞到了什么硬件“哐啷”一声响,这突兀的响动给她吓得心里一颤,下意识去扶,手忙脚乱中却不小心将上面搁置的定窑白花瓷瓶碰倒。
黑暗中只听“骨碌碌”一阵响,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的瓷器碎一地的声音,张清嫣束手无策地立在那里,瓷器的冰凉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然而那瓷瓶已经被摔成碎片全都砸在脚边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张清嫣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只觉得心里像被堵住了似的不上不下。
她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碰到的碎片拾起来搁在手心里,拾了两三个,她停住了动作,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连找个火折子都找不到……
“姑娘怎么啦?”冬梅在院子里喊道。
怎么才回来?张清嫣鼻子一酸,心里的茫然无助却因为冬梅的声音奇迹般消失了,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硬生生将那委屈劲给压下来,道:“无碍,来帮一下。”
冬梅提着灯笼用胳膊肘推帘走了进来。
“刚才什么声音啊?发生什么事了?姑娘有没有事?”冬梅身形比普通女孩子要高大壮硕,手里提着东西,门帘还比较厚重,一连三问才进来屋子。
冬梅拿灯笼一照,满地的狼藉。
借助着灯笼的光亮,张清嫣发现,她恍惚之中根本走了相反的方向,难怪怎么找也找不到。
冬梅给点了灯,收拾完一地的瓷瓶碎片,张清嫣的身上的衣裳也差不多换好了。
“姑娘的伤瞧着真是渗人,现在可有好些?”冬梅问道。
“嘘——”张清嫣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着耳朵似乎仔细在听什么,半响才压低声音道,“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从冬梅进门那时候她就听到了些细微的响动,本没有特别在意,但心里总觉得这声音不太对劲,像是……
张清嫣抬头朝上面看了看,目光似要穿过琉璃瓦看到外面去,“是不是有人?”
那声音听着像是一个轻功极好的人从瓦上走过,轻得如同风吹过一般,若是不仔细便很容易被忽略。
瞧着姑娘神情真像回事,冬梅吓得一抽气,忙随着她看的方向也看了过去,瞧了两下才松了口气,“姑娘您吓我,就是个偷食儿的罢了。”
“偷食儿的?”张清嫣看她手指的方向,果然一只小灰鼠在房梁后头那藏着呢。
“咱们府到处安插了暗卫,怎么会有人溜进来呢。”冬梅边说边准备出去寻个把长些的扫帚,好给那老鼠赶下来,“姑娘房里从来也不进这些脏东西的,今日怎么……”
她没说完,就听到老鼠“吱”地一声长长的惨叫,一看原来是姑娘早就随手抄了个鸡毛掸掷过去给那梁上的老鼠打了下来。
“开门放它出去。”张清嫣给地上横着的“武器”捡起来,试着拦住掉到地上吓得四处逃窜的老鼠,给它往门口赶。
张清嫣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在那不慌不忙地赶老鼠,在冬梅眼里也不是什么新奇事。
都知道这位三姑娘是会些三脚猫功夫的,还有那半吊着勉强能翻墙头的轻功,在一水只会琴棋书画娴静如花般的小姑娘中略显叛逆,不过也无伤大雅。
毕竟别的姑娘会的她也没落下。
冬梅拿了扫帚过来帮忙,那老鼠却是贼得很,净往角落里头钻,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天最终还是对躲在床底的“小怪物”没了辄。
张清嫣累得叹了口气,把鸡毛掸往床上一丢,道:“这样不行,我们去膳房那抱两只狸猫过来,本想放它条生路,是它自己不听话的。”
“姑娘您就先别去了,奴婢跟秋秋去跑一趟”冬梅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秋秋这家伙跑哪去了?一直就没见到她人。”
话刚落地,秋秋就跟个炮弹似的气喘吁吁冲进屋来,带着一身凉气,嘴里直喊“姑娘”一口气还没缓上来,就看见一只黑影从自己脚底下跑过去,吓得她说话的调都转了好几个弯。
“那是什么?”秋秋踮脚冲过来,一脸惊恐地抱住了张清嫣。
“老鼠。”
“为什么会有老鼠,啊!啊!啊!”
“可不可以先松开我。”张清嫣被她胳膊勒得有点喘不过来气,感觉自己像被麻绳一圈一圈捆住了似的,“你劲儿好像有点大。”
“哦。”“麻绳”听话地松开了她。
冬梅嗤地一声在一旁笑了,“什么事啊乍乍喔喔地,是被邻院的大黄撵了?”
说起来,秋秋被狗撵算是家常便饭了,谁让她老远见到有狗便嗷地一声撒腿就跑,是条狗都想追她两圈。
回想秋秋那些被吓得失色的画面,张清嫣笑着嗔了冬梅一眼,心道真会打趣。
一听自己被揭了短,秋秋怒气都燃到胸膛上来了忽然又想起了正事,忙道:“快!姑娘,家主传五公子他们过去了。”
“去哪?”张清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一颗心如坠落般狠狠跳了一下,“父亲没派人传我过去吗?”
秋秋摇了摇头。
得到答复,张清嫣没再耽搁,提了盏灯笼就跑了出去。
“姑娘慢些。”秋秋追出来喊道,“路上结冰了会……”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姑娘那单薄瘦小的身影踩到一块冰,整个人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地上,秋秋心都悬起来了,又看到姑娘两只胳膊及时往两边一张,十分惊险地给站住了。
“……会滑倒。”秋秋松了口气。
张清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火急火燎中一不留神踩了块冰,忽然失重的感觉给她吓得心都要飞出来了,刚稳住了身子,又不管不顾地跑起来。
等她赶到那的时候,人几乎都来全了。
灯火通明的厅堂之中打眼就见地上跪着一人,那消瘦背影八九不离十是张继诲。张齐贤作为家主坐于上座,正颜厉色,其他人包括六弟簇儿都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年龄高的则坐于两侧的梨木椅上。
可是父亲为何独独没传她来呢?
张清嫣按下心头疑惑,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她一进来,众人都齐刷刷朝门口看了过来,包含着各种各样打量的目光弯也不转地落到她身上。
被那些层层叠叠的目光盯着,张清嫣不免有些紧张,脚下的步子都被瞧得有些乱了,却依然面不改色地走到厅堂正中朝众人福了福身。
张齐贤心里头揣着火脸上没什么表情,与张清嫣的目光对上,又往垂头跪着的张继诲那边挑了挑,“清嫣来了?说吧,怎么回事?”
张清嫣正想说话,跪在地上那人忽然抢先开了口,语气阴沉透顶,“同堂姐说的那般,是我欺负的六弟。”
听到张继诲竟然胡言乱语,张清嫣身子不由得一震,十分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他,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心道:这是作甚?
一旁揽着簇儿瞅了半天的李氏立马接上话。
“官人您瞧,他自己都认了,可怜我簇儿被挨打,若不是宛芸瞧见了不知要如何欺负呢。”她目光凄楚地看了眼张齐贤,还拿帕子擦了擦眼。
张齐贤一身铁骨铮铮偏吃李氏这一哭二闹这一套,这添油加醋的一番话更让张清嫣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她不知道张继诲为何突然傻掉,当众认了这莫须有的过错,也不知道来之前堂姐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不顶用了。
本人都将把柄放到对方手里了,谁还会信她的说辞?
张清嫣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袖口,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事实并非如此,怎么能被两句谬言颠倒是非。
其他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一个两个都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准备看接下来更大的热闹。
不过“嗡嗡”说话声很快就识时务地消失了,静下来能听到外头树梢被夜风吹过的动静,屋里气氛却一下子冰到至极 。
那不肖子的话,在张齐贤耳朵里就是在杵倔横丧地跟他对着干,他这几天从里忙到外忙得心力交瘁,积压在一起无从倾泻的怨气都能累座山出来,这些个不省心的还在背后整这一出来。
“是还嫌事不够多?”张齐贤从一开始就硬压着的怒气在这一刻猝然爆发,他一掌朝扶手拍下,声音如雷轰顶一般贯穿了整个厅堂,“真是混账!弟兄不睦,白白我费心尽力操持,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启程赶去洛阳撒手此事算了,你们一个个该打的打,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惹人心烦是了。”
没人敢接话,只听被张齐贤拍的那椅子“咯噔”一声响。
“杖责十。”张齐贤把手收于腰后,“罚跪于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