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油面包》林紫绪

1、黄油面包——写在我的2019

　　黄油面包
　　BY——林紫绪

　　清晨，太阳在海平面上露出半张脸，霞光映红了海面，天空很蓝，凛冽的海风中海鸥从空中一掠而过，留下清越的叫声。
　　鹿角村，奥斯大陆最北端的一个小村落，此时村子北头最靠近海滩的一户人家，主人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了。
　　灶头上的两个炉子，一个隔水热着牛奶，另一个炉子上放着平底锅。锅烧热了，克里斯夹起一小块黄油放进锅里，黄油迅速融化，当克里斯把大片的培根放进油锅，冷肉与热油相遇时那“嚓”的一声以及随即迸发而出的食物香味让坐在克里斯一旁的人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而在克里斯的脚旁，小狗毛毛早就竖起耳朵，拼命地摇着尾巴。
　　“汪，汪。”
　　“哈哈，看毛毛。”
　　“它简直忍不住不叫，哈哈，它就是这样。”
　　克里斯把锅里的培根翻面，然后转过脸对毛毛说道：“嘘，毛毛，嘘。”
　　小狗低声呜呜，仍然竖着耳朵摇尾巴，一脸兴奋。
　　煎好培根和鸡蛋，克里斯又给盘子里放好切成薄片的乳酪，牛奶已经热好，这时，烤炉发出“叮”的一声。
　　希尔笑道：“面包烤好了。”
　　“让我来。”
　　把两人份的早餐装进大餐盘，克里斯过去打开烤炉，瞬间，浓浓的面包香喷涌而出，寒冷的冬日早晨，克里斯家的小厨房不仅一点也感受不到冷意，反而暖意融融。
　　分好两人份的面包，克里斯把大餐盘交给希尔，后者小心地托在手中，然后克里斯推动希尔身下坐着的装有轱辘的高脚凳。
　　“走喽，去吃早饭。”
　　用餐刀在烤面包片上抹上少许蜂蜜，克里斯把面包递给希尔，希尔双手捧着面包片吃着，克里斯给两人面前的煎蛋上洒上盐和胡椒。鸡蛋煎的极好，周边微焦，蛋黄半熟，希尔用叉子把煎蛋切开，配着面包吃掉，然后又用面包把盘子上残留的蛋液也沾着吃光光。克里斯喝完牛奶，上唇边残留的白色奶沫让希尔笑出了声，克里斯用手指抹去奶沫，自己也笑了。
　　“嘿嘿嘿嘿。”
　　餐桌边，小狗毛毛已经吃光了它的狗粮，正不停地摇着尾巴。
　　吃罢早餐，克里斯洗净盘碗，收拾好厨房，然后开始换衣服，穿上厚毛衣，希尔坐在高脚凳上望着他，叮嘱道：“记得戴上围巾。”
　　“是。”
　　整装完毕，克里斯准备出门，当他拿起衣帽架上的毛线帽子时，希尔露出不舍的神情。回过头时克里斯敏锐地捕捉到了希尔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他问道：“你怎么了？”
　　希尔一听立刻掩饰地微笑道：“没，没什么。”
　　抬手揉揉鼻尖，克里斯说道：“我很快就回来，嗯，中午就回来。”
　　希尔低下头，一缕银白色的长发从他耳际滑落到肩膀上，他知道，小伙伴出门是有正经事，而且工作做完他会回来，只是，当克里斯出门，独自在家的希尔会觉得寂寞。
　　克里斯走过来，双手搭上希尔的肩膀，希尔抬起头和他面对面。克里斯想让小伙伴开心，吐舌头挤眼睛扮鬼脸，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被逗笑了，希尔冰蓝色的眼睛闪烁光彩，他点头，“嗯。”
　　“毛毛留在家里，替我照顾毛毛哦。”
　　希尔点点头。其实他知道，他照顾不了毛毛，有时候倒是毛毛这只聪明的小狗在照顾他。
　　戴好毛线帽和手套，克里斯冲小伙伴挥手，然后就拉开大门出去了。希尔滑动高脚凳，当他挪到窗边时，已经看不到克里斯的身影。
　　这里位于奥斯大陆的最北端，冬季很冷，虽然这几天没有下雪，强力的北风已经让人们感受到了冬之女神的来临。
　　希尔以手做撑，把身体从高脚凳上挪到床上，坐好之后他取过一旁小柜上克里斯为他准备好的绘画册翻看起来。小狗毛毛从床边一跃跳到了希尔身旁，用头蹭蹭希尔，然后在希尔身边卧了下来。
　　希尔一只手翻动着画册，一只手轻轻抚摸毛毛身上黑色的绒毛。
　　就在半个月前，希尔还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跟有着温暖体温的有毛兽如此亲近，不但不害怕，反而非常信任。
　　希尔，是被克里斯救回家的人鱼少年。

　　半个月前，克里斯在离家不远的海岸边钓鱼，那天他的运气好极了，接二连三不停地有收获，一直呆到天完全黑下来还舍不得回去。
　　毛毛发现了海滩上的一团黑影，夜色中克里斯看不清，以为是被海浪冲上沙滩的浮木或是其他杂物就不想理会，叫个不停的毛毛终于让克里斯跑过去一探究竟，当他看清楚海滩上伏着的是什么之后，惊的直吸气。
　　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并不是浮木，而是一个受了伤的人鱼少年。
　　克里斯发现人鱼少年还有呼吸和心跳，他命令毛毛看守在人鱼少年的身旁，自己飞跑回家，抱着床单拉着小平板车又飞跑回来。克里斯用床单包起受了伤的人鱼，放到平板车上然后把人鱼带回了家。
　　人鱼少年身上受的伤让克里斯的心为之颤抖，覆盖着鱼鳞的蓝色鱼尾上有两处很深的咬伤，鳞片脱落血肉模糊，尾鳍也被撕裂了，人鱼的肩部、手臂和背部也有一些深深浅浅的伤痕，渗出的血半凝着。
　　用一条新床单做成绷带，翻出了家里全部的药品，克里斯竭尽所能替人鱼医治，他还用薄木片做成固定支架，把人鱼被撕裂的尾鳍也包扎妥当。做完这一切之后，躺上床上的人鱼少年仍然没有醒过来。
　　克里斯守在床前看护着尚未醒转的人鱼。眼前的人鱼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长可及腰，从长相和体长看，应该是年纪还小的人鱼，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五官清秀，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人鱼的身体很结实，常年的海中生活让这人鱼少年的手臂和胸、腰都有着结实的肌肉，身体曲线很漂亮。
　　细看人鱼腰部以下那覆盖着鳞片的蓝色鱼尾，又看看自己的手和脚，克里斯在心里感叹，神奇，真神奇！简直不可思议！
　　把手再次探到人鱼的鼻端，微温的呼吸拂过克里斯的指尖，克里斯再摸了摸人鱼的手腕，肌肤的温度让克里斯知道他还活着。克里斯放下心来，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发现人鱼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刚才没有清理干净的细沙，克里斯又端了一盆热水过来，他用热毛巾轻轻擦拭人鱼的脸颊和肩颈，就在这时，突然，一直安静躺着的人鱼，眼睛睁开了！
　　湛蓝色的眼眸，灯光映进去，仿佛星星落在其中，克里斯猛地一震，好漂亮的眼睛！
　　克里斯还没从惊讶当中清醒过来，躺在那里的人鱼猛地起了身，他一把紧抓住克里斯的手臂，张嘴就咬，疼的克里斯“嗷”地叫了出来。
　　“啊啊……”
　　“汪，汪，”主人痛叫，毛毛也叫了起来，龇着牙摆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克里斯瞪大眼睛看着人鱼，心里大叫怎么能这么对待救命恩人，此时人鱼也正瞪大眼睛看着他，湛蓝的清澈双眸里满是敌意。
　　一瞬间，克里斯明白了，人鱼不知他是敌是友，故而主动攻击。忍住疼痛，克里斯闭了嘴，同时他命令毛毛道：“毛毛，安静，别叫。”
　　狗叫声停了，房间安静下来，人鱼仍然紧咬着克里斯的手臂不放，衬衫浸出血渍。
　　咝，真疼啊。克里斯皱眉，仍然咬着牙忍耐着。
　　终于，人鱼松开了嘴，也松开了抓着克里斯的手。他们两个对视着，人鱼眼中的敌意有所减退。
　　“你是谁？有毛兽！”
　　人鱼开口了，清脆的少年音十分动听，仿佛某种乐器。
　　有毛兽？有毛兽是什么东西啊。克里斯纳闷，当他的手指抓到自己的头发时，仿佛有点明白了，对于下半身覆盖着鳞片的生物来说，人类，好像是可以叫有毛兽。
　　“我，我叫克里斯。”
　　人鱼盯着克里斯不放，身体仍然保持着戒备。
　　克里斯撇撇嘴，低头看了一眼被咬伤的右手臂，好嘛，才刚给人鱼治伤，这下子又得给自己上药。
　　抬起眼，克里斯看向人鱼，问道：“那你呢？人鱼。”
　　人鱼一怔，“嗯？”
　　“我都告诉你名字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名字？”说着，克里斯又看了看床边，索性弯腰把小狗抱起来放在床上，让人鱼看到，“喏，它叫毛毛。”
　　人鱼垂下眼帘看了一眼站在床上此时正仰头看他并且不停摇尾巴的黑色小狗，又抬起眼看向克里斯，眼前的少年刚才被他攻击了，却完全没有还击，还展露出友好，可以信任他吗？
　　“希尔。”
　　克里斯歪着头打量希尔，然后问道：“喂，你还好吗？”
　　苏醒过来的人鱼这时才猛地意识到他的身体情况，顿时身子一歪倒向一旁，克里斯及时出手，托住人鱼的肋下扶住他，然后扶他躺了下来。
　　“你受了好重的伤。”克里斯说道。
　　希尔这时注意到他的身体，看着被浅蓝色条纹绷带包扎过的鱼尾，他抬起头询问地看向克里斯，“是你……”
　　克里斯一点头，“嗯，家里绷带不够，我撕了一条床单，”接着他马上补充道：“很干净的。”然后克里斯又说道：“我给你的伤口上了药，不过不知道对人鱼有没有效，希望是有效的。”
　　用手肘撑起身体半坐起来，希尔伸长手臂，检查他的鱼尾，当发现撕裂的尾鳍也被支架和绷带包扎的很妥当的时候，他抬起头，露出感激的目光，轻声说道：“谢谢你。”
　　克里斯这时得意地双手交叉撑在后脑上，“嘿嘿，我包扎的还不错吧。”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已经可以确定克里斯没有敌意，希尔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诚心地向救了他的人类少年道谢。
　　“哈哈哈哈，不客气，不客气。”希尔语气里的郑重让克里斯有点害羞，打着哈哈掩饰。
　　“对不起，你的手臂……”
　　“啊噢……！”这时，克里斯从得意中意识到了他被咬伤的手臂，痛叫一声放下胳臂。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希尔内心充满愧疚，饱含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啊，让我看看……”
　　脱掉身上的背心和衬衫，克里斯光着上身检查右手臂被咬的情况，牙印很深，破皮了，不过看起来还不算严重。
　　“啊，我看看还有没有药。”克里斯用一只手在药箱里翻找。
　　“真的对不起……”希尔看到克里斯手臂上的齿洞，几乎要哭出来。
　　停下翻找的手，冲希尔摆了摆，克里斯说道：“不要紧，不要紧，你刚醒过来，害怕，这我理解，理解。”
　　“对不起……”
　　看着希尔闪烁着泪光的蓝眼睛，克里斯忙说道：“没事，安啦，我不疼。”
　　敷了点药粉，克里斯用剩下的绷带把他的胳臂也包了起来，然后穿好衬衫。
　　“我说，你……你饿吗？”想关心一下眼前这受了伤的人鱼，他才刚醒过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克里斯想了又想，先问了这么一句。
　　“我……”希尔摸了摸腹部。
　　克里斯一扬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说着就飞快地跑了出去，毛毛紧跟在他身后。
　　希尔躺回床上，转动头部四下打量着身处的环境，这是一间人类的房间，家具简单环境干净，留意观察了一下，老旧的家具、一看就是手工自制的木凳、油漆剥落的床头，还有身下打着补丁磨毛了的床单，这种种都在告诉希尔，这个家并不富裕，然而，少年却用好床单做成了绷带来救治他。
　　还有，这个名叫克里斯的少年那散发着纯真光茫的褐色大眼睛。
　　救了他的男孩，是个好人。
　　希尔独自正想着，克里斯回来了，手里端着托盘，边走边说道：“太晚了，来不及弄什么，你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吧。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人鱼能吃些什么，不过面包应该没问题。”
　　克里斯走近，带来一股甜甜的面包香，还有牛奶的气味，希尔不禁咽了一口唾液。他受了伤，又在海水里泡了半天，体力消耗很多，确实需要食物。
　　“来，吃吧。”
　　把人鱼扶起来，让他靠在竖起的枕头上，然后克里斯把食物拿给他。
　　烤的热乎乎的黄油面包，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希尔捧着面包咬了一口，面包的表皮是脆的，内里松软，恰到好处的甜味混和着黄油香，“真好吃。”希尔几乎又要哭了。
　　“那是因为你饿了。”克里斯说道，摆出一副成年人的样子。
　　“谢谢你，救了我，还给我食物。”人鱼少年再一次诚心道谢。
　　“嘿嘿嘿嘿，不客气，不客气。”
　　吃掉一大块黄油面包，又喝下一杯热牛奶，人鱼少年脸色显得好了许多，心情也安稳了，他有话想跟克里斯说，伸手轻轻拉了拉克里斯的衣袖，示意他在床边坐下来。
　　“克里斯，我有事想要拜托你，可以吗？”
　　“你说。”克里斯态度爽快地应道。
　　“谢谢你救了我，同时，请你不要把你发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可以吗？任何人！”希尔强调道，认真地看着克里斯。
　　克里斯立刻点头，“当然，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哦，”他想到了什么，一指床角边，“毛毛不算吧。”
　　得到人类少年的保证，希尔显得没有刚才那么紧张，放松下来的他笑道：“当然，毛毛不算。”
　　“让我告诉你我的事吧，我想，有些事你也想要知道。”人鱼少年把他的事情娓娓道来。
　　希尔所属的人鱼族群生活在奥斯大陆附近的海域，每年十月，族群向南方暖温的水域迁徙，避过北方的寒冬，次年的四月再顺着洋流重返北方。这一次，迁徙中的人鱼族遇到了预料之外的大风暴，希尔和族人失散了，独自游往南方的目的海域时他又不幸遇到了大鲨鱼，一番搏斗后希尔逃得了一命，却也受了很重的伤，被海浪冲到了克里斯家附近的海滩上。
　　听完希尔的讲述，克里斯皱眉望着眼前包裹着重重绷带的鱼尾，然后看向希尔，“我恐怕你没办法再下海了，你的伤这么重。”鱼尾被咬伤，鳞片脱落，尾鳍也撕裂了，希尔的伤确实不轻。
　　希尔点了点头，也是眉头深锁一脸忧郁。
　　“你这个冬天就留在我家养伤吧。”这时克里斯说道。
　　“哎……？”
　　“留下来吧，让我照顾你。”克里斯热情地说道，毛毛仿佛也在附和主人，“汪”地叫了一声。
　　“可以吗？”希尔没想到他会这么幸运，不仅从凶残的大鲨鱼嘴里逃得一命，还被一位这么热情善良的人类少年所救。
　　“有什么不行的。我想，明年四月的时候你的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那时候你的族人们也该顺着洋流返回你们在北方海域的家，到时候你找到族人，跟大家一起回家，应该可以吧。”
　　克里斯说的正是希尔心中所想，他不由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踌躇道：“我会给你添麻烦的。”
　　克里斯连连摇头，“不，不要紧，没事的，让我来照顾你。”
　　“真的可以吗？”
　　“嗯。”克里斯重重点头，神情郑重态度认真，毛毛这时也“汪”了一声。
　　希尔羞涩地笑了，接受了人类少年的善意，“那么，谢谢你。”
　　“嘿，不客气。”
　　人鱼少年已经介绍了他自己，克里斯觉得他也该说说他的情况。克里斯告诉希尔，这个村子叫鹿角村，位于奥斯大陆的最西北端，村子非常小，只有几户人家十来个人，大部分都是老幼，“成年人都去附近的鹿港镇和城里打工去了”。克里斯的父亲是一名水手，几年前在一次海上风暴中丧生了，母亲现在在离此较远的赛尔市打工，家里现在只有克里斯一个人。
　　“我，我刚才，很害怕，所以才咬你，我怕你是想要抓住我，然后把我卖掉。”希尔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克里斯点头表示理解，“我懂，我知道你害怕。不错，是有人类捕捉人鱼然后当成宠物贩卖，但是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在海滩上看到你是人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不告诉任何人。请放心，我绝不会出卖你！我会把你藏在我家，藏好，等你的伤好了，我会送你离开。”
　　少年的承诺，纯真且郑重。
　　希尔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身前的人类少年，充满感激，“谢谢你。”
　　“我们村子很小，位置偏僻一般也没什么外人来。你住在我家，没人会知道，养好伤，等到春天你就可以安心找到族人回家了。”
　　克里斯的话让希尔的心中充满安慰与期待。
　　“你休息吧，你一定也很累了，睡吧。明天我去镇上问问大夫，外伤要用什么药比较好，放心，他别的什么也不会知道。我想还是要用药，什么药都不用我怕你的伤好的慢。我会做好东西给你吃，我的厨艺很棒哟。嘿嘿。”
　　听着人类少年的自夸，人鱼少年露出笑容，“好的，谢谢你，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
　　“哎呀不要太客气嘛。”克里斯有点脸红，边笑边后退着准备离开，脚下被没看到的小板凳一绊，几乎要摔倒，他惊的双手在空中划了好几下才保持住平衡，脸上滑稽的表情逗的希尔笑了出来。
　　“你当心。”
　　“没事，没事，嘿嘿，毛毛，走了，让客人休息。”
　　把薄毯替人鱼少年盖好，看着他闭上眼睛，克里斯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灯。
　　肌肤盖在毛毯下，暖意渐生，这是和深海海水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身下的床也并不摇晃。希尔闭上眼睛，有一种飘泊之后的安全感。这个冬天已经无法游去南方，希尔盼望可以安心地留在人类少年的家中，直到明年春季。
　　第二天，希尔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克里斯正从门缝向里张望，他的脚边，小狗毛毛也探进它毛绒绒的小脑袋。
　　“早安。”见希尔醒了，克里斯先说道。
　　“嗨，早安。”
　　推开房门，克里斯走了过来，毛毛紧跟着他，然后就跳上床，在希尔身上闻来闻去，不停地摇着尾巴的小狗让希尔觉得有趣极了，他试探着伸出手抚摸毛毛，小狗温驯地任由希尔摸它，还伸出舌头舔希尔的手指。
　　“哈哈。”希尔忍不住笑了。
　　“毛毛喜欢你。”克里斯说道。
　　指尖下是动物柔软温暖的毛皮，触感让希尔觉得不可思议。有毛兽，多么奇特，再看看有着一头短短卷发的克里斯，希尔更觉得难以相信，他竟然住进了人类的家里。
　　“啊，被鲨鱼攻击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我真的以为我会被它咬死，我会再也见不到我的族人，但是现在，现在……”
　　“你安全了，”克里斯马上说道，“你安全了，我会好好照顾你，放心吧。”
　　“嗯，谢谢你。”

　　就这样，人类少年搭救并收留了人鱼少年，希尔在克里斯家里住了下来。
　　希尔受了伤，克里斯为此去了一趟鹿港镇，不仅带回了新的绷带、药品，还有很多食物。他喜滋滋地把新的药品拿给希尔看。
　　“大夫说，这个药治疗外伤非常有效。”
　　烧好热水，克里斯替希尔清洁伤处，换上新药，用绷带重新包扎好。做完这些，克里斯告诉希尔道，“大夫说，这种外伤大约要三个月才能好，伤处会长出新肉。不过，你是鱼……但是我想一定会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
　　希尔点点头，“谢谢你。”
　　“嘿，你又客气。哦对了，我还从大夫那里问了一下病人的食谱，我会做有益于你伤愈的东西给你吃，放心吧。”
　　“嗯。”
　　当晚，克里斯就做了牛尾汤和炖牛肉给希尔。牛尾汤香气浓郁，喝在嘴里十分受用，希尔觉得整个身体都暖暖的，炖牛肉肉汁香浓，牛肉里带着一点筋，咬下去有点弹牙，克里斯在炖牛肉的时候加入了一点红酒，不仅口感好，他也想着，也许酒精可以让希尔的伤处不要那么疼，让希尔可以在夜晚安睡。
　　“你觉得好吃吗？”不能确定异族的小伙伴是否接受他做的食物，克里斯不禁问道。
　　希尔点头，“好吃极了，真香。”
　　“哈，你喜欢吃就好。我买了牛尾和牛骨，我会每天炖汤给你，喝了这个汤你的伤口好的快，另外，肉你也要多吃，吃了肉你的伤口也会愈合得更快，明白吗？”克里斯双手交抱在胸前，学着镇上大夫的姿态。
　　“嗯。”
　　克里斯并没有因为家里多了一位临时成员就改变他的日常生活，他仍然每天去海边钓鱼，或是捕捞海贝，每周往来临镇几趟，做些力所能及的零工。克里斯告诉希尔，家里的日常开销是由在赛尔市的一家旅馆工作的妈妈汇钱过来，但是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光靠妈妈养，他也在打零工挣取生活费。
　　“我想过留在家里照顾你，可是，如果我老是不出门，不去镇子上，一定会有人问起，可能就会引起怀疑，所以我还是要出去。”克里斯解释道。
　　“谢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下雪了。
　　希尔继续住在克里斯家里养伤。每天，克里斯给希尔换药、包扎，眼见伤处渐渐愈合，长出新肉，克里斯和希尔都很高兴。
　　为了让受伤的小伙伴尽快养好身体，克里斯变着花样给希尔做三餐，克里斯原本就颇有厨艺天分，现在为了能让人鱼朋友吃的营养，他更是在做菜上用心。炖了几天牛尾汤，克里斯想希尔也许会吃腻，他改换菜单，煎了香喷喷的牛排，配菜是牛肝菌、花椰菜和甜豌豆，还做了蛤蜊炖蛋。起初，克里斯担心用黄油煎出来的牛排希尔不一定吃的惯，结果希尔吃的很香，不仅吃光了配菜，甚至用面包把盘子里的酱汁都沾着吃掉了。
　　“你喜欢吗？”
　　希尔笑着点头，“嗯，香味好浓郁。”
　　“多吃点肉，身体才会好起来。”
　　人鱼在海中，主食就是各种鱼类和海贝，做为人鱼的希尔是第一次吃到蛤蜊炖蛋，海贝特有的鲜甜溶入蛋白里，几乎让人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唔，这个真好吃。”
　　克里斯很开心，“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去挖蛤蜊。”
　　克里斯每天准备营养的饭菜给他的人鱼小伙伴，煎海鱼、烤羊排、炖杂烩菜，一边做饭他还一面抱怨，说现在冷的已经不能再下海，不然他可以抓更多的鱼，抓海蟹做给希尔吃。
　　“不要再介意这些，我已经吃的很好了。”希尔觉得很过意不去，这个家并不富裕，多了他一个，克里斯这个冬天需要多支出很多钱。生活费由克里斯的母亲汇来，克里斯不止一次表示过足够他们两个人加毛毛用了，克里斯自己也能打零工赚钱，然而希尔还是内心不安。
　　克里斯向小伙伴表示这没什么。独立的生活把这个16岁的少年磨练的坚韧、能干，他不仅会做饭，还会自己修理门窗、清扫烟囱、打篱笆、盖房顶、铺路，以及其他好多事。克里斯时不时展露出的各种生活技能让希尔惊讶。

　　“呼，来啦来啦。”克里斯把一大盆热乎乎的杂烩菜端上桌，热气四溢，食物的香味喷进鼻子，毛毛不停地在桌下转来转去。
　　“毛毛，别闹，你有狗粮。”
　　小竹萝里盛着烤好的黄油面包，克里斯把竹萝放到桌上，在希尔对面坐了下来。
　　克里斯做的杂烩菜希尔也很喜欢吃，克里斯用牛骨加白萝卜熬的汤做汤底，汤里煮了各式的菌菇和土豆、海带，还有贝类和海鱼，热腾腾香喷喷的一大锅，配着黄油面包，非常好吃。
　　在克里斯家住下的初期，希尔总是显得恐慌和紧张，他害怕被别的人类发现。现在，经过了一段被克里斯照顾和保护的安宁时光，希尔越来越信任克里斯，身上的伤口在好转，希尔的心情也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好。望着希尔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克里斯觉得宽慰。
　　当希尔和克里斯看到希尔的鱼尾上开始有新的鳞片长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高兴极了。
　　“真是太好了，开头我还一直担心，如果鳞片长不好该怎么办，没有鳞片的保护，你的鱼尾直接浸在海水里也许会痛。”克里斯欣慰地握着希尔的手说道。
　　希尔开心地点头，不断审视自己鱼尾上新生出的鳞片，会长大的，新生的鳞片会长的跟以前一样。
　　“谢谢你的照顾。”
　　克里斯又脸红了，一面摸着后脑的头发一面笑着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克里斯变换着花样做各种食物给希尔，炸猪排、烤鸡腿，牛奶和鸡蛋每天都不断，他买了芝士和乳酪，做蛋糕给喜欢甜食的希尔吃，当然，希尔最称赞的黄油面包几乎成了人鱼这些天来的主食。
　　食物成为纽带，把人类少年和人鱼少年联系起来，让他们的友谊日渐加深，彼此信任、爱护。
　　不仅一日三餐都被照顾到，克里斯还会在晚上准备一点夜宵，家里有烤炉，除了做面包，克里斯还会烘烤一些饼干之类的小甜点。煮开牛奶，兑入泡好的红茶和糖，调制成香喷喷的奶茶，然后和希尔一起分享。醇厚的奶香中融入了红茶的甘涩，又带一丝甜味，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味道，希尔几乎是立刻就迷上了牛奶红茶，他捧着瓷杯慢慢啜饮，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
　　寒冷的冬夜，克里斯烤好小饼干，煮好香甜的奶茶，和他的人鱼小伙伴一起，肩并肩靠在卧室的窗下，有时，他们一起听收音机，有时，索性关掉灯，两个人一起静静地看着窗外远处月光下的海面，希尔把头靠在克里斯的肩膀上。
　　“你想家吗？想族人吗？”克里斯问道。
　　“嗯。”希尔点头。
　　“过了冬天，就快了。你一定会回家，和族人团聚。”克里斯保证般地说道。
　　“嗯。”
　　伸手搭在希尔的肩头，克里斯说道：“明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我来做土豆炖肉吧。”
　　“好啊。”

　　在整个飘雪的冬季，希尔住在克里斯家里养伤，克里斯把希尔藏得很好，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属于他和人鱼少年的秘密，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克里斯家里多了一位成员。
　　当海面结的冰开始融化，当树梢开始冒出新绿的嫩芽，当扑面的风不再那样刺骨凛烈，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到来了。
　　克里斯非常高兴，带着毛毛扫清院子里的积雪，又爬上屋顶清理积雪和残冰，他跟着镇上的人出去砍回了大量的柴火，整齐地码在院子一侧。临村的猎人送了半只野兔给克里斯，他欣喜地跟希尔商量要怎么吃，完全不懂如何烹调肉类的人鱼懵懂地眨着眼睛，克里斯笑个不停。
　　当天的晚餐是红焖兔肉和黄油面包，克里斯还煮了海带汤，鲜嫩的兔肉酱香浓郁，剩下的肉汁也没有浪费，克里斯又用肉汁煮了土豆当菜。
　　开春了，海面上的冰在渐渐融化，克里斯似乎也变得忙碌起来，常常去镇子上做散工，希尔留在家里，只能透过窗户凝视着窗外的大海和远处的岛屿，免不了有些无聊。
　　注意到了希尔低落的情绪，也明白整整一个冬天躲在家里养伤不能出屋的困苦，克里斯计划悄悄带希尔出去“散散步”。
　　当克里斯把想要带希尔出去的计划告诉希尔的时候，希尔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表情抗拒地皱着眉，“如果我被人看到了……”能够平安地、不被任何人发现地在人类的村落中度过整个冬天，希尔觉得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会有人看到，相信我，”克里斯告诉希尔，鹿角村本来就没有几户人家，大部分非老即幼，现在虽然开春了天气还是很冷，午饭后大家基本上都会呆在家里睡个午觉，趁这个时节出门，不会有人看到。
　　“你要带我去哪里？”希尔问。
　　克里斯告诉希尔，他想带他登上附近一座废弃的灯塔。
　　希尔惊讶地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哈啊，什么？灯塔？”
　　把希尔推到厨房的窗边，克里斯指着窗外让希尔看，“喏，就在那里。”
　　在鹿角村的西边，海边的一处高地上，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灯塔。
　　克里斯告诉希尔，灯塔已经废弃很久了，村里的小孩偶尔会去那里玩，塔里有带滑轮的链梯，可以载人上去，灯塔顶上有瞭望台，在那里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我想，你都来到陆地上了，却哪里也不能去，怪遗憾的。机会难得，你就跟我一起去灯塔上吧，那里很高，可以看到很美的风景。”
　　克里斯的一番劝说让希尔点了头。
　　吃过午餐，克里斯把小平板车铺上垫子，又拿出一件长大衣让希尔穿上，再用一方母亲留在家里没带走的大头巾，把希尔从头到脚给裹上。看了看身上的装扮，希尔扁着嘴，“需要这样吗？”
　　克里斯用手指指头，“你的头发，头发。”
　　人鱼少年那长可及腰的银白色长发，确实不能让它露出来。
　　把希尔抱上平板车，克里斯绕着希尔转了一圈左看右看，嗯，不会被发现是人鱼，最多只是会被看到有个人坐在平板车上。
　　克里斯背上水壶，把一个方型有盖的竹篮挂在脖子上，推着平板车走到后门处，这时他叮嘱脚边的毛毛，“嘘，别叫，绝对别叫，明白吗？”
　　主人严肃的语气让毛毛轻声“噢呜”着直摇尾巴。
　　希尔笑道：“它能听懂吗？”
　　“能的，毛毛很乖。”
　　希尔伸手，毛毛纵身跳进他的怀里，克里斯打开后门，把平板车推出来，回身带上房门，然后推着平板车向村西头的灯塔那里走去。
　　灯塔建在山坡上，克里斯推着平板车一直走到了灯塔下，希尔回过头望向鹿角村的方向，视野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人，应该没有被发现，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许久没有出门了，沐浴在冬末春初的阳光里，碧海、蓝天，湿润的空气，还有远处绿色的村庄，眼前的一切都让希尔觉得兴奋不已。人鱼伙伴如此高兴，克里斯觉得他带希尔出来散心是做对了。
　　当两个人趴在灯塔顶层的窗台边，希尔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无限宽广的海面，不禁发出惊叹声，海鸥几乎从眼前飞掠而过。
　　“好高啊，好美啊！”
　　克里斯抱着希尔，让他从不同方向的窗口向四向观望，海平面，地平面，岛屿，城镇，农庄，很远处教堂的尖顶，希尔几乎要摒住呼吸，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陆地真美！”
　　“是吧，我就说你该来看看。”克里斯得意地笑着，趴在希尔身边跟他一起看风景。
　　“海鸥，哦看哪我比海鸥还高！”
　　“哈哈。”
　　“太美了，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我的朋友们，真是太美了！”
　　尽情地欣赏过风景，克里斯打开带来的竹篮，把食物拿出来，希尔惊喜地问，“我们这算是野餐吗？”
　　“当然。”
　　“真是太棒了！”
　　克里斯把煮熟的鸡蛋用勺子捣碎，加入少许咸乳酪和金枪鱼肉，夹在切片面包里做成三明治，他还带来了大麦茶，装在水壶里。克里斯和希尔肩并肩坐在一起，共同分享一壶大麦茶，各自手里捧着三明治大嚼，毛毛在一旁摇着尾巴打转，克里斯分了一块面包给它。
　　在春日下午的阳光下享受食物，风不时掠过脸颊，此时海边的劲风虽然还很冷，却已没有了冬日的刺骨，希尔觉得心情无比舒畅，他开始渴望能跃入海中畅游。
　　“我想，我该下海去试试。”
　　“你的伤已经全好了吧。”
　　“嗯，”希尔露出鱼尾给克里斯看，阳光下，希尔的鱼尾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海蓝色，鱼尾上的鳞片闪耀着银蓝色的光彩。之前的伤处已经都痊愈，鳞片也长回来了，撕裂的尾鳍上仍然残留着曾经受过伤的痕迹，但是那残缺已不再是游泳的阻碍。
　　希尔得意地摆动尾鳍，引起克里斯的惊叹，“哇哦。”
　　“就和人类的脚一样，不会奇怪吧。”
　　克里斯摸着后脑勺，“啊，说是这么说，不过……我见过很多人类，人鱼可是第一次见。”
　　“你会害怕我吗？”希尔问道。
　　“当然不会，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从海边带回我家了。”
　　“嘿嘿，”人鱼少年忍不住伸手去捅人类少年的腋下，痒的缩起身子的克里斯立刻反击，两个人扑倒在一起。
　　“哈哈哈哈。”
　　“汪。”
　　准备要从灯塔上下来回家了，克里斯和希尔最后趴在窗台上眺望远方，希尔的目光中满是憧憬。当看到小伙伴看着大海时那渴望的眼神，克里斯的心中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希尔的伤让克里斯心疼，他盼着希尔能早点好起来，可是希尔的伤好了也就意味着他要走了。这段日子以来的共同生活让克里斯开始舍不得，他不想希尔走，他希望小伙伴能一直留在他身边。知道想留住对方的想法是自私的，同时对希尔来说也是不安全的，可是克里斯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希尔准备伤癒之后的第一次下海。克里斯的家离海边很近，沿着砂石路克里斯把希尔带到了海边。眼见希尔匍匐在沙滩上用手臂支撑身体，扭动着鱼尾爬进海水中，克里斯别过脸去。
　　当希尔在海水中浮起身体回望陆地的时候，他看到克里斯蹲在沙滩上深低着头，以为出了什么事的希尔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克里斯，你怎么了，怎么了？”
　　克里斯起初没有回应，过了一会他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拼命想忍住笑声，克里斯用手捂着肚子。
　　希尔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浮在海面上，尾鳍在海水中摆动。
　　“我说，你，你刚才下到海里去的姿势跟海豹完全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么回事！希尔恼怒地泼水上岸，可惜两人之间距离太远了，海水跟本泼不到克里斯那里。
　　“无礼的人类。”
　　“哈哈哈哈，真的，真的跟海豹的姿势是一模一样耶。”
　　“无礼的人类！”
　　克里斯忍住笑声，希尔拍打着海面发泄情绪，之后，他在海水中游动起来，远远地，克里斯看到希尔跃出和跃入海面时，鱼尾的鳞片在夜色中闪光。
　　希尔在海中游来游去，克里斯在岸边坐着等他，从希尔游泳时的情况看，克里斯觉得这人鱼尾部的伤应该是完全好了，他可以在四月时顺着洋流，返回之前的居住地了。
　　“真是太好了。”克里斯喃喃地说着，同时，心里又在为小友即将离开而感觉到忧伤。
　　希尔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跃出海面，克里斯开始觉得不安，他焦急地在岸边走动，却又不敢出声呼叫，他怕会惊动村里人。
　　终于，希尔又浮出了海面，隐隐看到人鱼的人影时克里斯急忙压低了声音喊过去，“希尔，希尔，你没事吧，游回来好吗？求你了，快游回来，我担心你。”
　　听出克里斯声音里的担忧和焦急，希尔游向海岸，游至浅水处时克里斯跳进海水中，拖着希尔的肋下把他抱到了沙滩上。
　　“哦，时间太长了，我急死了，你没事吧。”克里斯扶着希尔的肩膀左看右看，十分不放心。
　　希尔拢起长长的湿发，“我没事，不要担心，人类，你忘了我可以在海中自由呼吸的吗？”
　　“哎……”被点醒了，克里斯舒了一口气，“哎，是哦，我忘了你可以一直潜在海中。”
　　“别担心，我没事，一切都很好。”希尔握住克里斯的手臂。
　　“别再这样吓我了，我怕你尾伤没好。”
　　“已经没事了。”
　　克里斯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唉，我老忘记你和我不同。”
　　希尔哼了一声，“是吗？刚才是谁说我像海豹来着。”
　　克里斯急忙解释，“只是下水时的动作，哦，唉……”
　　希尔笑了起来，他并不介意，“我也老忘记你是人类。”
　　克里斯望了望身边的大海，黑夜中海水看起来仿佛也是黑色的，“海水现在还很冷。”
　　“我们比人类耐寒，没事的。”
　　“回去吧。”
　　听克里斯这么说，希尔露出犹豫的神色，克里斯问道：“你还想游吗？还不想回去？这么晚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看到，不过……不过我还是觉得海水太冷。”
　　希尔想的并不是现在海水的温度，他心里另有想法。刚才在海中畅游，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就这么游下去，顺着大海一直游回栖息地，和族人分开太久，希尔十分相念他们，而且他也渴望回家，回到那个属于人鱼们自己的家园。然而就在希尔潜入深海努力拼动鱼尾前行的时候，他的心突然一颤，他想到了岸边还在沙滩上等待着他的克里斯。
　　不行！不能就这么离开！绝对不能！最起码要好好道过别再走。
　　希尔的心中有一丝迷茫，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在克里斯身边留的太久。人鱼在岸上留的越久就越危险，这一点人鱼们都知道。可是希尔心里也舍不得克里斯，这段日子以来克里斯那么细心地照顾他，这位救了他的人类小伙伴对他那么好。
　　希尔突然想哭。

　　滴哒，滴哒。克里斯和希尔的心里都仿佛有个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在提醒他们俩，希尔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时钟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心烦意乱，又都不想让自己的负面的情绪影响到对方，克里斯和希尔开始变得彼此客套，回避对方的目光。
　　克里斯明白，希尔还是要走，就算不为别的，为了希尔的安全他也应该送他离去。
　　“我只是，我只是……”克里斯坐在凳子上，交叉着双手，艰难地拼命说服自己，毛毛蹲在他对面看着自言自语中的主人。

　　在送希尔走之前，克里斯希望能完成一个心愿。希尔非常非常喜欢甜食，克里斯做的蛋糕、饼干等小甜点他都爱吃极了。希尔留在克里斯家的这段时间是冬季，没有什么水果，现在开春了，镇子上虽然还是不会有水果，小酒馆里却肯定有水果酒出售，克里斯想买些水果酒，用它当调味做成馅饼给希尔吃。再多一次让小伙伴吃到克里斯做的美味食物。
　　当克里斯把要去鹿港镇采购的想法告诉希尔时，希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
　　“也想去？”
　　“嗯。”希尔点头。
　　过不了多久，希尔就要乘着洋流返回人鱼的故乡去了，他希望在这余下的时光里能和克里斯好好相守，克里斯说要出门，希尔下意识地就想跟过去，和克里斯做伴。这些天，怀着心事的希尔觉得他对克里斯疏忽了，也想借着一同出门的机会跟小伙伴多亲近亲近。
　　克里斯见希尔想同去，他的脑海中犹豫了一下，他首先考虑的是希尔的安全问题，毕竟镇子上人多眼杂。转念一想，克里斯觉得这三个月以来希尔住在他家，一直被守护的很好，之前他们同去灯塔观光也是平安往返，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再说，希尔在陆地这几个月，难得出门，借机让他见识一下人类市镇的风光也挺不错。
　　更重要的是，希尔不久之后就会离开了，以后，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鹿港镇、再来鹿角村，再和克里斯相遇。克里斯希望能多给希尔一些回忆，让他不要忘了鹿角村，也不要忘了克里斯。
　　看到克里斯一直在发呆，希尔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你怎么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克里斯望着希尔蓝眼睛中的期盼，他笑着对他说道：“可以，可以。”
　　希尔顿时高兴地笑起来，“太好了。”
　　“但是你要变装哦。”
　　“这个我知道，不过你不要把我打扮的太丑好吗？”
　　“哪里丑了，我的眼光很不错呢。”
　　过几天鹿港镇会有市集，两个人商定在那一天一起去，时间选在傍晚，借着夜色的掩护相信希尔更不会被注意到。克里斯都计划好了，到时候他去借来邻居的驴车，他们一起带着毛毛坐驴车过去。克里斯带着希尔一起在镇子上转一圈，然后克里斯去买东西，再一起回来。
　　“没办法带你好好逛了。”克里斯遗憾地说道。
　　“没关系，能去看看我就很满足了。”

　　到了市集那天，克里斯和希尔提前吃过了晚餐，然后准备出门。
　　在替希尔“变装”前，克里斯替他梳理头发，手中握着希尔顺滑的银色发丝，克里斯感叹道：“好漂亮的头发。”
　　“有吗？”
　　“很美丽。”
　　希尔笑道：“我倒觉得你的棕色头发和棕色眼睛很好看。”希尔说的是真心想法，他觉得克里斯那短短的卷毛头非常可爱。
　　克里斯找出母亲留在家里的女式衬衫、外套和长裙子，让希尔穿起来，又罩上一件大衣。希尔不情愿地配合着，一脸苦相好像被人塞了一嘴酸梅。当他发现克里斯替他梳起长发之后又拿来了一顶毛线帽子的时候，希尔恼怒地低嚷，“我不要戴这个帽子，我不要看上去像个老太太。”
　　克里斯不满地回道：“瞎说什么，我妈还年轻。”
　　尽管不停地嚷嚷着不要，希尔最后还是穿起裙子，戴上了毛线帽子。
　　克里斯左右端详装扮好的小伙伴，看了又看，审视再三，裙子够长，遮住了希尔的鱼尾，不论从正面还是从背影看，坐在高脚凳上的希尔都像是人类。
　　克里斯点头道：“嗯，看起来挺不错，像个小姑娘。”
　　“你闭嘴。”
　　“好，好，我闭嘴，咱们准备走吧。”
　　给两轮车上铺好毯子，克里斯把希尔抱上去，再把毛毛抱上车，打开院门，然后坐在车上赶着毛驴，一行人往鹿港镇上去了。
　　到达鹿港镇的时候是傍晚，天边还余一丝晚霞，镇子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入春，天气开始回暖，街上的人比冬天时多，有提着篮子叫卖的小贩，餐馆里甚至传出歌声。
　　希尔把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来，遮住下半张脸，好奇地看着人类市镇的风光，商店的招牌、服装店的橱窗都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克里斯小声向希尔介绍镇上的种种，赶着驴车沿着镇上的主道走了一圈，最后在一家小酒馆门口停了下来。
　　“我进去买点东西，很快，我马上就回来。”
　　知道克里斯这一趟来并不只是为了带他观光，希尔点点头，然后小声叮嘱道：“你要快。”
　　“很快，放心。”克里斯冲希尔比了个手势，跳下车，毛毛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小酒馆。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克里斯下车去买酒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出事了！

　　当克里斯抱着酒瓶走出酒馆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驴车上没有人！他四处张望，昏黄的街灯照耀下，街道上人影绰绰，可是这些都不是希尔。
　　希尔到哪里去了！
　　克里斯又焦急又紧张，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希尔不是他的普通朋友，希尔还是人鱼，人鱼！流落到别的人类手中他会有什么遭遇克里斯几乎不敢想。
　　拼命抑制住慌乱，克里斯在镇子上前前后后寻找了一遍，毫无踪迹。怎么办，怎么办？克里斯不断地问自己。希尔一定是被发现并带走了，如果不是被发现，一个普通的陌生少年出现在镇子上并不会有人多加注意。是谁发现他又带走了他？
　　遍寻希尔无果，克里斯只好先赶着驴车回了家。
　　一整个晚上克里斯几乎都没有入睡，他翻来覆去地思索，希尔现在会在哪里。别人发现他是人鱼，不一定会伤害他，但是很有可能会——卖掉他。
　　人鱼是相当珍贵的生物，是许多达官显贵们梦寐以求的宠物。当初希尔醒过来会那么激烈地对待克里斯，就是害怕被捉之后卖去当宠物，那样他会永远地失去自由。
　　都是我不好！克里斯无比懊悔地直捶自己的头。他太疏忽了，太放松了，他当初的计划完全是错的，就算想让希尔看看鹿港镇，也该直来直去，不多停留才对，要买酒什么时候都能买，不该留下希尔独自在车上。现在，人鱼小伙伴一定身陷险境。
　　明明不久之后就能平安地返回故乡，现在是我害了他。克里斯无比沮丧失落，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噢呜。”发现主人在哭，小狗毛毛安慰般地贴近克里斯，在克里斯的身边卧了下来。

　　天刚一亮克里斯就出门了，他要去镇上继续寻找希尔。克里斯想，不管是什么人发现了希尔和捉住了他，那个人一定也不愿意多暴露，他一定是把希尔藏匿起来，之后偷偷运走。
　　克里斯告诉自己他必须要赶在希尔被运走、被卖掉之前找到他。同时，克里斯提醒自己，不能被别人发现他在找希尔，否则可能会令希尔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步伐闲散地在镇上转悠了两圈，克里斯发现了一点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镇子上的公共仓库有人在门外看守。以前一直都不是这样的。
　　鹿港镇上有一所用石头砌成的公共仓库，平时用来堆放镇上为了修路、修教堂等公共设施而收集来的建材，也被用来堆放各种杂物，偶尔会有人临时把一些懒得拉回家去或需要再转运走的东西放在这里，路过又没有钱住旅店的人也会在这里借宿，这间不大的公共仓库人人可用，更从来没有锁过大门。仓库空置的时候很多，镇上的小孩们都把它当成假想的“城堡”，在仓库里玩游戏，克里斯小的时候也常在里面玩。
　　现在，今天，这间从来没有关上过大门的公共仓库，竟然有两个人守在门外。
　　为什么？
　　站在街角，克里斯眯起眼睛盯着公共仓库看着，然后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走近。
　　做出走近的姿态，果然，克里斯被仓库门口的两个看守者拦住了。
　　“小孩，这会儿不能进里面玩。”有人吆喝道。
　　克里斯佯装奇怪，“为什么啊大叔？”
　　一个看守者一摇头，“不知道。”
　　克里斯做出不满这个回答的表情，“为什么不能玩？平时不是都可以。”
　　“镇长说的，暂时先别来玩了，想玩的话过几天吧。”
　　镇长说的。克里斯的心一沉。害怕引起看守人的怀疑，克里斯不敢问的太多。希尔究竟是不是被关在了公共仓库，克里斯决定再找个时间来探一探。

　　夜深了，整个鹿港镇陷入沉睡，一片安宁，没有灯光。微弱的星光下，一个黑影贴着墙边溜过街道，脚步轻且快地奔向镇上公共仓库的方向。
　　白天，在发现公共仓库有人看守之后，克里斯就一直在想希尔究竟是不是被关在这里。答案是很有可能。发现希尔的人肯定不愿意让别的人知道希尔的存在，那么他未必会把希尔藏在自己家里，而且看守者又说是“镇长说的”，这么一看，公共仓库是个好的藏匿点。
　　以前常在公共仓库里玩耍，克里斯对仓库里面的构造很熟悉，这间公共仓库有个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盖着铁皮门，铁皮门可以锁。如果仓库真的关了人，肯定是被关到地下室去，而那间地下室有个通风窗户，半埋在地下，窗户有一小半露出地面，被旁边的灌木掩盖着，平时谁也注意不到，就连镇上的大人们有些也不知道这扇通风窗的存在。
　　克里斯选择在凌晨三点多这个时间，镇上的人全部都睡着的时候，他想去通风窗那里探一探。
　　纵然入春了，奥斯大陆北端的小镇的深夜还是很冷很冷，风从衣领、袖口等各处往衣服里面钻，克里斯虽然也觉得冷，但是他那要尽力搭救小伙伴的心更热。
　　躲在墙角向公共仓库的大门处探看，门是关着的，克里斯猜测，被镇长安排来的看守人可能在门里面睡觉。他脚步轻捷地绕到了仓库的另一边。
　　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拨开灌木，克里斯蹲到了露出地面的通风窗的旁边，他静默了片刻，谨慎观察四周。寒夜中，整个鹿港镇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一切都在沉睡之中。
　　克里斯拢了拢衣袖，然后伏下身把脸凑近通风窗，轻声地唤道：“希尔，希尔，你在吗？希尔。”
　　叫了几遍，没有回音，克里斯整个人几乎都趴到了地上，冷，真冷，身上冷，心里也冷。
　　难道希尔并不在这里？那么他会被关在哪里？已经被运走了吗？还是出了其他的事？克里斯的心七上八下，焦躁极了。
　　又过了一会，克里斯再度对着通风窗轻声呼唤希尔的名字，还是毫无回应。
　　克里斯的手脚都冻得僵硬，趴地的姿势也让他不舒服，再加上内心的不安，简直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放弃吗？真的不在这里？先回去吗？克里斯犹豫着，又一次轻声呼唤。
　　“希尔，希尔。”
　　“克里斯……”
　　颤抖的、微弱的声音，被克里斯捕捉到了，他整个人瞬间都热了起来，内心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找到了！克里斯之前的判断都没有错。
　　“希尔，是我，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克里斯轻声说道。
　　“克里斯，克里斯。”
　　“你还好吗？”
　　“我……我不好，克里斯，我被锁着。”
　　果然，克里斯的心又沉了下去。希尔真的是被别人发现和捉住了。
　　我太蠢了！克里斯直想捶自己的头。
　　仓库的地下室里，希尔双手被金属拷拷着，同时有一条铁链绕过他的脖子，把他的身体锁在石柱上。
　　只是经过了一天，希尔几乎已经要放弃求生的欲望，现在，克里斯找到他了，希尔的心又燃起了希望。
　　“克里斯，对不起，是我不好……”
　　克里斯听了忙说道：“你怎么这么说，明明是我不好，都是我，不该带你来镇上。”
　　“不，怪我，我太不小心了，我被他发现了……”
　　克里斯在懊悔，希尔也在懊悔。他们都疏忽了。之前的那一整个冬天，希尔住在克里斯家里的事没有被任何一个外人所察觉到，两个人的生活是那样的安宁平和又温馨友爱。因缘分而能相识的快乐时光，和之后面临分离时各自所怀着的心事让他们两个人都分散了注意力、降低了警觉心。
　　希尔呜咽着说道：“都怪我，那个人，他看着我，我很紧张，怕被他识破，结果，结果反而被他看到了裙子下面的鱼尾。他抓住我，他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叫，还用披肩蒙住我的头，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颈处的疼痛让希尔觉得他应该是被人打晕了，现在双手被拷，想要去揉一揉后颈都不行。
　　“等我醒过来，我就被锁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克里斯暗暗咬牙。他真不该留下希尔一个人在车上，结果让他被发现。
　　克里斯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这是他在准备要做今夜的查探时带好的，那包东西用细绳拴着，克里斯把它从通风窗的铁栏之间的缝隙塞进去，然后慢慢放松手里的绳子，让东西垂落下去。
　　“希尔，希尔，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你能拿得到吗？”
　　仓库的地下室里一片黑暗，只有通风窗那里透过被拨开的灌木而透进来些许微光。希尔努力地看和摸索，终于找到了克里斯用绳子垂下来的东西。
　　布包里是一个扁金属瓶，还有一块面包，甜甜的黄油面包，希尔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希尔打开瓶子尝了一口，是牛奶。
　　“拿到了吗？
　　“拿到了。”
　　“快吃吧，一定要吃东西，这样才有体力。我会救你出来的，一定！”克里斯坚定地承诺道。
　　希尔吞咽着面包，禁不住哽咽起来。他的小伙伴还是那么地值得信任。
　　吃完食物，希尔把金属瓶包好，拴回绳子上，轻轻拉动，地面上的克里斯收回了绳子。
　　“希尔，希尔，耐心一点，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嗯，我相信你。”
　　“先忍耐一下。”
　　克里斯脑海里在飞快地思索着营救出他的小伙伴的方法，这时，希尔微微颤抖的声音又传了上来。
　　“克里斯，求你，要快，他们说要杀了我。”
　　“你说什么！”克里斯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希尔呜咽着，他本来不想这么直接地说出这个，可是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克里斯，那个抓了我的人，我不认识他，在被关起来之前，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他和别人的对话，他们在说，他们在说要杀掉我……呜……”
　　“怎么会，怎么可能……”克里斯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怎么会呢？抓住了希尔的人难道不是想卖掉他换取一大笔钱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掉希尔，为什么！？
　　“他们说，说我是个麻烦，还说我会带来灾难，他们说如果鹿港镇附近的水域被发现有人鱼出没，以后就永无宁日，还说，还说我会引起争夺和杀戮，不如趁着春分祭的时候杀掉我，用我做为大海的祭品，保佑渔船平安出海……呜……”
　　克里斯气的攥紧拳头，太阳穴那里都一跳一跳的，他低声斥道：“什么狗屁，什么狗屁！”
　　“我，我害怕……我也以为是会被卖掉去当宠物，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们是这么说的，要在春分祭的时候杀掉我。”
　　春分祭是奥斯大陆众多以海为生的渔民们的节目，在每年的三月末。
　　“不会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匍匐在地上的希尔蜷缩起身体，仰起头望向透进些许微光的通风窗。
　　现在，克里斯就是希尔全部的希望。
　　“我会想办法，我一定有办法，你先忍耐一下，我一定会有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
　　向希尔承诺了明天深夜再来，克里斯离开了公共仓库。

　　回到家，克里斯的头一直是疼的，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目前这样。是谁捉了希尔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竟然是想杀死希尔，杀死一只人鱼！
　　那么美丽、纯洁、高贵的生物，人鱼对人类毫无伤害，反而是人类，常常伤害人鱼。
　　希尔好不容易才从鲨鱼的口中逃得一命，克里斯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希尔。
　　可是，怎么把希尔救出来？
　　希尔被锁着，还有人看守。克里斯想，刚才听希尔说的话，抓了他的人没有出售他的意思。那个人并没有将希尔视做奇珍，反而说希尔是麻烦，同时，他也没有去追查在这里收留人鱼的是谁，他一定是不想把发现人鱼的事宣扬出去，他是想秘密地将希尔当作祭品献给大海。这么样的话，那么公共仓库的看守者很可能也并不知道他们在看守什么，只知道暂时不让人进出仓库。
　　克里斯不断地思索着种种方法，在脑海中推演着是否可行，是否稳妥。
　　思来想去，克里斯在房间里不安地踱着步，屋内的窗帘早已经严密地拉紧了，灯也没有开，克里斯可不会让邻居有人知道他现在还没有睡。
　　当克里斯踱到厨房的时候，有道微弱的闪光让他一震。是什么？克里斯走过去细看，原来是他昨天买回来的酒，玻璃酒瓶的反光闪了一下。
　　就是为了这个害得希尔被捉。克里斯瞪着酒瓶，瞪着瞪着，他的心中渐渐浮出一条完整的救人计划。
　　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做得到。克里斯给自己打气，握紧了拳头。

　　天亮了，克里斯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小狗毛毛站在厨房里，头不时随着来回走动的主人的身影移动
　　“叮”的一声，烤炉里的东西熟了。克里斯戴上厚手套拉开烤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连毛毛都忍不住叫了两声，不停地摇着尾巴。
　　克里斯轻叹，“唉，这么好的水果馅饼，可是希尔不在。”
　　蹲下来，克里斯抚摸毛毛的头，再一次感叹，“希尔不在。”
　　烤好的馅饼克里斯并没有吃，而是在下午的时候带去了镇上，之后他就又回了家。
　　又是凌晨，万籁俱寂，克里斯悄悄来到了鹿港镇上。这一次他来到了公共仓库的正门，轻轻推开门，小心地探看，然后闪身进去，从里面把门关上。
　　“希尔，希尔。”
　　沿着楼梯走到地下室之后，克里斯轻声呼唤道。
　　猛然听到克里斯的声音，还是如此地近，希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克里斯。”
　　黑暗中，两个人循着彼此轻声呼唤的声音，距离越来越近，当克里斯走到希尔身边时，他伸出手摸索着，抓住希尔然后紧紧拥抱住了他。
　　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满克里斯的心，他高兴的几乎要哭。
　　“太好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我还好。”
　　激动过后，希尔紧张地问克里斯，“天哪，你怎么进来的？”
　　克里斯告诉希尔，傍晚的时候，他送了一些馅饼给仓库的看守人，现在，他们都沉沉地睡着了，克里斯就摸了他们身上的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进来了。
　　“怎么会……”希尔有点不明白。
　　“我用了烈酒掺进做馅饼的馅料里了，用水果酒的气味盖住烈酒的气味，他们不知道。那些馅饼都被吃了，我估计他们会好好地睡到明天早上。”
　　希尔惊叹，“天哪，你真有办法。”
　　克里斯说道：“我要救你出去。”
　　“我……”
　　希尔的身体移动时，带动锁在他手上身上的链子，金属摩擦的声音让希尔的心中又升起不安。
　　“我被锁着。”
　　“我知道。我已经没时间去找锁着你的链子的钥匙了，而且估计也不在这儿，我要是去找，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还会惊动更多的人。”
　　“那怎么办，我怎么走……”希尔忧心地说道。
　　拍抚着希尔的背，克里斯说道：“别担心，我们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什么……”
　　“这个。”
　　黑暗中，克里斯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食物是带给希尔的，牛奶和黄油面包，让希尔补充体力，锯条是用来对付希尔身上的金属链的，克里斯预想的很充分。
　　“你在干什么？”
　　克里斯伸手按住希尔的肩膀，“小心，别动，我先把拴在你腰上的链子锯断。可能会花点时间。看守们睡得很沉，这里又是地下室，外面应该听不到声音，这么晚了，不怕。”
　　希尔又紧张又激动，他伏在地上，手里捧着食物。
　　借着些许微光，克里斯摸索着找准要锯断的部分，开始动手，同时他叮嘱希尔，“这里太暗了，要是我不小心碰到了你，告诉我。”
　　“嗯。”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克里斯抿着嘴唇，一刻不停地操作，他的目标清晰明确：救出希尔。
　　拴在希尔腰上的锁链被锯开了，瞬间恢复了身体上的自由的希尔立刻抱住克里斯。
　　“克里斯。”
　　太好了！我办到了！克里斯在心里欢呼，然而他并没有放松，希尔双手还被拷住，也需要锯开。
　　终于被锯开了，彻底恢复自由的希尔激动掉下眼泪。
　　“克里斯！”
　　“嘘，嘘，”克里斯搂住希尔，同时在心里提醒自己，他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有闪失。
　　“我们快走。”
　　“嗯。”
　　收拾起带来的工具，克里斯把希尔背在背上，从地下室走出来，然后逃离了仓库。

　　已经不能再带着希尔回鹿角村克里斯的家里，也没有时间让希尔向毛毛道别了。两个人都不希望这样匆匆地分手，然而越快将人鱼少年送回大海他便越安全。
　　克里斯背着希尔沿着最近的路来到了海边。
　　“真遗憾，本为想做水果馅饼给你吃的，我做的可好吃了。”
　　希尔双臂搂着克里斯的脖子，一直在点头，“我知道，一定的。”
　　捧着希尔的脸，克里斯告诉他道：“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很舍不得，真的，我不想让你走，可是你现在必须走，必须，为了你，也为了我，因为我而让你受到伤害我已经很自责了。”
　　“不，不，”希尔频频摇头，“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
　　克里斯搂紧了希尔，让他的脸贴在他的肩头。
　　“希尔，你得走了，不要再等四月的洋流，现在，就是现在。”
　　希尔凝视着克里斯，他的人类小伙伴那双棕色的眼睛他很喜欢，那么真诚，充满善意。
　　“走吧，到海里去吧。”
　　“嗯。”
　　希尔在点头，却一动也不动。
　　“走吧。”克里斯的眼睛里凝起眼泪，“我会跟毛毛说的，说你说了再见了。”
　　“嗯。”
　　希尔握着克里斯的手，两个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克里斯，帮我向毛毛道别，告诉它我很喜欢它。”
　　“嗯，一定告诉它。”
　　克里斯抱着希尔走进大海，他一直走到海水的深处，当克里斯松开手，希尔摆动他的鱼尾，然后在海中绕着克里斯游了一圈。
　　“回去吧，回到你的故乡去。”
　　希尔看着克里斯，一直没有说话，大大的蓝眼睛闪着泪光。
　　“去吧。”
　　“别忘了我。”
　　人鱼少年在海中巡游良久，终于一摆鱼尾，向着大海的深处游去。克里斯站在海里，海浪拍打着他的身体，他不时挥手，直到视野里只剩下起伏的海面。

　　共同生活了数月的小伙伴走了，克里斯很忧郁。邻居们完全不知道这个冬天克里斯身边发生的一切，还有人说克里斯的忧郁是“少年人的烦恼”。
　　春天过去，盛夏来临，这是海边小渔村最好的季节。
　　清晨，克里斯来到海边钓鱼，他把鱼线甩进大海，然后就坐在礁石上托着脸发呆。
　　“汪，汪。”
　　毛毛站在另一处礁石边，冲着石头叫了起来。
　　克里斯一震，转过脸去，又一想，大白天的，有什么还不一眼就看到了。
　　克里斯不去管毛毛，结果小狗叫了又叫。
　　“螃蟹夹住你的鼻子啦。”克里斯喊过去。
　　“汪，汪。”
　　“好啦好啦，来了来了。”克里斯终于放下手里的鱼杆，懒懒地站了起来。
　　走到毛毛站着的那处礁石前，克里斯歪着脑袋左看右看，不就是天天在那里的礁石嘛，有什么。
　　“螃蟹在哪里？”克里斯问道，同时蹲下身子去检查毛毛是不是真的被夹住了鼻子。
　　就在克里斯要站起来的时候，礁石的缝隙里有什么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克里斯观察了一下，试探着伸手过去。
　　被从礁石的缝隙里取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用木塞塞着，瓶里装着数颗珍珠，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珠光。
　　这是……礼物？他来过？！
　　克里斯立刻回过头四下张望，然后他握着玻璃瓶问毛毛，“是他留下的吗？是他留下的对吧。”
　　毛毛“汪汪”地叫着。
　　克里斯抱起毛毛，用力揉摸小狗，快乐地大笑，“哈哈哈哈，毛毛，是他留下来的对吧，一定是。”
　　“汪汪，汪汪。”
　　会再和小伙伴见面的。克里斯心中充满希望。
　　今天天气真好，天很蓝，海也很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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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2019年，来不及写新的啦，这是以前的杂志稿，已经发表过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贴出来应该没问题吧。我喜欢这个关于美食和友情的小故事。祝福大家在2019年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美食、友情、包容、勇气和理解！让我们一起认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