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壹客来

      “雪都连着下了十多天了,这阴风刮的,谁都不愿上山,这些日子我半枚铜板都没赚到。”我站在掌柜桌后,随意地拨着算珠,抱怨着。

      这时,如水雾散尽般,一道黑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寂尘抱剑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冲我翻了个白眼,“虽说和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了。”

      听完这话,我抄起桌上的抹布便想朝他扔去,客栈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带着满身的冷气走了进来。

      待我看清他模样的刹那,手上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掌柜的,可还有房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发上沾染了风雪,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衬得气质清雅出尘。

      我的手被寂尘隔空弹中,抹布掉落下来。将它往旁边一放,我嘴角牵起抹笑容,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还烦请公子先登个名字。”说罢我翻开了记名簿,提笔,而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几乎让我快要窒息。“徐子忘,执子之手的子,莫失莫忘的忘。”

      执子之手,莫失莫忘,呵。

      我心中那扇关闭多年的门随着他的闯入被猛然推开,冷风寒雪呼呼地灌了进来,这个我多少年来都不愿提及的名字,像是一把钥匙,锁被打开,过往的一切烟尘一般涌来,填满了每一个缝隙,逃也无处可逃。徐子忘啊徐子忘,三千世界,多少人潮相隔,为何还要与我相遇。

      “老板娘,请带路吧。”见我搁笔,他说道。

      我绕出柜台,带他上楼,走出两步之后又停了下来,回身看着他,说道,“天气寒冷,妾身方才温了酒,上好的百仙醉,待会儿给客人送去,暖暖身子。”

      他听罢,笑着点了点头,道,“想来此酒不凡,如此,多谢老板娘了。”

      我亦笑了,带着他走进了东厢房,整理了下屋子,便又回到了楼下大堂。

      寂尘坐在离掌柜桌不远的一张榆木桌子旁,冲我挑了挑眉,“百仙醉,那可是天界名酒之一,你竟然有?”

      我耸了耸肩,唤来伙计阿泰,叫他随意暖一壶酒送到东厢房去,然后坐到了寂尘对面,说道,“当然没有,试探他一下罢了。”

      “跟他有过节?”

      “有过一段恩怨。”我斟酌了一会儿,吐出几个字。

      话至此,我不愿再多说。正巧阿泰从厨房出来,托盘上赫然有酒两壶。我取过其中一壶,再一挥手,从掌柜桌上招过来两只杯子,满上,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寂尘面前。

      徐子忘住下的第二日,雪竟然停了。走出客栈,只见苍茫银白间偶尔有几点青翠露出,那是经冬不凋的松柏。有时风过,还能听到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不远处的小溪结了冰,溪边的一棵柳树只剩了枝干,裹着白雪孤独而立。

      “老板娘也来赏雪啊。”我正出神之际,耳边传来一个男声。转身一看,徐子忘穿着白衣,披了件同色的披风,缓缓朝这边走来。

      我低下了头,不愿看他。

      “莫非在下相貌丑陋,老板娘竟不忍直视?”他的话语里有几分笑意,声音清朗,已没有了昨日的沙哑。

      “并非如此,客人乃人中俊才。”我不得已抬头看了看他,很快又撇开了视线,转而看向溪面。

      “不知老板娘如何称呼?”他问这话时已和我并肩而立,我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并不作答。

      他也没有再问,我们就这样站着,良久之后,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客人为何来秦观山?”

      秦观山位于大京国的最东北处,接壤邻国,冬长夏短,气候寒冷,只有采药和取道邻国的人经过。

      徐子忘却依旧沉默着,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无奈和悲伤,弥散在这狂狠的风里,有些不真实,“因为是庶出,所以家族派我来这里历练,要我在这高山白雪间采一味药,如果没有采到,就只能说明我能力不济,家族不会接纳没有能力之人,到那时,连我的母亲也会被赶出去。”

      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懒得思量,我只是笑了笑,温和而又疏离得恰到好处,“秦观山产的草药种类繁多,希望客人有那个运气遇到,也有能力采到。”说完之后,我便转身离开。

      当我回到客栈的时候,寂尘柱子似的立在门边,见到了我然后告诉我说他想吃鱼,而且要在溪边吃。我有些无奈地抚上额头,一边感叹着这位大爷难伺候,一边绕过他走向厨房。

      这个季节,河水已经结冰,要想捉鱼,就必须得把冰面砸开。于是我叫了阿泰,让他拿上工具先去砸冰捞鱼。

      我从后院抱了一捆柴火去到溪边时,冰面上已经砸开了一个洞,徐子忘正在和阿泰一起用网捞鱼,寂尘跟在我的身后,搬着架子和锅。我幽怨地回过头看了寂尘一眼,才慢悠悠地将所有的东西摆好,开始生起火来。

      许久不见的太阳探出了头,银白的雪地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四人围着一锅,寂尘有意无意地问着徐子忘一些问题,我和阿泰则是默然不语埋头吃鱼。

      贰火莲

      夜,我直接踏着冰过了小溪,走进了树林中。这时寂尘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面前,灯光与雪光的映照下,他的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怎么了?”我忙问。

      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转头看向山顶,说道,“山巅的火莲突然躁动了起来,有要爆发的迹象。”

      我挑灯的手一颤,思量了片刻,道,“上去看一看吧。”

      秦观山巅的火莲,据说是天地初开之时便存在了,拥有着极其可怕的力量,若是爆发,不仅人间会被毁掉,整个六界都会受到影响。上一次濒临爆发,是七千年前的事了。据说天界众仙合力都未将其压制住,最后还是天帝去混沌缝隙请出了沉睡已久的至高神,才将其制服。这火莲,除了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外,火莲花开后结出的火莲子亦是极其珍贵的药材。不过火莲万年开花,花开便万年不凋,火莲子的药效,至今还只是个传说。

      不过多时便来到了山巅,我和寂尘施着御风之术悬浮在火莲的结界上空。将灵力聚于眼上,略施法术便能窥探到结界中的景象。那是一片火红的海,血色的莲花绽放了整个湖泊,田田地立着,风过时摇曳的姿态宛若舞女扭动纤腰,妖娆美丽。一湖赤红的尽头,便是那毁灭者存在般的火莲。

      以往的火莲,都是安然舒缓在水中,而今日,它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变得狂躁不安,反抗似的疯狂地摇摆着,就像一团燃烧着的、跳跃着的火焰。就在莲瓣舞动间,我看到了莲心已经结出了一颗颗球状的、被莹莹红光包裹着的东西。

      “火莲子!”我指着它,脱口而出。

      寂尘的惊讶成都不亚于我,他握剑的手都颤抖了。

      我闭上了眼,即便被结界隔绝,还是能感受到天地间充斥着火莲的灵力。

      ——倏地,有什么一闪而过,之后火莲的力量竟然被削弱了几分。

      我骤然睁眼,对上了寂尘的眼睛,他冲我点了点头,表示也察觉到了。

      “这段时间没有人到过秦观山。”寂尘脸色严肃,“除了徐子忘。”

      我低下了头,脚下的红莲美得令人窒息。我没有怀疑他的话,在这个几乎与这座山同岁的老妖怪面前,还没有谁能躲过他的感知进入这里。

      “徐子忘来这里是为了采药。”我蹙起眉头。可只有至高神才拥有使火莲惧怕的力量,凭他又怎么可能办到。

      寂尘看穿了我的疑问,道,“至高神之所以能压制火莲,是因为他拥有比之更为精纯霸道的火之力。可别忘了,天地万物本相生相克,火克木,水克火,使用水之源,就能压制火莲之力。”

      “那当年的神仙们为什么不用水之源呢?”我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寂尘轻蔑一笑,“他们也想,可是水之源在很久之前就碎成几部分散落在大陆上不同的地方了。”

      我无言,偏回头去继续看着火莲,看着看着顿时醒悟,一下子抓住了寂尘的手臂,“那就是说,徐子忘搜集到了水之源?”

      他点头,“极有可能。”

      叁 醉仙

      彻夜无眠,约莫着天快亮了,我拥被坐起,窗外的风声却愈发地大了。我忽然心烦了起来,愤怒地将被子拉开,下了床将窗户支起。风卷着雪珠子呼啸而至,琼珠碎玉漫天飘散,我啪的一声又将窗户关上,手颓然垂下,“又下雪了啊……”

      我忽然很想喝酒,喝最醉人的酒,做一场不醒的梦,将浮生诸事抛之身外,再也不理。

      来到厨房时,阿泰已经起来了,正在忙活着我们的早点,他是一只比我还热爱凡人生活的妖。于是我叫他帮我暖了一壶酒,然后到大堂上随意拣了张桌子坐下。

      思绪很乱,找不到何处是头。徐子忘他要拿火莲子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是为什么要再来招惹我!

      不多时,徐子忘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依旧穿着白衣,手中还拿了一张地图。他自顾自地坐到了我的对面,看了看我,道,“老板娘,等这雪停了,在下便要进山采药了。”

      我淡淡地“恩”了一声,低下头,轻轻晃着酒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我面前,下一秒酒壶便被夺走,我抬头刚想阻止,却见他已经倒了一杯浅酌了一口,然后又一饮而尽。

      只一杯徐子忘的脸便已泛红,他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道,“不知这是什么酒,好香!”

      “这酒叫‘不醉’。”这是我费尽心思才酿出的酒,入春后第一季花的花瓣,加上初冬第一场雪雪水酿成,再在地下埋了二十年。酒如其名,饮者不醉,却是对妖而言;但人若饮之,三杯必倒。

      这已是他喝的第三杯。他面红如潮,眸亮如星。见状,我拿过了他手中的酒壶,又为他杯中添满,一杯又一杯,直到一壶饮尽。我丢掉了酒壶,起身正准备离去,衣角却被拽住。

      “阿南,你变了。“

      徐子忘醉了,再世为人的他醉得太容易了,却又醉得令人心生羡慕。

      都说酒后吐真言,一个“阿南”,我便已知道,以前的事他没有忘,却装作忘记了来接近我。

      我倾过身子,弯下腰,将被拽住的衣角一点点扯了出来。“是的,我变了,你不是也变了么。”

      世事变幻无常,何况人心,何况我们之间隔了多少的距离,当年不明白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也不得不明白。

      他没有接话,眼睛渐渐暗淡了下去,我扫了他一眼,开口道,“你走吧,你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徐子忘的目光又亮了起来,像是在夜空中闪耀的星,他说,阿南,我需要你,这一次我需要你,你一定要帮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听到这话,我俯下身去抓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吼道,“徐子忘,你从不求人的,可是这是你第二次求我了,别以为我还会答应!”

      说完我松开了手,猛地拂袖而去。

      站在客栈门口,我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又听得一声叹息,我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寂尘,我们去外面喝酒。”

      “下着雪呢。”他拒绝道。我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寂尘最终还是同意了。

      肆前尘

      风卷着雪花扑在我的脸上,面前白晃晃一片刺得眼睛生疼,寂尘拎着酒站在我身旁。我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小溪对面的树林走去。

      随意地在一棵树下坐下,我抓过一坛酒,扯开盖子便仰头往喉咙里灌,这酒是热辣的烧刀子,此时此刻,只有烈酒才会让我觉得暖和一些。喝到一半时喉咙开始烧痛起来,我咳了几声,然后将酒坛子狠狠地砸向一旁。

      寂尘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个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人的妖。其实我也不想要人安慰,我现在只是心烦,只是心乱,我只是想要发泄一下。我想,找个人倾诉。

      我双手环抱住膝盖,将头搁在了膝盖上,第一次向他讲述着我的过去。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徐子忘了,那时我还不是妖……”

      “这棵树怎么还不开花呢?”这是我第一次睁开眼时听到的声音,细而尖,让人觉得格外的不舒服。我甩了甩头,却听得有什么沙沙作响,然后一团黄色的东西冲到了我的面前,绕着我飞了几圈,再嗖的一声离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鸟,而我是一棵树,一棵梨树,一棵长在山崖边的梨树。据说梨树是会开花的,在春天的时候绽放,似雪般美丽。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吸收了再多的日月精华,年轮也多了一圈又一圈,我还是只会长新叶,然后枯掉。

      当我愁眉苦脸的呢站在崖边时,一个穿着黄色衣裳的女子歪歪倒倒地朝我走了过来。她右手拎着一只酒壶,左手撑在我的躯干上,脸红红的,眼里氤氲着水汽,应该是喝醉了。她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将酒壶一扔,开始不安分地摸我的躯体,弄得我痒痒的,树叶又沙沙地响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手,抽出了盘在腰间的鞭子。

      “安南梨树,据说用火烧过之后会结出一段上佳的安南木,此木可吸引灵鸟,本姑娘正愁没有灵宠呢!”她话音刚落,鞭子的一头便燃起了火焰,手一挥,着火的鞭子就绕上了我的躯干。

      也不知道是什么火,一碰就着,很快就蔓延了全身,我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大声喊叫着,耳中是火星爆开的嗞啦之声和枝干断裂之声,鼻腔里满是被烧焦的味道,眼睛渐渐地不能视物,意识也开始一点一点溃散。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涌进了我的身体,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我强迫自己将所剩无几的灵力聚集在了眼睛上,终于看清了一眼。就这一眼,我几乎把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那是任何画笔都描摹不出的美好,白衣胜雪,乌发胜染,手中结印,口中念诀,驱着风流云转,尽管双目紧闭,但我也觉得是日月也不及分毫。

      这一眼看过,我便陷入了昏睡。一觉竟然睡到了来年的春天,睁开眼我竟发现自己头上已然花开似雪。我高兴地抖了两下手臂,惊飞了栖息着的鸟儿。

      我开始向这些鸟儿打听那个白衣人的消息,知道了他是个仙人,出身东祈,叫做徐子忘。

      我想,那如果我也修炼成仙的话,就可以经常去东祈看他啦。所以,即使知道会受很多的苦,我还是开始了我的修仙之路。

      修成人形时灵魂从本体中抽出来的痛苦,我咬牙忍了下来。

      飞升成仙时的三十六道天雷,我被劈得身上没有一块完肉,也硬拼着接住了。

      他是我一路撑下来的力量。

      修成仙后第一件事便是奔往东祈山,但我去的时机不对,那时东祈山竟然发生了内乱,据说是因为主张不合,一名声望颇高的女长老带着她的追随者大闹了一番后叛出了师门。

      当时我便慌了神,一面害怕着徐子忘已经离开了东祈山,一面心急如焚地在这山上到处寻找,但许多的地方都设了结界,屈屈下仙的我根本进不去,就在我急得跳脚的时候,终于在一片竹林中找到了他。

      相隔无数载,再次见到他时,随感觉添了几分陌生,但他依旧是他,白衣乌发,出尘如画。风带竹叶动,也吹得他衣袂翩飞,我瞧见他腰上别着一支玉笛,没多想,便化作一道光团钻了进去。

      此后我便整日整日地陪着他,陪他林中散步,陪他湖畔赏月,陪他登高采药,陪他对饮风雪。他却也从不吹奏这玉笛,只是偶尔的时候,会拿在手上,仔细地抚摸一番。

      我以为他是不知道我的存在的,我也并不希望他知道,于我而言,这般相伴已是满足。哪知一天午后,他闲来无事抽出了我栖身的玉笛,开始用手转了起来,转得我头晕脑晃,手脚站立不稳,竟然从笛中掉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你这小仙,住在我这雪凤笛中,可还舒服?”他没有责备我,而是眼中带着笑,打趣地说道。

      “我……”我霎时满脸通红,手撑着地,眼看着手,胡乱地找着借口,“我…我看你这笛子挺好看的,就…钻了进去,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这一睡竟然睡到了现在……”

      他并没有戳破我这蹩脚的理由,而是倾身将我扶了起来,肌肤相接,我又不争气地羞红了脸。

      “这位小仙,敢问姓甚名何?”

      谁知他这一问竟然把我问住了,我只是一棵梨树而已,压根没有名字。我睁着眼告诉了他这个事实,他又是一笑,玉笛点了点我的额头,道,“你真身是棵安南梨树,不如,就唤你安南吧。”

      没想到得他赐名,我高兴得快要飞了起来。安南安南,我在默念着,如今便是我的名了。

      赐名之后,他竟然又带着我游历人间。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这样,一起玩赏山水,踏遍四方,他时而会教我一些琴棋书画,告诉我一些人间的轶事风俗。

      我一直以为能和他永远这样相处下去,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突然被东祈山召回,走得匆忙,竟然将雪凤笛拉下。我想着这可是他珍视的宝贝,便急急地要给他送去。哪知我赶到时,东祈山竟然被毁去了大半个山头。苍穹之中盘旋着一条巨龙,巨龙吞吐着火焰,整片山上已草木不生。

      众仙聚集在山脚下的寺庙内,外边罩了一层结界,火焰穿不透,巨龙就不断用头顶撞,用尾横扫。巨龙的背脊上依稀可见有个人影,那人着了黄衣,我眯着眼睛看了好久,也只堪堪辨认出是个女子。

      众仙突然开始嘈杂,之后一个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当日不将浴凰逐出东祈,她今日也不会这般报复。你们要将她送上诛仙台,我不同意!”

      这哪是我平日见惯了的徐子忘,他失了风度,猛然拂袖,神态愤怒而冰冷,扫向四周的目光似是昆仑山上的冰,堪堪将人冻住。

      他祭出了长剑,三尺青锋,寒光森森,不顾阻拦地走出了结界。“若你们要诛了浴凰,那我也一并叛离东祈了。”

      龙脊上的女子听到了这话,纵身一跃跃到了地面,手握住了徐子忘的手,另一只将腰间的鞭子抽出猛然甩了一下,火舌便绕上了鞭尾。

      我一下子呆滞在了原地,这女子,竟然就是那日要烧我取木的人。而与她并肩的,是我心口上日日夜夜都念着的人。

      这一刻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哭,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狠狠地穿过,尚未流出血来,身体就要倒下。可我终究还是稳住了身子,痴痴地站在那里。五感犹在,却视不得物,闻不得声,嗅不得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挣脱不得,只能任凭火舌绕身,任凭黑暗侵蚀。

      那一战,虽身在其中,却不知过程,只能道出结局,徐子忘和浴凰二人,终究还是被抓了。

      浴凰被送上了诛仙台,三魂六魄诛尽,天地间便再无她的存在,而徐子忘被关押在了东祈山后的封魔洞中。也不知道我被什么迷了心窍,竟然潜入了封魔洞中。

      漆黑的缚仙链从洞顶垂落,穿过他的双手双脚,又刺进了琵琶骨,将他钉在了洞壁。他显然挣扎过,手腕不断地渗出血,然后汇聚成珠,滴落了下来。一身白衣褶皱不堪,点点血迹绽放如梅。

      发丝凌乱,完全不复往日神采,他的唇颤动着,我读出了他一只呢喃着的一个名字——浴凰。

      我站了许久,才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徐子忘张开眼睛,看见是我,一时间目光灼灼,“阿南,你能够帮我个忙吗?”这是他第一次用恳求的眼神看我,让我觉得,如果不是被锁住了双脚,若是要他下跪,他也愿意。我躲过了他的目光,难过地点了点头。

      “帮我解开这链子好吗?我教你咒语。”

      似他往日教我礼易,授我诗书一般,态度亲和,眉目温柔,我盘膝坐在地上,双手结印,拗口的音节自我口中传出,我周身便泛起了银光,慢慢地将光芒汇集了起来,一个不小的光团被我抱在了手中,再向前一推,光团飞出,一分为四,便撞上了那缚仙链,锁住手腕,脚踝,肩骨的链子具碎。

      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我急忙上前将他扶起,一身血衣的他却推开了我,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浴凰已经跳下诛仙台,魂飞魄散了!”我明白了他所想为何,朝着他的背影喊出口区。

      “我会寻到方法将她救活。”他回头,目光如炬。

      “魂飞魄散,便不存于这天地之间了,怎么可能救得活!”我不甘心地说道,祈求他能够为我的话动容。

      “那我就陪着她魂飞魄散。”说完这句话,徐子忘没有再回头。

      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一直悄悄跟着他,后来他竟然自毁仙身去了冥府,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堕入了轮回之道。

      “我因他而成仙,他却因他人堕入这红尘。”我讽刺一笑。将这些都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受了一些。

      “那你呢?”寂尘偏过头来问我。

      “我?”我又笑了一声,捧起一坛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我去了东祈山,以那儿为出发点,重新走了一次我和他一起走过的路,我觉得修仙虽好,却不如为妖,趁着年华还好即使享乐,颇为自在,便开始修起了妖术,从树仙变成了树妖。”

      我又将酒坛子扔了出去,雪依然下个不停,衣上早已覆了厚厚一层。

      “那你还爱徐子忘吗?”寂尘几分犹豫之后,还是问了出来。

      “我曾经以为他就是我的阳光,但我不是朝阳花,不是一直追着太阳就会开花。”我顿了顿,很认真地看着寂尘,“我不爱他了,早就不了,现在,他与我来说,只是一个过客。”

      伍了结

      憋在心里一直不曾说出口的故事终于被吐了出来,我感觉好了几分,回到客栈便开始蒙头大睡,这次酒醉得有些厉害,睡醒后头还是昏沉沉的。室外已然漆黑一片,我下楼了,去后院的天井中打了碗凉水饮下,倏而想起今日便是冬至。冬至,阴极之至,阳极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这是一年中夜最长的一天,也是阴气最盛阳气最弱的一天,那么徐子忘……

      这般想着,我捏了个诀就往山巅冲去。火莲的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痕,想必徐子忘在里面了,我刚要进去,手腕却被一只手拉住。

      “你真身是棵梨树,属木,而火莲属火,火克木,难道你不知?”不知何时寂尘站在了我的身后,声音带着一丝丝怒气。

      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眼神向下瞟着,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就那么奋不顾身地想要进去。

      “我去就好。”寂尘道。

      他作势就要步入结界,我的手立马反扣住他的手腕,“这事与你无关,再者你若是出事,我肯定会难过一辈子的!”

      “怎会与我无关?”他道。

      我们谁也拗不过谁,最终还是决定一起去。

      徐子忘在结界中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阵法,幽蓝的光在阵中升起,阵眼内祭着一块玉盘,但并不完整,底下的红莲尽数凋零,火莲似是被什么撑开,莲房赫然地暴露在外,莲房上方空气被催动,形成了一个气流漩涡。

      “那就是水之源了,但并不完整,徐子忘,简直找死。”寂尘看着阵眼上的玉盘说道。

      我没有接话,踩着衰败的红莲一步步走到了那个气流漩涡前,稍稍伸过手去,整个人就被卷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红,没有一丝杂色,这是一条甬道,两侧间或几丈便有一尊石像,石像口中喷着火,耳畔、身侧也时而有暗红的光球擦过。我和寂尘张开了结界,这些还不能对我们构成伤害。

      甬道长得看不到头,越往里走,温度越高,体内灵力被我抽出了大半来护体。走了许久之后,终于到了头,是一面滚烫的墙,寂尘却不觉一般,在墙上毫无章法地敲着,敲了有好几下,他用掌一推,墙竟然振动起来,然后缓缓上升。

      寂尘立马抱住了我就地一滚,滚到了墙的另一侧,电光火石间,有巨石裹着一团火砸了下来,落到了我们刚才站的地方。

      站起来后,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不免感慨,果然是老妖怪,竟深谙机关之道。

      寂尘被我看得有些不自然,偏过头去。

      这里是一座大殿,四根几人才能合抱完的柱子支撑起了殿顶,柱子上分别雕刻着一条大蛇,姿态不同,却无一不栩栩如生;殿中正南方供着一个方台,方台上是一个莲花座,火莲子就悬浮在莲花台的上方。而方台的左边,赫然倒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我脑子一下子空了,不由自主地向他跑去。却忽然脚下一空,寂尘抱着我跃到了一旁。我和徐子忘之间的地面,猛然一道火墙升起。

      一道金光自东北的柱顶游走到了柱底,蛇竟然活了过来,大蛇低头俯视着我们,信子一吐,蛇尾就扫了过来。寂尘来不及拔剑,抓着剑鞘向上一挑,剑气飞出,抵挡住了这一轮攻击,随即旋身拔剑,抢先发招。

      而这时,我听到了徐子忘的声音。

      “阿南…是阿南吗…火莲子…求求你…”他气若游丝,说出的话词不成句。

      “别去!”寂尘分了神,就在此时蛇尾又向他扫去,他一时避让不及,被狠狠地扫倒在地。

      “阿南…求你…”

      “如果我此时让你跪下来求我,想必你也是肯的吧。”我恨恨地说道,“徐子忘,毕竟因了你才成就了现在的我,这是我的报恩,也是我们之间的了结。”

      我转身,念诀,结印,生息之气在殿内涌动,一时间宛若大地回春,百花待放,我指引着这灵气渗入到寂尘体内。

      “寂尘,这边就交给你了。”我说完,便纵身跃上了方台。

      哪知我触碰到火莲子的刹那,火竟从四面八方袭来。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无尽的火,无处可逃的红,我想我是要死了,可我的手还是死死地抓住着那颗火莲子,我仅剩的意识让我将它抛了出去。

      我又回到了那一天,双目再也无法视物,双耳再也不能闻声,我不知道,绝望之后,是不是还能遇到希望。

      陆安南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山崖,我变成了一棵梨树,我站在崖边,任岁月枯落我的枝桠,又抽出嫩芽……

      这样睡去真好,不计前尘,不忧后日,可我又觉得不甘心,我觉得我应该醒来,我觉得我对于红尘俗世还有着牵挂。

      黑暗中有一丝微光亮了起来,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棵树终于开花啦!“细而尖的声音,让人觉得格外的不舒服,我抖了抖手,却听见一阵沙沙的声音。

      “是啊,终于开花了。“我看见一个黑衣人抱剑立在地上,他的目光有些灼热,盯着我看了许久之后,竟然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