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上模样》布捣风

1、第一章·黄昏人

　　“离最多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一抹西沉斜阳下，她倚在床边。她轻语，呢喃这句话。
　　“收拾东西了，把行李装一下。”娥娘微微弓起脊梁，头也不抬地问。
　　知更回过头来，看着娥娘为她收起衣物，那一瞬，竟有些心悸。“娥娘，我不想走。”
　　“都多大了，开学了不走还在这儿放羊啊？”娥娘瓮声瓮气道。知更看着娥娘的脸，那朽木一样的纹理，从她的眼角延伸到脸颊，一直到整张脸。但她的脸像抛了光一样，映在微弱的光下还油光满面。似乎是有人刻意用金丝楠木雕刻了这么一张沧桑而不苍白的老人脸。
　　掩盖不住娥娘的苍老。
　　……
　　知更此时身在乡下，眼下将近开学，过完一个寒假也该回去了。如今的她一如既往地眷恋这里，明母在街里对她的管束令她排斥、想要逃避，这里算是她唯一的避风港。这里有手机，有wifi，有张天明，她可以真正的自由的活着。毕竟娥娘不会像明母一样总是打骂她。
　　来了就来了，回街里的时候她却心不甘情不愿。
　　知更的意识中，黄昏同于别离，多少黄昏时分，都成了离别之际。窗外缕缕炊烟划破暗沉的天际，黄昏过渡苍茫的暮色，渐渐浸没她的心。
　　知更会沉没于黄昏，黄昏这个名词总会令她心悸，能撼动她的心。像极了儿时离开这个乡野，黄昏落入了她的眼眶，渗进点点泪滴。
　　第一年的车载着她的眷恋愈行愈远，后视镜中娥娘的后背从挺直到弯曲，到后来变成一个小黑点，又消失在了地平线……
　　第二年的宴席散了，黄昏人的霓裳装不下她的不舍，出沟过桥的一颗小小的石子都令知更动了恻隐之念。
　　第三年，她坐在窗台上，望向远方。只有离别之际，她才会懂得不舍。知更小心翼翼地捧起每一处光景————红砖砌的墙，墙角堆着的柴禾，柴禾堆里插着干枯的狗尾巴草，园子里恶心的烂泥上还未消融的、沾满污垢的冰雪。
　　明暗交界线在轻轻挪动，没过了她的膝盖、手肘、臂膀，流逝的光阴积少成多，被无边的遐想替代。
　　那是她的笔尖无法描绘也无法描述的颜色，漫天都是，流云晚霞欲盖弥彰。课本儿里的火烧云如极乐之宴的宾客，欢唱对饮。远在天边似触手可及的黄昏却令她感伤。
　　双笙的《葬花吟》，华晨宇的《寻》，动漫唯美风的电台，徐佳莹的《湫兮如风》……她还听过什么歌？总之黄昏，就像这些歌一样，舒缓的，伤感的，也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有时候她想做一抔空气，能与流云相伴，与世间四季吹过的风，融入落下的雨。她愿突然安静，那就突然安静；她愿永远沉默，那就永远沉默，那她是自由的。

　　知更坐在房间里，关掉演着《大鱼海棠》的电视机，才乍然想起蓝牙音箱没电了。她渡向客厅，拿起桌上的充电线。明母坐在沙发上玩着平板，见她来了，吼道：“来了人怎不说话呢？！”
　　又来了，这么大脾气。这他妈还叫我怎么回答？知更心道。这种令她进也不是退也不行的问题明母不是第一次追问，她答了，怎么答都是挨骂，重了就挨打呗。不回答也得挨骂，重了还挨打呗。至于这重不重，就看她的运气了。
　　网上一个小童模被自个儿妈踹一脚她妈就被网友骂炸锅了，那知更呢？要是发到网上会不会明母就会遭受网络暴力了？
　　她站在那儿，看着那张中年夫妇人该有的嘴脸，不说话。半晌，明母见她不答，站了起来：“我问你话你听见没？！”
　　“听见了。”
　　知更把目光转移到明母的脚尖上，如果下一秒它大幅度地动了知更就该做好挨打的准备了————明母会踹她的大腿，然后拧她胳膊上的肉，或者抄起东西打她。
　　“来了人咋不说话呢？人走时咋不送呢？你有没有礼貌！一句话也不说！？”
　　知更忽然想起，刚刚老舅来接小弟，明母问了句：“你家还没吃饭呐？”其实在这之前，晚饭时，因为小弟太烦，明母就没耐心了，把碗丢在了一旁：“我可弄不了你，你甭吃了。”
　　呵。知更冷哼了一声。
　　“滚！”明母大吼道。知更闻言转身欲走，明母又吼道：“把东西搁哪儿！”
　　知更将充电线放回了桌上，心想自己房间有娥娘之前留下的手机充电线。但后来想想，再在房间里放音乐，明母估计又得来她房间里骂她了，于是就干脆放弃了音响。
　　怪就怪你被我家买来了。知更对音响说。
　　随她怎样，生多大的气伤得是她自己的肝，好心劝她她也不听，那她就耗着吧。知更在心里为明母感到悲哀与无奈。忍忍吧，等自己长大就好了，光明正大的离开。
　　抬眼一望窗外的一抹残阳被暮色渐渐吞没，所有人和房屋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平凡，平凡得毫无波澜。
　　知更觉着一切都悲伤，她终将老去，落后，正如这黄昏吧。
　　她心悸。
　　光阴一去不返，她心悸。原来黄昏人也走进了她的心。
　　她心悸。
　　黄昏人一去不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