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骨》雪沿

19、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水畔的几株茶花斜斜地伸向水中央，明水如镜，映出了花朵的倒影。缀着几片飘零的落叶，随波轻漾。

　　撒迦叶定睛观望。

　　潭中花瓣儿围成的菱形水面震动起来。波光粼粼，如洒碎银。

　　突然，从那变换着图像的水面上涌出一股泉水。泉水越涌越急，渐渐呈现出一个水柱。

　　撒迦叶极度惊诧，躲到清的身边，使劲的摇晃着清：“清……快醒醒呀……”可无论他如何使力的摇，清依然紧闭双目，不能转醒。

　　须臾间，湖面水柱已达一丈来高。水柱中似有人影。

　　清久不转醒，撒迦叶只好抱着清的身体往后退去。可惜清虽然清瘦，身体却也不轻。撒迦叶刚抱着他退了一步，就被脚后的石头绊了个跟头。两人重重摔将下去，清正好倒在撒迦叶身上，却还是不醒。

　　水柱中突显人影，恍恍惚惚在晃动，无数水花旋转飞舞，似要蹁跹出梦。仿若轻纱层层绾起，浓浓淡淡，越来越清晰。

　　刹那间，水波乍动，扯破了晶莹的水柱。月光似乎摇晃了一下，凝聚在破水而出的中年美妇身上。

　　风头浪尖，这位妇女端立在水柱之上。美妇身穿石榴红色长身纱衣，四十出头年纪，五官虽美，却颇有风霜之色。美妇虽从水柱中出来，身上却半点没有沾湿。她踏浪行来，一直走到二人身边。

　　撒迦叶瞥见这美妇面容，心中端的一惊。

　　这美妇远看很美，近看却满面细小的皱纹。她鼻梁高挺，双目深蓝，和撒迦叶竟是有几分相似。

　　美妇却看也不看撒迦叶，只凝神望住熟睡的清，伸出涂满丹蔻的手，轻轻碰触清的面容。口中念念的说：“迦摩青……你快醒来……”

　　清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悠悠转醒。夜色浓重，迷迷蒙蒙的张开眼睛看了又看，终于看清这中年妇女的脸，却惊得见了鬼似的瞪着眼睛。

　　美妇见了，眼眶发红，悲伤的泫然欲泣。她哀声说道：“二师弟，咱们许多年没见面了，今天终于见了面，你却是这副表情么？”

　　撒迦叶已隐隐猜到了一些，沉声问道：“这位姨娘，你是何人？”

　　美妇闻声抬头，只见一双蓝宝石般的眸子凝视着自己。在这暗夜之中，唯有这双眸灿若星子，幽幽的散发着淡蓝辉光。

　　“啊……”美妇大惊，脱口低呼。

　　清坐起身来，将撒迦叶揽在怀中。他虽然怀抱着撒迦叶，眼睛却紧紧盯视着中年美妇。

　　“撒紫露，他不是撒日罗！他是撒日罗的儿子——撒迦叶。”

　　美妇又是一惊，眼中映入撒迦叶面容，看了许久才长出口气，轻声念道：“撒日罗的儿子，撒迦叶。”她望着撒迦叶的眼神变得慈爱怜惜，笑着向他说道：“傻孩子，我不是你的姨娘，我是你的姑姑。”

　　撒迦叶从清的怀中偷眼看去，这妇人虽然容颜憔悴，但依旧可以看出她面上波斯人的特征。他明白这妇人的确是他的亲姑姑，可张开口那一声‘姑姑’却是怎么也叫不出来的。

　　美妇等了半响，见撒迦叶原本已开口却没有叫她，眉目中一片淡淡失望，转头再不看他。

　　美妇深情的望着清，声音微颤：“我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梦见了我！不枉我日日守在水镜旁边，盼着你邀我入梦。”

　　清淡淡的看着她，冷艳而张扬的笑了。

　　“你的出梦之术果然已炉火纯青。难道是为了找到撒日罗么？”

　　原来这出梦之术，施术者可利用镜子，水面，等一切反射出影像的东西施展。术法施展中，中术者必须在梦中梦到施术者，施术者就能通过中术者的梦境穿越而来，不论相隔多远距离都能实现。施术者穿越过来后，中术者依然还在梦中。只有施术者唤醒中术者，穿越才能成功。如果在施术者到来之前中术者就醒过来，施术者穿越失败——施术者就会被次元空间撕碎意识，当场毙命。

　　这术法属于高级幻术，灵力消耗本就极大。而施术者保证在自己穿越成功之前中术者必须处于睡眠状态也是衡量术士灵力的重要标准。可想而知，那妇人需要消耗多大的心力通过水镜日日关注着清的每一个梦境。

　　而这，也是清极少做梦的原因之一。

　　美妇听了这话，似受到莫大的折辱，眼神立即变得尖锐，紧蹙着秀眉，愤恨的说：“迦摩青！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当年你们俩伤害的我还不够，难道你还要否认我对你的情意么！”

　　清摇了摇头：“当年你把撒日罗打得险些死了，怎么能说是我们伤害了你呢。”

　　美妇突兀地阴笑一声，斜睨着清道：“是啊，险些他就死了。要不是你救他下山，他怎么还有命活！”

　　清抱着撒迦叶站起来，转身将他推出怀抱，焦急的低吼道：“你快逃跑，她动了杀你的念头！”

　　撒迦叶哪里肯逃，死死的抓住清的手不放，叫道：“我怎么能离开你！”

　　美妇见他俩模样，突然大笑起来道：“迦摩青，你跟他儿子还这样好？你真不害臊！”她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出来，转而泪如雨下，脸皱成一团，那一条条皱纹更加明显：“唔唔……，原来你待他这样好，这样好……你待我太不好，太不好……”

　　“清，这到底怎么回事？她真的我姑姑么？她为什么又要杀我？”

　　撒迦叶感到胸口憋闷，几乎将要窒息。许久都不在梦见的梦境又沸腾在眼前。头脑开始混乱，仿佛身陷一片嘈杂之中。耳边响起人声呐喊，马声嘶鸣，眼前看见刀光剑影，朦朦胧胧间仿佛有一个人在拼命挣扎，他眼中放出幽蓝火光，还有他鬓角那一朵绯红的曼珠沙华……

　　“……公孙妙……迦摩青”

　　“……撒紫露……辛龙子”

　　谁的声音，撕裂了一片惨白的伤口？

　　星宿王的指婚，令众徒弟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尤其是迦摩青，师傅对他许下：只要他跟公孙妙成婚，就将摘星宫传位给他。

　　迦摩青想不到师傅对他如此器重。他正直少年，胸中也有大志，更又不能伤了公孙妙的娉婷女儿心，硬着头皮答应留在摘星宫。

　　公孙妙虽然对辛龙子另眼相看，却也不忍拒绝二师兄。何况温顺如她，怎可能违抗师傅的决定？

　　再提撒紫露与辛龙子，那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他俩虽然极力反对，可惜星宿王早已被翠星子的谗言迷惑住了，根本不听他们说话，却还以为他们是‘欢喜冤家’呢。

　　那一日观北殿内，定下了摘星宫下任宫主人选，以及四位徒弟的婚事。

　　＊

　　你难道不知是谁搞的鬼么！

　　撒紫露蓦地一掌袭来，她手掌裂纹丛生，指甲又长又尖，向着撒迦叶面门抓去。

　　“撒紫露，你疯了么！他是撒日罗的儿子，他是你的侄儿啊！”清高叫着，一手护住撒迦叶，一手在面前划出薄薄一层结界。

　　撒紫露手爪却穿过清的结界，直向撒迦叶抓了过去。清料想不到，撒迦叶急切之下向侧一躲，撒紫露的手爪抓住了他肩膀，立即在他肩上抓出五个血洞。

　　“刺龙爪？”清微怔，“为什么你的刺龙爪能穿过我的结界？”

　　撒紫露嗤笑道：“迦摩青，你的术法越来越不济了？”她说话间，已窜到清的后身，突然飞起一脚，将清踢进湖中。

　　“你们俩还是合起伙来欺骗我吗？他明明是撒日罗！”

　　＊

　　当年，星宿王传位迦摩青。是谁最不服气？

　　星宿王定下四位徒弟的婚约后，决定在当年的八月十五晚上与他们成婚。成婚之后，就将位子传给二徒弟迦摩青，他自己将带着炼药童子翠星子去找师哥青龙王。当然，星宿王登仙之前总会将翠星子送回摘星宫给迦摩青照应。这也是星宿王挑选迦摩青为下任宫主的初衷之一。

　　花儿们争奇斗艳，星宿王四位得意门生的婚事更是准备的如火如荼。而负责准备这两场婚礼的人，当然是背后的‘媒婆’星宿王最喜爱的小童子翠星子。

　　星宿王传位迦摩青。是谁最不服气？

　　大家以为是辛龙子。虽然说术法上的造诣迦摩青更胜一筹，可论起武功，星象，奇门遁甲，诗书琴棋，甚至身材长相——综合起来看，辛龙子却是比迦摩青更适合坐在宫主之位。

　　其实最不服气的人是翠星子。

　　翠星子赵阳，是摘星宫中最得宠的小童子。他野心之大，怎可能不窥觊宫主之位？！况且他又得星宿王暗地里传授高深术法，他悟性极高，术法上的造诣实不在迦摩青之下。他还有一门技艺，是从星宿王那边偷学到的，那就是制毒。

　　星宿王的医道，有一门功课是［毒学］，可惜公孙妙等学的是如何解毒，而翠星子学的是如何制毒。翠星子身为炼药童子，每日里拿各种炼药的草籽药石暗暗琢磨，他会制毒的本事连星宿王也不知道。

　　这因为他心机颇深，懂得韬光养晦，甚么本事也从来不在人前展露。

　　可翠星子再如何的有野心，他毕竟不是星宿王门下正式弟子，没有资格继承宫主之位。

　　翠星子哪里知道，星宿王之所以一直不将他纳入门下，先前是因为喜欢他漂亮可爱，想要留在身边多看些日子；后来却是察觉到他心术不正且颇有城府，这才没有收他为徒，也是为了将来让他没有资格争夺宫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