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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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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来岛的祁济中心医院是全球顶尖的私营医院,从属于当地的一家医疗集团。
人满为患的医院大楼,顶楼那层却无病人涉足。
究其原因,这层是为集团总裁的宝贝养子——巫十单独设立的。
十七年前,祁天临与易棠的亲生儿子祁允失踪。
在那之后的一年,他们从孤儿院抱回一名一岁大的男童。
这孩子身体不好,时不时会因常人听都没听过的疑难杂症登上媒体报刊。
积累下来的病历比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还厚实,堪称当代医学奇迹界的无冕之王。
据养母易棠在一档综艺上透露,巫十有严重的基因缺陷。
除经常罹患怪病外,从他异于常人的虹膜也能看出来。
迷人的绿松石色,像天然盐湖泊一样,盛了水就更好看了。
所以当年幼的巫十眼泪汪汪地面对镜头时,总能让人看得母爱泛滥。
有关祁家养子的采访资讯,妈妈粉追得比追番还勤快,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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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死寂从里到外蚕食整座医院,毫无生机,如同一口竖立在夜幕之下的棺材。
顶层某间特设病房中更是昏黑,连月光都透不进这间密闭的房间。
除了紧闭的房门外,四面墙壁硬是没一扇窗。
灯没有开,仅剩的微弱光源来自病床旁的数面监测屏幕。
数不清的仪器线路蔓延至病床与输液管蜿蜒蛇行,交织成一张蛛网,将昏迷的巫十网在病床上。
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这里是完全静止的空间。
直到床洞里突然亮起的光打破凝固的画面。
床下面趴着一名不该存在于病房的女人。
她叫岑缨,与巫十是朋友。
现在的状况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明明她只是想探病,却要被迫狗狗祟祟搞夜袭。
“老弟快起来,姐来接你回家过中秋。”
她不敢钻出床底,怕被查房的人发现,只能时不时探出手去骚扰巫十。
而病床上的人仿佛不存在一样,没有一次给予过回应。
一个月前,岑缨收到匿名短信,让她去奇迹附属医院接巫十出院。
起初她以为是巫十的恶作剧。
这臭弟弟哪次生病,没被大张旗鼓地报道?打个喷嚏都能上热搜。
可当她去了医院之后,接下来的发展就有些超出正常情况范围了。
负责照顾巫十的护工出面拦下她,骗她说巫十并不在医院内。
巫十不在医院,那他的护工搁医院里带薪拉屎吗?
祁家她不是没去过,易棠很热情地招待她,告诉她巫十随祁天临去公司了。
这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岑缨的疑心。
易棠当初为了看护巫十不惜放弃职务,所有精力全部灌注在他身上。
在照顾巫十的日常生活方面,她万事亲力亲为,护工根本插不上手,与摆设无异。
巫十就是她绑在裤腰带上的随身挂件,在他小学期间,她还曾经跟到学校一起陪读。
直到此事的曝光引起来界的非议,她那过度的保护欲才减弱一点儿。
几乎可以说不论去哪儿,易棠都不会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
如果说巫十真的去了公司,她一定会跟着去的。
诸如以上原因,岑缨确信祁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巫十藏在了医院里。
结果不出所料,他们还特意换了隐秘性如此好的病房,手机在这里根本接收不到信号。
她是偷偷溜进来的,迫于时不时有巡视的人开门检查,才猫到床下。
大概是太晚了,查房的频率没再那么频繁。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当前的时间。
彼时是凌晨一点。
岑缨飞快按灭手机,探出一条手臂,顺着床沿摸到病床上去。
手摸到巫十的身体后,她连拍了好几下。
“嘿……!醒醒!”
“老婆你说句话啊老婆。”
手臂又开始发麻,她的声音稍微昂高几分,“巫十!你还活着吗!?”
巫十早醒了。
意识在药物割裂下碎成片,分辨不出钻入耳中的是谁的声音,依稀觉得熟悉。
窸窸窣窣的窃语不断从床底传入耳中。
他想向声音的主人求助,数次尝试张口。
可喉咙间如有毒虫撕咬,没有声音,只有阵阵剧痛。
这具身体太过虚弱,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泥沼深处。
一开始他完全动弹不得,连睁眼都需竭尽全力,与紧紧束缚自己的无形巨蟒暗自较劲。
直到累出一层汗,千斤重的眼皮才得以睁开。
视网膜太久没有接受过光照,仪器屏幕散发出来的那点儿光亮化作针尖刺入瞳孔。
细密的刺痛扩散至全身。
或许这是好事,四肢在痛觉的刺激下渐渐恢复知觉。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手臂一点点挪出棉被,贴着床沿滑落下去,手腕立刻被对方抓住。
岑缨激动不已,探出半个脑袋,“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她举起手机,照向床上的人。
巫十的肤色天生冷白,此刻血色尽失,在黑暗环境的烘托下呈现出病态的雪白。
迎面而来的光束令他倍感不适,雪雕似的面孔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阖上眼,想避开那抹光。
岑缨怕他又会睡过去,不停摇晃他的手臂,“你别睡啊!”
“听到没?”
“睁眼!不准睡!”
怕巫十真就又睡过去,岑缨直接上手掰过他的脸,啪啪拍出两声脆响。
她急得连滚带爬地离开床底,“醒了没?”
病房很久无人打扫,地板上覆有灰尘,床底更不用提。她在床底仰卧起坐期间出了不少汗,蹭得灰头土脸。
巫十被迫睁开眼,与之对视。
他看着岑缨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仿佛在辨认一件被破坏到认不出原型的物件。
连续一个月的药物摧残,使得他神智麻木。
大脑如同被浸水的棉花取代,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变得极其困难。
昏暗环境下,摆在面前的大花脸,在他看来完全失真。
是谁……?
那张脸看起来很熟悉,他应该认识的。
可明明是认识的人,却想不起名字,找不出与之相关的记忆。
“是不是渴得说不出话?”岑缨蹲在床边给他倒了杯水。
杯沿贴到了巫十的唇边。
他垂下眼,视线落到杯子上,心底警铃大响。
——不能喝!
巫十紧抿双唇,抗拒地偏过头。
岑缨察觉出不对,掏出自己带的矿泉水,倒在瓶盖里喂给巫十。
这一次他没再拒绝,乖乖地张口。
他渴极了。
瓶子里的水见底后,那双绿汪汪的眼睛不满地望向停止给自己喂水的人。
岑缨回以怜爱的视线,“乖,没奶了。”
“能说话了吗?吱一声来听听?”
“带我……”
他想说带我离开。
可刚一开口,那种声带被虫群撕咬的错觉再度出现,硬是让他将余下的话生生咽回去。
而那声音实在虚弱,小的可怜。
岑缨只看到了他张嘴,没听到音,不得不附耳过去,好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嗙——!”
一声巨响,房门重重地摔在墙上。
走廊里的光照入病房,伴随而入的还有阴冷的风。
巫十瞬间抓住岑缨的手指。
他怕被丢下,他害怕这个人会离开,留自己独自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进来的人是多次阻止岑缨探望巫十的那名护工,名叫李俊,是新来的。
以前陪在巫十身边的两名护工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岑缨也认识。
李俊个子出奇的高,体型魁梧又结实,露在外的半截小臂肌肉虬结。
影子拉得老长,夜魔一样朝前方两个人扑过去。
很难想象这种人能胜任护工这样精细的活,不像能耐下心照顾人的样子,他更适合去做保镖或是打手。
说来奇怪,祁家请来照顾巫十的历任的护工都是这类型的。
“岑小姐,小少爷需要休息,您不应该来打扰他。”
李俊上来就要拉走岑缨,力气大得出奇,单手拽着她的大衣,轻飘飘地将人拉了起来。
仿佛她是一只破塑料袋,掂在手里还能晃一晃。
巫十死盯着来人,眼睛睁得很大,被恐惧与怨恨占据,一副随时要伏击撕咬一通的模样。
他的手还挂在岑缨的食指上,用他现有的最大力气紧攥。
如同一只惶恐不安的幼兽,在面临灭顶之灾时,紧紧依偎着唯一幸存的同伴那样。
颤栗顺着那只紧抓不放的手传染给岑缨。
可体力与型体上的悬殊差距,已然让岑缨瞬间令退意萌生。
她下意识地抽出手指,甩开巫十,然后挥动胳膊拼命挣扎。
“给我放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即便再怎么大声,用愤怒掩盖惧意,夹在嗓音里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李俊不敢真的伤到这名富家千金,他是赔不起的,只能拎着大衣往外拖。
岑缨一通疯狂乱抓,还伴随着蹬腿的动作,周围的小型仪器乒乓倒了一地。
最终,她从大衣里滑了出来,差点儿磕在柜角上。
在两人拉扯期间,巫十摸到了柜子上的水杯,一点点推出桌面。
玻璃杯落地,随着脆响碎成几瓣。
泼出的水溅在倒地的仪器上,线路连接点呲出火花,转眼的功夫那台机器就彻底熄火了。
岑缨回头,望向始作俑者。
双方视线相触,她读懂了巫十的意图,鞋尖一扫,将几片碎玻璃踢到李俊脚边,再对着泡水的机器狠狠踹上一脚,吊起嗓子使唤道:“愣这儿等我收拾吗?”
李俊丝毫不怕有触电的风险,一把拽下电线,连线带仪器夹在胳膊下,然后敷衍地捡起一片玻璃。
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他离开时的脚步声比来时要重,一下下跺在巫十的耳膜上。
等他走出病房,岑缨飞快赶去关上门,特意用一张椅子抵在房门下。
地上的玻璃渣没有清理干净。
她折返时,鞋跟踩中其中一片,在地板上擦出指甲剐过黑板的噪音。
好险是跌坐在床上,没有受伤。
巫十惊魂未定,护工的出现带起一场海啸,短时间内无法平息,他的视线牢牢黏在房门上。
那扇门再打开之时,他就会在海浪的裹挟下坠进深渊。
“你刚刚想说什么?”
“说啊!”
岑缨喊了他好多下。
见无应答,她捧住巫十的脑袋左右晃了几下“脑壳进水了?”
此时的巫十如同易碎的玻璃制品,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引爆身体各个部位的疼痛。
他握住那双手推远,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断断续续的。
“头……”
“太疼了。”
“……不要碰。”
简短的语句割裂得细碎。
岑缨已停下骚扰他的动作,但他并未松手,而是移到床沿边。
面对岑缨疑惑的注视,巫十嘘声道:“他们、在……监视、我……”
原本就细若蚊蚋的嗓音,在刻意压低后变得更微弱。
字与字之间的停顿又让理解难度大幅度提升。
岑缨很努力地仔细去听,才从话里拼出监视二字。
她顺着巫十的视线,看向手所在的位置,一阵摸索,从床垫与护栏之间的夹缝中抠出一张SIM卡。
“我没生病……”
巫十努力让这四个字听起来足够清楚,一次不够,还要加大分贝重复,“我没生病……!”
“想出去。”
他反反复复地向岑缨说着诸如此类的话,一遍遍强调带他出院、他没有生病,期间又会掺杂着咒骂。
“祁家人全……”
“……都该死!”
“带我……离开,出院……”
“他们该死!”
像是带着哭腔的祈求,又好像只有单纯的仇恨愤怒,他的神色也在虚弱可怜与阴郁憎恨间反复切换。
这种状态让岑缨已经无法确认他的神智是否清醒的,手足无措地愣在一旁,想安抚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哪怕在面对抓狂嘶吼、摔砸东西的巫十时,她都没有过这样迷茫。
还没能理清目前的状况,还没问出巫十为什么会被单独关在这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还没从这一系列突变中缓过神……
她唯一清楚的是,作为当事人的巫十,只会比她这个旁观者更加的无力,更加的绝望。
现实并未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
急促的脚步声透过门底的缝钻入病房,踢踢踏踏的催命魔咒,让两人的心再度提到喉咙。
这次来的不止一个人。
那些人根本没想通过正常方式开门。
门被撞开的那一刻,整个房间都在跟着一起震颤,抵在门后的椅子瞬间散架。
两名身着黑衣的护工身后跟着数名医护人员,一股涌入病房,迅速围住整张病床。
当岑缨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挤出外围。
巫十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恶化,谩骂声骤然高亢。
“滚!!”
“滚开!!”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好几次成功挥开伸向自己的手,弓起的身体像是一尾鱼,几乎弹跳起来。
爆发力没能持续太久,眨眼的功夫,尖叫,怒骂,皆因虚弱变得绵软无力。
他让那些人放开他,不要碰他
视线从人影间的缝隙中穿梭而过,直勾勾地望进岑缨的眼底。
做点什么吧?求你……
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为什么不来救我?
唯一能够听到呼救声的人,就隔在几步之遥的距离外,束手无策。
在岑缨的注视下,他又恢复到了动弹不得的状态。
只不过这一次,压制他的力量并非无形。
两名护工一左一右钳住他,暴力镇压。
摁在侧颈处的手所用力道极大,像是打算就这么拧断他的脖子。
他的半张脸陷在枕头里。
除了惶恐地睁大双目,看针孔离自己越来越近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放开。”
“放开我……!”
“不要碰我——”
带着哭腔的哀鸣戛然而止。
几针下去,巫十彻底地安静了。
所闻所见让岑缨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
她像被人拿棒子抡中脑袋一样,傻傻地愣在原地,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下。
那些人全然无视她,明目张胆地做着这一切。
绝望与无力感退潮后,浓浓的后怕感油然而生。
岑缨扭头就跑,险些几次崴脚,跌跌撞撞地冲到电梯前。
她怕那些人会追上来把她关起来,像对待巫十那样对待她。
然而,真的就有一名护工追过来了!
岑缨紧紧贴在电梯门上,慌得一批。
来的护工并不是李俊,而是她认识的,双胞胎护工中的其中一个,有一张比李俊更能吓哭小朋友的硬汉脸,挂在胸前的工作牌上有他的名字——刘太阳。
护工停在她面前,抬起手,岑缨紧张到停止呼吸,胃部跟着抽痛。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
“岑小姐,您的大衣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