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成》明芳

34、仓仲

　　时值九月，秋叶纷纷而落，罗城地处北部，更是冷了三分。
　　这日，李将军同李卓回来。只是走时的四万人马折损了一半。
　　“想不到和封国的魔刹将军如此残暴！”李将军捶胸痛声道，“我大旗京都万万百姓，竟皆被屠杀……”
　　“难道……皇兄……！”尹車不敢相信李将军的话，之前尹萧曾说，尹世带文武百官上城御敌，尽数殉城，尹車心里还有一丝希望，毕竟，尹萧带着宣儿逃出，没有亲眼看见尹世战死，可是如今，他不得不信。自幼大皇子尹世同二皇子尹車感情便是极好，两位皇子都是儒雅俊美，同进同出，被众人赞美，便是当年我进宫陪读之时也觉得他二人就是人间翩翩公子，不可多得。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霹雳惊雷。
　　“二哥……”尹萧握住了尹車的手腕。
　　尹車双目通红，全身绷成了一根弦，下一刻仿佛就要断开一般。
　　我无心再去关心他人，我的家人也在京都……难道……真的……
　　我的手握得很紧，牙齿几乎咬碎，“李将军，可……可知家父……”
　　李将军痛声道：“我大旗京都现在已经血流成河了……文武百官尸身被悬于京都城门上，烈日被雨淋，雨日被风吹……可怜我大旗忠心烈士，竟被如此狠毒之人残害！而我……我竟然不能夺一人尸身而归！我真是没有老脸苟活于世啊！”
　　“父亲！”李卓赶紧扶住李老将军。
　　此刻的李老将军，看上去更像是老了十几岁，他脸上的沟壑间，被泪水填满，“可怜啊！我大旗百年昌盛，竟被卑劣小国屠了国都！我……我竟然，不能同那些同僚一同赴死！二位殿下！若不是如今老夫知道自己尚有用武之地，早就与那和封国的魔刹拼个你死我活，哪有脸再回这罗城来见各位啊！”
　　尹車的身子晃了三晃，尹萧扶稳了他的身体，尹車扶起了李老将军，此时，即使他尹車心中万般绞痛，也要安慰这个已经满头白发，奔波千里，忠心爱国的老将，“老将军不必自责。屠城之恨，必报！”
　　“必报！”
　　“必报！”
　　“必报！”
　　下站的将士皆是满眼怒火，一齐大声道。
　　待众人安静，李卓道哽声道：“我同父亲回罗城的路上，和封国便已经开始整兵，准备继续北上了，妄图想一举吞并大旗。”
　　尹車定了定心神，对着周遭的将士道:
　　“众位将士，国家此刻正值危急存亡之际，各位要用自己的鲜血，来捍卫咱们的国家，国在，家在，国亡，何以为家！将士们！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要拿起手中的武器，夺回我们的家！”尹車的眼中含着泪水，每一个字却都是铿锵有力。
　　在场的每一名将士，他们的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下一刻，就要烧回京都，赶走仇敌，重建大旗昌盛！

　　入夜，我坐在廊下，心神不定。
　　刚才见李心一在给她母亲烧纸钱，本想上去安慰她一番，但发现自己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了。安慰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可我不愿相信父亲母亲，祖母都死了……除非我亲眼见到她们的尸体……否则，我不会相信的。
　　秦双花曾说过，我父亲是四疯山传人，四疯山那么充满神奇色彩的山，传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呢！
　　你看，我就是这样执着，一如当初我不信管衫去世一样，要扒开他的坟来一看究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妃，世子他一直哭闹，您去看看吧”侍女前来禀告，她一脸的急切之色。
　　宣儿一直都是很好带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侍女来禀他哭闹。我有些意外，难道是宣儿的病情加重了？
　　还没进房中，我就听见了听见了宣儿的哭声，嗓子都有些哭哑了，心中急切，我推门进去，秋雨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小姐。”
　　“怎么回事？”
　　“大夫已经来看过了，世子的病并没有什么大碍，却是不知道为何哭闹不止。我这怎么哄也是不行。”
　　“我来抱。”我将宣儿接到怀中，在房中来回的踱步，手轻轻地拍着他，可是他还是哭个不停。我看着他哭得都有些肿了的眼睛，心下又急又心疼，“再去传大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秋雨应声退下。
　　宣儿的小手勾着我的脖子，紧紧地贴着我，但还是哭个不停，嗓子都哑了，我拍着他的后背，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怎么了？”尹萧从门外走了进来。
　　“可能是哪里不舒服，秋雨已经去请大夫了。”
　　宣儿见到尹萧，小胳膊就伸了过去。
　　“我来抱吧。”尹萧竟是出齐地柔声说道。
　　无奈，我把宣儿抱给他。奇怪的是，宣儿一到尹萧的怀里就不哭了，死死地搂着尹萧的脖子，把头窝在尹萧的脖颈间，抽抽搭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尹萧温柔地笑着，摸着宣儿的小脑袋，“是想我了吗？”
　　宣儿抽抽搭搭，咿咿呀呀地，这个孩子，明明是我生的，现下倒好，自己亲娘抱都不行，非得让这个瘦脱了相的土大款抱着才好。
　　“看来，他很喜欢你。”我说道。
　　尹萧抱着宣儿，将宣儿举过头顶，宣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虽然宣儿还小，可是他简直就是跟管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此刻宣儿一笑，我的心猛然间就断了一拍，一瞬间的心痛，让我几乎失去所有的知觉。
　　“小姐，大夫来了。”秋雨领着大夫走了进来。
　　“给世子看看。”丢下这句话，我转身落荒而逃，我……我在怕什么？在躲避什么……？那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吗？我……我竟然……
　　“沐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李心一。
　　我抬头，对上她肿的桃核一眼的眼睛，“没事，心一。”
　　她握了握我的手，“明日我去练兵，你要一起吗？”
　　我摇了摇头，“我自幼就不擅长舞刀弄枪。”
　　她点了点头，“沐宁，你聪颖，做个谋士就可以了。”
　　我苦笑了一下，“那以后，你领兵，我给你出谋划策。”
　　“沐宁，我当女将军的愿望实现了。可是，我的家乡，却没了，我的母亲，看不见我凯旋了……”李悦的话说得很悲凉，在如水的月色中，宛如结了霜一般，我没有答她的话，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我的愿望呢？实现了。嫁给了对的人，可是，他在我生命中，匆匆而过，几载光阴，在我的记忆里，永远也无法面对的是他一身青红踏雪袍被万箭穿身……

　　“有时间在这里感怀，不如多练练武功，看看兵书，也好早日一雪前耻。”尹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
　　他的眸子深如大海，已经不复当初那个顽劣不堪，痞里痞气地土大款形象，也不再是那个把纪太傅气的胡子撅起多高的少年，他因为消瘦，面部的轮廓更为棱角分明，眼睛也格外的深邃，在这九月微凉的夜风中，他如同一头倔强受伤的兽，忍着伤痛，折服前行，待机而发，唯一不变的，是他腰间的小金刀。反着月光，也同它的主人一般，静待时机。

　　我缓了缓思绪，深吸了几口气，思量着现如今的局势。如今罗城之中，尹車作主帅，尹萧，李老将军做上将，可排兵布阵，而李卓，李心一，可做先锋，其余虽有将士几十人，但都不能抵挡一方，思及此，我便说道：
　　“现在，我们缺良将，也缺军师谋士。该四下招募能人义士。”
　　“招贤榜早已经贴出。”尹萧道。
　　“说道能人义士，这罗城东面，桑家庄上倒是有一人。”李心一说道。
　　“哦？何人？”
　　“人们都叫他仓仲先生。”李心一道。
　　“仓仲先生？”
　　“可是那个人称 ‘天地有仙师，人世尽可知’的仓仲，仓二月？”尹萧问道。
　　“正是”李心一道。
　　尹萧一笑，“即是如此，为何你们没早去请他？”
　　“哪有那么好请，照暮王已经去过多次了，可是他的门童都说仓先生不在家。去几次就是几次闭门羹。”李心一摇头。
　　“想来这种避世却又不甘于避世之人，都是有些傲气的。看来，你们的方法没有找对。”我道。
　　“你有办法？”尹萧问道，他的语气带着些，你有你说啊的意思。
　　“明日，你随我同去，就知了。”我道。
　　“既然他有‘天地仙师，人世尽知’的名号，怎么回甘心隐于山林呢？若是甘心隐于山林，便不会有世人传出他的盛名了。想来，这仓仲，仓二月先生，还是希望自己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
　　“世人，哪个不想？”尹萧道，“除了那个人。”
　　“哪个？”我问。
　　尹萧看着我，仿佛在看另一个人，终究未回答我。
　　第二日，尹萧很早就已经骑在一匹枣红马在城门等我。
　　“钰王，很早啊。”我道。
　　“正事，从来不拖沓。”
　　我不屑与他斗嘴，便是一路到了桑家庄，这庄子上也没几户人家，很快就找到了，仓仲先生的住所。
　　叩门，一少年将门打开，我见这少年面熟的很，像是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少年见我，也是一愣，上下打量了我跟尹萧一番，施礼道：“我家先生不在。”
　　就要关门。
　　“且慢”尹萧抵住了门，“请问，你家先生何时归来？”
　　“先生云游四方，归期未定。”那少年又要关门，却是尹萧半个身子卡在门中，他关不得，少年不免有些恼火，“你这个人，是要做什么？我都说了先生不在。”
　　我上前拉住开了尹萧，对他使了使眼色，对那少年道，“若是你家先生归来，可否带句话给他？”
　　那少年看着我，表情变了变，片刻后道：“什么话？”
　　“麻烦转告你家先生，我有一问，‘仙师？可知人世？”
　　那少年不解我意，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以为，这样就能激将法，激出仓仲吗？”尹萧对着我道。
　　“没有把握，不过，但凡能人，总是不能用常理去思考的。你我就坐这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