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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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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能看见逃亡的人,我的心一直悬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直到过了南凉江,一路向南才快到了南郡城。
已是傍晚,却正碰上两军对战,离城尚远,就已听见厮杀之声,那连续不断的炮火,和不断升起的浓烟,正在宣示着这场战争的惨烈。
车夫已经瑟瑟发抖,不敢向前。
“怎么不走了!”
“小……小姐……这没发走了。再走,咱们就要死于乱军之中了!”
我跳下马车,“秋雨,咱们走。”
“是”
“赵小姐——”沈大夫道,“你不能去啊!”
“你回去吧,谢谢你一路照顾了,我必须去!”
秋雨将马牵了出来,“不过,你们可能要走回去了。”
我同秋雨一起上了马,奔着南郡城而去。
战火愈加浓烈,我的心弦就崩的越紧。
“小姐,你在后面坐好了。”
北城门已经破了个大洞,城下一片的混乱,两方人马都已经杀红了眼睛。
兵器的撞击声,撕杀声与叫喊声从耳旁匆匆掠过,这已经不是三年前我来的南郡了。
秋雨一路杀进了城,我的衣服也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小姐,王府……”
王府烧了……熊熊火海之中,那个我曾经大婚之时拜天地的地方,正在一步步化成灰烬。
“管衫,管衫。”我翻身下马。跌跌撞撞,想要跑进去。
“小姐——”秋雨一把拉住了我。
“小姐,不能进去了。”
下一刻,南郡王府的片片砖瓦皆倒下……
一个满脸是灰的婢女战战兢兢的跑出来,我一把拉住了她,“王爷呢!”
那婢女显然已经傻了,我又喊了一遍“王爷呢!”
“不……不知……”
我颓然地松开了她的手。
“管衫……管衫……”我大喊着,天地开始在我的眼前旋转,已然急火攻心,我的双脚也开始不听使唤。
“小姐……”秋雨一剑击杀了,要冲过来的一个和封国士兵。
“小姐,咱们先走吧,王爷肯定也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不在这里,他在哪里……”我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小姐,王爷肯定没事的。”
“对,他肯定在守城。”当时我甚至没有想,城门已破,还怎么守。
“去南城门,去南城门,秋雨,快……”
“是——”
城门之上,厮杀还在继续,南郡的士兵已经要抵挡不住,爬到一半的,用石头砸落,已经上来的,拼死一搏。
秋雨在我面前,开了一条血路,我几乎是三步一跌倒地爬上了城门,此刻天已经暗了下去,但是四周的火焰已经照亮了这个惨烈的战场,天空之中,一片黑云压了过来,仿佛是为了更加衬托这个场景。
我站在城门之上,四下张望,“管衫……管衫……”
我大喊着……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秋雨的衣衫早已经被鲜血浸透,我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受伤,那一身青衣成了暗红的青色,她护在我的周围,抵挡住向我冲来的敌人。
“王妃!您怎么来了。”
满脸是血一身戎装的碧玉我显些没认出来。
我心中燃起一丝激动,“碧玉,王爷呢!”
“王爷率军出城迎战,现在,不知道他身在何处!”碧玉道,“王妃,你快走,离开这里!我护送您”
“我不走!我要找到他!”我焦急地把嘴唇都咬出了鲜血,腥咸入口却浑然不知。
天空下起了丝丝细雨,让我本就含着眼泪的视线更加模糊不清。而此刻,我看见城下一人,他一头的银发散落,手上提着一柄长剑,肩上的青红踏雪战袍已经被割裂,由于夜色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我知道,那就是管衫。
他周围只剩下十几名大旗将士,都已经浑身是血,但没有一个人放下手中的武器,四周围满了和封国的士兵。
“摘了管锦绣的头颅,回去领赏——!”
“对——摘了管锦绣的头颅——”
他们嚷着,却不敢轻易上前一步。
周围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
“管衫……管衫——”我大喊着,他听见了我的声音,回头看向我。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听见他嘶哑的声音:“阿旎——快走!”
下一刻,万箭齐发,我看见,一支箭正中他的左肩,他踉跄了一下,“管衫——”
那些大旗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只剩下他一个人,无数的箭射向了他——
直到一柄长枪刺中他的胸口,他嘴角有血流出,他用剑杵着地,并没有倒下,我依稀听见,一个声音:阿旎,快走——
“管衫————”我努力地擦着眼泪,想让自己看清他,可是雨越下越大,我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无论怎么擦也看不清,
“不——管衫——”
我翻身就要跳下城墙,秋雨一把拉住了我
“小姐!”
嗖地一声,一支箭已经要到我的眼前,秋雨反应迅速将我拉至身后,那支箭刺穿了她的右胸口。
我惊叫:“秋雨——”
她咬着牙,“小姐,我没事——”
“快走!”碧玉过来拉起了我们两个。
我趴在城墙上,手指死死扣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用力,而颤抖起来,我看见下面的人,万箭穿身,身首异处……可是他还是站在那里,就像是已经死去的树木一样,立在雨中……
我好想看清,又不想看清……
脑子中嗡嗡作响,耳旁的一切都已经听不见,所有的声音都只是过耳不闻……
“管衫——管衫——不——————————”
我的声音在战火中那样的渺小,没有一个人听得见。
“王妃快走——”碧玉将我跟秋雨推开,自己后背瞬间插满了箭,她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王……王妃,快走……”
她倒在了我的面前……眼睛还直直地看着我。
“不……我不走……不……”
有人在我的后脖子打了一下,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跟管衫还在南凉江边,每天过着钓鱼玩乐的悠闲日子,有一天,我发现我怀了身孕,他开心的像个孩子,抱着我转了好几圈,然后轻轻地将我放下,道:“娘子现在有孕在身,不能做剧烈的运动,是我疏忽了。”
我娇羞的笑着,开始体会着一个生命在身体里孕育,开始体会着,那个前生总是艳羡的和美人生。
可是一瞬间,眼前又成了那个硝烟四起的南郡城,戍城将士无一人投降,无一人生还,南郡将士,每一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身死也要守城。
那个人,他一头银发在风中飞舞,鲜血染红他的战袍,一柄长剑握在手中,那剑还在滴着鲜血,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他的战袍被割裂出一道道的缺口,随着风飞舞起来,壮烈而凄美,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我知道,他就是管衫,那个南郡王管衫,那个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拼命地向他奔跑着,可是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不知何处飞来的一支箭,刺中了他,一支又一支,一柄长枪刺穿他的胸口,一把长刀,砍去了他的头颅——
“不————”我惊呼着坐了起来。
“不……不……他不会死的。”我爬下了床,刚离开床,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自己在哪,我只想去找他,我不信,我不信那么从容,那么厉害,镇守了南郡几十年的南郡王会这样的,这样的就死了?我不信,我不信……
“你醒了”
我抬头,看见了尹萧,他面容憔悴,可以用形容枯槁来形容了,他瘦的几乎脱了相,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面无血色,双目无神,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如死一般没有生机地问看着我,“哪里不舒服”
“管衫呢!管衫呢!”我疯了一样地问他,“他在哪?”
他的拳头握地很紧,嘴唇颤抖着。
“你回答我!管衫呢!!”我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肩,他那毫无生机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又好像不是在看我。
“你说话啊!尹萧,你说话啊!”
他拉着我出了屋子,力气大的几乎将我托倒,屋前竟然,竟然有一个新坟……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说啊!你说话啊!”
“他……他……”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亡灵,“他……”
“他什么!”我吼到,几近疯狂。
“他死了……”
我像被一道天雷劈中,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过了很久,我喃喃地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我几乎是爬到坟前,“我不信他死了,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吧,他怎么会死,不不,他不会死的,你骗我!”
“这里面埋的肯定不是他,你肯定在骗我,尹萧!”
我双手扒着土,就算是死了,就算是死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干什么!”尹萧扼住了我的手腕。
“放开!”我挣脱他的手,“我不信,我要亲自看到!”
“你够了!”尹萧的眼中充满了怒气,“你要让他不得安宁吗!”
“他没死!”我喊道,“你凭什么说他死了!凭什么!凭什么!!!!就算……就算……他……他真的……真的……死了,我是他的妻子,我要见他……我……我要见他啊……”我摸着那个墓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站起了一脚将那块木制的牌子踹到,然后像个没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坐地,“我要见他啊……他……他……我不信……尹萧!我不信!”
我用双手扒着土,一捧又一捧……
我的手已经满是鲜血,仍然感觉不到疼痛……
终于,指尖碰到了一个木制盒子,我像发现了宝一样地取了出来,心中一阵惊喜,只是一个盒子,只是一个盒子,不是尸体,不是尸体……他一定没事。
我颤抖地,将盒子取出,把上面的泥土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看见盒子里的东西,我的心就像被万箭穿了一般,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我一寸寸地摸着这件,已经破损不堪的那件青红踏雪披风,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一道道割裂的痕迹已经被缝合,缝的非常丑陋,这是管衫的披风。
这身战袍,他曾经穿给我看,当时他说,“天下太平,娘子怕是看不见我穿战袍的雄姿了,来,我穿给你看,娘子”当时他一脸的邪魅之气,还带着小孩子般的炫耀。如今,踏雪染红,与那青红之鸟早已经分不清,哪个是青红,哪个是鲜红……
我的眼泪涌出眼眶,摸着披风,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只寻得这件披风,尸体……”
“没见到尸体,就是没死!”我还在做无力地挣扎。
“我也希望是如此。”
“就像你一样,你不也是消失了很久,我们也都以为你凶多吉少!可是,可是你还活着,所以,所以管衫,他一定……”
我自己没了底气,因为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倒在了血泊之中……不不,那天的雨那么大,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这样的。
我抱着披风,站了起来,“这是哪里”我环顾了一下,才觉得无比熟悉,这是我同管衫在南凉江的家。
“我……我要去找他!”
“他的尸体就挂在南郡城,城门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直地转过身,“你……你说什么?”
“你要去,就去吧。”他忽地坐在了地上,“你去吧,或许见了,就信了。”
“哈哈……尹萧,你撒谎!”我疯癫,控制不住自己,笑出了眼泪,笑得心痛无比,笑得像个疯子一般
“小姐!”秋雨过来扶着我,“小姐……”
“秋雨,这个尹萧竟然说管衫死了!哈哈……”我抱着披风痴傻地跑出了院子。
一路上我的脑子,都是空白的,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就是到南郡城下,看一看,我不信,他尹萧说的话。
跌倒了,也感觉不到疼痛,丢了鞋子,我也察觉不到,秋雨一路上都在跟我说话,可是说了什么,我根本就听不见,我只知道,我要去看一看,我不信,我怎么能信?怎么可以信!
南郡的城门上,挂着一颗头颅,银色的长发被胡乱地吊起,双目紧闭,已经死了多日,旁边吊着一具无头尸体,尸体上的血早已经凝固,因为时间久,已经开始腐烂……
城门下三三两两地士兵还在对着尸体吐口水,嘲笑着……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一口血喷了出来……天与地都在旋转……脑子中空白一片……连怀里抱着的披风也落在了地上……
管衫……
管衫……
管锦绣!!!!!
我在心里呼喊,口中却一字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