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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多铎在房里闭着眼哼哼,摇头晃脑的不知唱得什么调,还拿柄折扇打着拍子。钱昭不胜其烦,简直想弄两个软木塞子堵上双耳。这鬼嚎却在冯千轻手轻脚地跨进门槛时嘎然而止。
      “干什么去了?”多铎眼皮也没抬,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冯千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回王爷话,奴才刚才是应付那吕殷殷,她……她非要换住处,说是想独个儿住一间。”说着望了眼钱昭。
      钱昭心中一凛,夹紧了缠于腰际缎带下的利器。
      多铎不以为意地搁下茶盏,道:“还当什么大事呢?谁跟她一块儿住,挪出去就是了。”
      冯千赔笑道:“嗻。不如就让宋椿住在东厢,每日当值也近些,王爷看成吗?”
      多铎这才知道跟吕殷殷同住的是钱昭,愣了一愣,而后笑道:“你瞧着办吧。”
      钱昭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赶出来了。想起今早开门时,吕殷殷还畏畏缩缩地闪在一旁,不敢与她正面相对,这会儿竟跑去找冯千吵着要独住!脸皮之厚,叹为观止。
      “宋椿,你过来。”多铎显然没注意钱昭的恼怒,招手唤她。
      钱昭满心不甘地跟他进了内室,犹自愤愤,哪知他竟动手宽衣解带,将外袍剥下往衣架上一搭,夏秋之交只着单衣,如此便赤膊了上身。钱昭震惊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转身或闭眼。
      多铎见她怔愣,越发得意:“发什么呆,来给爷挑件衣裳。”随后而来的冯千打开衣橱,亲自捧了数件袍子,一一摊在榻上。
      她只觉眼角隐隐抽搐,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了不洁的东西。偏那多铎还越挨越近,笑着问:“待会儿爷带你出门逛逛,你瞧爷穿哪件精神?”
      五大三粗的一个男人,穿什么有什么打紧?见他贴上来,她矮身闪到一边,为着他别再赤身露体地在她眼前晃荡,便随手指了件青葱色寿山福海纹暗花缎箭袖,心道,穿吧穿吧,穿上就成绿孔雀。
      多铎抚着下巴沉吟:“这件?”又瞥了眼钱昭,发现她一脸阴郁,那表情似乎在说:不听我的问我做什么?便拎出她指的那件袍子,让冯千伺候他套上,当然,系钮的活还是交给钱昭。

      刚下过雨,路面有些泥泞,沿街的门面偶尔可见贴着大张黄纸,上面是墨迹半褪的“顺民”字样。因为多铎出行,清军将一路的商铺摊贩都肃清了,却有大量的汉民涌上街头争相张望,大约都想瞧瞧满清的王爷长什么模样。
      钱昭不想再看,放下车帘,转头却只能跟坐在对面的吕殷殷眼对眼。多铎说带她出来逛,却原来带上了她们两个,且将她俩装进同一辆车里。钱昭靠在车壁上,斜睨着吕殷殷,猜测她是如何跟多铎解释颊上清晰的指印。
      吕殷殷显然也不想对着她,扭头转向另一侧。静默良久后,也许是因为无聊,不自觉地轻哼起曲来:“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棹船歌,花房莲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歌绿波,恨逢长茎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钱昭初时还闭目细品,听着听着才发现是《浣纱记》,忍不住瞪大了眼盯住她看,心中暗忖,她怎么有脸唱这出,难不成还自比西施以身事敌?
      “瞧什么?”被她盯得烦了,吕殷殷恼怒道。
      钱昭懒得与她计较,只做听不见。
      “乡下丫头,一点礼数也不懂!”见钱昭没什么反应,吕殷殷便来了劲,睨着她的天足鄙夷道:“连脚也没缠还扮什么大家闺秀,怪不得一身蛮力!”
      钱昭倒不是从没缠过,小时候怕疼,哭着闹着不肯就范。母亲自幼习武,自然是没裹过脚,也不愿强迫她缠足;父亲那时只她一个独养女儿,打出生起就如珠如宝地万般疼爱,见她日夜哭泣,不吃不喝,哪还能狠得下心。于是,她缠了没几天的脚就那么放了。只是近一两年开始为她论嫁,却因这天足的缘故,问者寥寥。她内里难免后悔幼时太任性,若从前吃些苦头,便也不会受人看轻了,但面上却傲得很,不肯说一句悔怨的话。
      因此,钱昭是最恨别人说她脚的。这时被戳到痛处,如何不怒,恨不得按住对方狠抽几耳光。那吕殷殷见她一脸恶狠狠地耸身而起,好似立刻就要扑上来,忙吓得往后躲,低着头抬起双臂格挡。钱昭本是要掴她两下才肯罢休,可看她这惶恐的模样,心里舒坦了不少,又想动手毕竟失仪,就放松架势,靠了回去。
      吕殷殷半天没见动静,便放下胳膊偷觑她神色,却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便觉背脊一阵阵发寒,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

      马车停下后,有小仆上前掀帘子催她们下车。两人相看生厌,吕殷殷更巴不得离钱昭远远的,便急急跳下车,追着前头多铎的背影而去。
      钱昭则等小仆摆好脚凳,微提起裙摆,搭着小仆的手轻轻落地。环顾四周,发现竟出了城,这所在林木郁郁葱葱,却有孤零零的一座高墙大院,多铎一行人已穿过院门往里去了。小仆在前引路,走得很急,钱昭只好小跑着跟在后头。
      这园子修得颇雅致,亭台楼阁隐于树荫之中,一路行来却见岗哨林立,她不由暗忖,这宅院守卫如此森严,不知是住了何等重要的人物。正想着,就见前面廊下候着一群人,为首的身材微胖,穿玉色宽袖襴衫,戴万字巾。那人一瞧见多铎,就急忙迎上来,扑通跪下拜伏:“拜见王爷。”他身后的男男女女也随他跪倒在地。
      钱昭狠吃一惊,初看此人未髡头,束发戴巾,穿着汉人衣衫,还以为是什么节烈之士,没想到这人寡廉鲜耻的程度比之洪承畴、许定国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起来吧。”多铎睨了他一眼,背着手踱到园中凉亭里坐了,指着对面的石凳道,“你也过来坐。”冯千不知从哪捧出一盏茶来,多铎接过去,又对身边一满官道:“去把那个太子也找来。”
      钱昭听得疑窦丛生,心想,哪冒出来的什么太子?不一会儿,便见那满官带了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匆匆而至,那年轻人向多铎一揖:“王之明参见大将军。”又向那无耻的胖子行礼,道,“见过皇伯。”那胖子正眼也没瞧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似是十分不屑,却碍于多铎在场不敢发作。
      王之明的名头如雷贯耳,年初的“伪太子”案震动江南,钱昭哪还能不知这两个是什么人物。去年,鸿胪寺少卿高梦箕的仆从穆虎南下时与一少年结伴,晚上就寝却意外发现少年内衣织有龙纹,惊问其身分,少年自称是皇太子。抵南京后,高梦箕难辨真假,便将他送往苏杭一带隐匿,并密奏朝廷。
      福王虽是近支宗室,然怎正统得过先帝之子。他以亲藩得继大统,想来唯恐先帝的三位皇子不死,自然不愿认下这堂侄,不过太子一事在江南已是众所周知。无奈之下,只好把这少年接到南京,并令侯、伯、九卿、翰林、科、道等官同往审视。结果似乎很合这位万岁爷的心意,群臣看过后上奏疏,都说北来的“太子”纯属假冒。后来派锦衣卫绑了审问,那少年招认是高阳人,叫王之明。不过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朝廷越说是假,流言蜚语便越多,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眼前的胖子自然是酒色过度的朱由崧,几个月前他还是弘光皇帝,现在便连福王也不是了。至于这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要是真货,那应该姓朱名慈烺,不知他为何仍自称“王之明”,难道是想看看风向再决定是不是继续做这明室遗孤?
      “坐。”多铎道,“本王瞧这里倒也清静,二位还住得惯吧?”
      “住得惯,住得惯!”朱由崧抢着答道。
      多铎笑道:“福王之前住的宫室,不嫌这宅子狭小吗?”
      朱由菘谄笑道:“此处甚好,幽静素雅。受王爷如此厚待,小王感激涕零!”
      多铎笑了笑,便转向王之明问:“太子可还喜欢那两个女子?”
      王之明涨红了脸,回道:“皆是良配,多谢王爷成全。”
      钱昭再看不下去这两人一个卑躬屈膝一个唯唯诺诺,悄悄退到太湖石后头,对着株木芙蓉踢了数脚,扯落了一地花苞叶儿,发泄累了,便抱着棵碗口粗的桃树喘气。
      齐布琛远远望着她,只见那扶在树干上的手娇嫩白皙,让人不禁担心被粗糙的树皮擦伤了掌心。她刚才踹那花木是因为王爷将别的女人带在身边么?王爷也真是的,如果换做是他,怎么也不会冷落了她!
      钱昭用指甲抠下一片片树皮,借此驱走怒气。腰间绑的匕首硌得她小腹疼痛,隔着缎带按住,盘算着换个地方藏它,绑在这儿不是办法,既不舒服,用时也没法迅速拔出。

      回程时多铎不骑马,竟要与二女同乘一车。马车本不小,篷内坐上三四位女眷也足够,可塞进多铎那么大块头就嫌挤了。钱昭缩在角落,尽量远离他们,但行进间摇晃,还是难免碰蹭。
      吕殷殷靠在多铎怀里与他耳语,时不时被逗得咯咯娇笑。刚才他俩就单独逛了半天园子,让众人好等,还没亲热够吗?钱昭懒得看这对狗男女,抱着膝盖闭目假寐。正昏昏欲睡,车子忽然猛地一晃,就听吕殷殷一声惊呼,三人便挨成了一堆。
      待稳下来,多铎才觉被他压着的身躯绵软馨香,抬眼就见到钱昭近在寸许的小巧耳廓,忆起曾含过那腻白的耳珠,不禁心猿意马起来。他原是撑着车壁怕碰伤了她,这时便顺势压了上去。钱昭被那两人撞得瞌睡全无,见多铎又挨上来,鼻尖几乎触着她脖子,便怒不可遏地抬肘撞过去。
      多铎被撞个正着,却不觉得特别疼,也不恼她,只觉得那白玉似的脸颊逐渐绯红十分有趣。
      吕殷殷见状有些不快,拽着他袖子娇声唤道:“王爷!”
      多铎只得坐起来,眼睁睁看着钱昭挪开去。
      车停下来,有侍从单膝跪地请罪道:“王爷恕罪!刚才车轮陷入泥坑了。”
      多铎心情愉悦,说了声“没事”,便吩咐继续上路。马车起行后,多铎见钱昭离他几乎两臂远,便忍不住逗她:“椿儿,你说那王之明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
      之前他戏弄福王和王之明,钱昭心里是极恨的,这时也不愿搭理他,便抿唇摇了摇头。
      多铎笑道:“摇头是什么意思?爷可不明白了。”
      摇头自然是不知!钱昭恨恨地用食指在地毡上写了两个字。
      多铎却说看不出来,靠过去捉住她的手道:“这也没纸笔,不如写爷手心里。”
      钱昭猛抽回来,瞧着他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咬了咬牙,扑到吕殷殷身上翻找她的荷包。吕殷殷大惊,叫嚷着踢打,钱昭推了她一把,乘她后脑撞着车壁痛呼那一会儿,强取了她几件东西。
      多铎好笑地瞧她摊开一块丝帕,用螺黛在上头写下“不知”二字。
      吕殷殷抓着多铎的胳膊委屈地道:“王爷,你瞧她!”
      多铎在她脸上捏了把,笑道:“椿儿年纪小,你让着她点儿。”吕殷殷气苦,却也无法,只能怒瞪钱昭。多铎又向钱昭道:“爷看像真的。”真个鬼!她不屑地想,那么多见过东宫的官员去认,难道还能全都做假不成!
      哪知他又补了句:“贪生怕死的模样倒跟那福王是一家的。椿儿可是瞧不起那福王?”
      钱昭差点折断螺黛,平了平气,写道:并未。
      多铎笑道:“反正也没什么人瞧得上那福王,椿儿不用给他留脸。”
      钱昭低头不语。吕殷殷不知他俩说的什么,从钱昭手里抢回螺黛:“我的东西,还来!”那帕子脏了,她也不要了,拎起看了看,皱眉扔到钱昭身上。
      多铎把那帕子捡起,收在袖中,道:“这么好的东西,怎么都不要。爷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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