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预备役》拂泱

59、越狱（22）

　　雨多使人疲，倚窗听天明。
　　有些人心里有事就睡不着，迫使做完才算。年轻时做生意是优点，被筱筱说是时间扳成两瓣花。老了时间多到花不完，这就成了缺点。
　　压了压眼底刺痛，闻斐然拿着打印好的转移流浪猫申请出家门。每月都会转移一批进出，高网四合无人打扰的监狱是最好的动物疗养所。但温床久居不易，活着居安思危。这一点上人生猫生雷同。
　　这是他最后一次做动物流浪组织工作。管理处走流程从来没为难过他。
　　这一次，更不会了吧？
　　闻斐然暗暗吞了口唾沫，他一辈子顺风顺水，老了老了，倒像老房子着火，眼见倾颓之势，要因这事儿被投入大牢，到地下得被筱筱笑掉大牙。

　　临近破晓前最黑，蘸蘸侧躺静数春梅花瓣。
　　一、二、三……
　　墙上时钟走针咔擦咔擦，血液奔流血管哗啦哗啦。
　　她数到天色破晓，冷兵刃一般闪烁寒光的晨辉划破黑暗，一刀又一刀。
　　直至黑暗被尽数绞烂，白日彻临。
　　原来忍到天亮需要这么长时间，更难捱的是今天她要做的一件事。
　　一件与闻叔约定好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事。
　　她必须做好准备工作。
　　她现在要做的事很简单，房间里踱步，抵墙开始走，走到头折转再走一遍。
　　一遍又一遍……

　　直至医护上班开门，她回床上重新睡，因运动过量的手脚微微痉挛，额发濡汗贴在额头，脸颊热扑扑的，护士一见她就咦了一声。
　　\"美女姐姐，我头好晕，身上也难受，\"蘸蘸佯装有气无力。
　　护士却冷笑一声，丢根水银温度计：\"小姑娘，你都在医务室赖了三四天了！一会儿绝食、一会儿血压高、一会儿又发烧，知道的说你体弱多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纳税人的钱度假呢！\"
　　蘸蘸脸更红：\"我好了就走。\"
　　下完逐客令，护士翻了个白眼继续查房。
　　蘸蘸屏息凝神听脚步声，再过一会儿，就快到与闻叔约定好的时间。如果撞见人，就借口归还体温计；如果没撞见，她将溜之大吉。
　　护士的脚步声还没被雨声盖过，踢踢跶跶又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近。
　　蘸蘸心里焦虑得如火上烹油，偏偏那脚步声到门口不走了。
　　蘸蘸望着毛玻璃上熟悉的人影轮廓，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咣当一声，罗盏酒大喇喇走进来：“白老妹儿，监狱长让我来接你。\"
　　她亮相颇声张虚势，往隔壁床一坐一翘腿，趾高气昂。相对于监狱里众犯人清汤寡水的造型，她一头天生红发着实别具一格。
　　老罗一行出事后，按资排辈罗盏酒升级囚犯上层，协助狱警管理犯人，也就是俚语中的\"狱霸\"。新官上任三把火，她颇拿气势，如同京剧人物开场中的起霸，文武将司锣缓鼓，整装以发。
　　声张虚势一扬手，三名跟班鱼贯而出——
　　第一名犯人抱起蘸蘸换洗衣裳，退后一旁。
　　第二名犯人叠被铺床一丝不苟，退后一旁。
　　第三名犯人人高马大，蹲在蘸蘸面前露出宽阔后背。
　　罗盏酒冲蘸蘸抬一抬手：\"您请！\"套路耍一整套，满脸炫耀\"是不是够惊喜\"嘚瑟儿样。
　　竟丝毫不给她准备机会。
　　蘸蘸默默在心底捏了把冷汗。
　　眼角余光瞥了眼挂钟，距离与闻叔约定的9点碰头还剩二十来分钟。

　　罗盏酒循蘸蘸视线，若有所思挑眉：“白老妹儿，你总看时间是想做什么吗？”
　　蘸蘸心跳漏一拍：“我要归还温度计！”
　　罗盏酒招手第一名犯人：“你去！”

　　大雨瓢泼，小货车车厢外铺层油毡布，绳索系好，车发动驶入檐下，恨不能接近门内，确保接应的猫咪滴水不沾。
　　后车厢一层层码摞空出半米宽间距，空调开得足，恒温换气通风，环境舒适。
　　老李搭着手，直夸周到，别说送猫了，载人都合适！
　　又骂句鬼天气，下个没完没了。
　　“查过天气预报，就今天下最大，怎么偏偏必须今天走呢。”
　　“每次运猫都例循周五，监狱纪律严格，不是想改日期就能改的。“
　　“也对，管得严好啊，您别说，我待了几日，清净又安全，真不错，猫在这里比外面安全一万倍！不会被歹人抓，还不扰民，听说之前你还有过囚犯助理？好使不，给我也安排个？”
　　闻斐然：“您到时向监狱管理处申请。”
　　心想好使程度一般，麻烦事儿倒挺多。
　　拉完家常太空舱也装完了，闻斐然将麻绳缠缚捆绑，右下角留个活结。

　　灰色货车驶入灰色雨幕，天色暗沉光线昏暗，很快在监控设备中失去影踪。闻斐然久居监狱，不用靠导航，胸中自有丘壑，闭着眼也对地形和时间更换表了如指掌。他驶得时快时慢，如幽灵一般，一般人刻意在流动的雨中看，也只能看见车是动的，根本无法掌握其节奏。因而当8点50分换岗的一分钟间隙，车从分区铁门甩尾而出，极灵敏的停到诊所外的大树阴影里。
　　摇下车窗，风雨扑面而来，洒他一脸水。闻斐然摸出手电筒，冲二楼右手起第三扇窗户晃点两下。

　　一次已够惊险。他还晃点两次！
　　完全没想过倘若此时恰巧有外人在窗内会怎样。
　　但除此以外他们并未其它联络方法，只能祈祷蘸蘸跑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操作台屏幕变出时钟模样，分针秒针一下一下朝前走，闻斐然手抠着档把，也一下一下，雨声混着心跳，他手指被雨点子滴得惊了一下，头皮瞬间过一层电。
　　他心想这样不行。
　　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按两次才点燃，闻斐然深吸一口，突然门外咣的声响，低头没见一人，他以为是心慌了的错觉，突然又想起什么，撇了烟附身打开副驾驶车门，右下方露出一个清瘦的女孩子的脸，雨水顺颊而流，苍白如纸，却笑靥如花。

　　“不是说提前树下等我，怎么这么赶。”
　　闻斐然从副驾驶下车，撑开风衣，替蘸蘸遮出一方天地。
　　蘸蘸又瘦又小，被高大颀长闻叔挡得看不见。
　　她踉跄着步子，声音散在风雨里。
　　“罗盏酒突然赶来带走我。”
　　“这么巧？”
　　“我感觉她可能有发现什么。”
　　“这人就像在监控你似的。”
　　蘸蘸看了一眼闻叔，连闻叔都敏锐的察觉出来了，但这究竟因为什么她还是不好开口。
　　回忆起逃跑一幕，简直惊险。

　　第三名犯人将她背起，她就装作困乏昏睡，直至出门狂风骤雨一来，她装作受惊挣扎滚落到地上，腋下水银针摔得粉碎，她闭上眼，一狠心，埋头插入碎片里。
　　尖叫四起。
　　蘸蘸被抱起来重返医务室时经过镜面消防箱，见自己脸上两三颗血珠子往外冒，沾黏几粒小小的水银，看上去并不可怕，但足够她待诊需求。
　　护士用酒精棉签很快替瑟瑟发抖得她清理面部，蘸蘸趁此机会，一埋头，哇的声呕吐出黄水，吓得护士连人带板凳往后扬。
　　“我好像吃进了几粒水银……“蘸蘸捏住自己喉咙，脸都憋红了。
　　“那会中毒的！”护士气急败坏的撵走罗盏酒等人，让蘸蘸回病房换套干燥衣物并大量喝水。

　　蘸蘸垮着身子怂耷肩膀，极其憔悴的一张脸，在拉上门的一刹那变得精神，她飞快脱下湿透了的病号服，从床底下扒拉出套神色便服换上。
　　新旧病号服团了团塞被子里，造成人躺床上的假象，就在这时候，一缕灯光闪进她窗户里，就一下，足够她像被雷电劈了一下的弹跳起来。

　　她住院这些事日并没闲着，监狱几十年建施早有损坏缺漏，只需多注意观察，生锈的窗户锁被磨薄，轻轻一掰断裂。蘸蘸爬上窗户，回手拉上窗帘。
　　窗外的墙面凸起仅有半指来宽，雨浇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年久失修的墙面又湿又滑，用力抠住墙面凹陷摩挲着前进。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走马灯似飞闪过一百种摔死死相，但也就凭着一股置之死地的勇气，她终于摸索到了一根排水管。
　　又瘦又薄的年轻身躯协调性很强，右手抠住螺丝合页，手臂做支撑身体像蝙蝠贴合上排水管，双腿往下一跃惯性下坠，二层楼几步跳到地面。
　　没防久泡生青苔，打滑摔得\"啪！\"一声脆响，吓得蘸蘸连滚带爬逼近墙角。稍过了一会儿，见并没人察觉，才松口气。
　　她死盯摄像头，雨天监控清晰范围有限，在摄像头转过角度时飞快绕墙跑向大树。

　　这段经历用时很短，说起来却分分秒秒胆战心惊，后来寻得机会，蘸蘸与闻叔说起，闻叔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做成一件事真难，需天时地利人和。

　　闻叔打开绑缚卡车的活结，掀开后门一条缝，他双手操作，伞蘸蘸垫脚用力撑着，雨水依旧浇湿了他一背。
　　\"你快进去，中间笼子最下面的一个大笼子是空的。\"他接过蘸蘸手里的伞，扶了扶蘸蘸胳膊，助她踩着脚踏板蹬上车后箱。她动作灵巧得像只黄鼠狼。
　　借着掀开油毡布一角，可见车后箱的正前方开着扇小窗，黑黝黝中撒下一方长条的光，有种教堂尖顶构造漏光迷惑人视觉仿佛圣光降临——那是从驾驶室座位上的小窗透出来的，其作用是用来监视后箱。
　　听见蘸蘸发出\"OK\"的声音，闻斐然重重的吁了一口气。
　　他回到副驾驶室，预备驾车离开。不料拉开车门竟见副驾驶上坐着个人。
　　胖脸顶红发，颜色跳脱得灼痛人眼睛，躲在长刘海下的眼睛狭促眯成条长缝，闪烁出锋利光泽。
　　\"本想借车躲雨，没想到……嘻嘻嘻嘻嘻。\"罗盏酒高跷二郎腿，得瑟摇晃，\"您好人做到底，也送我一程呗！\"

　　两三日前李叔曾说起门把手上发现簇红发。
　　闻斐然终于知道红发的主人是谁了。
　　驾驶屏幕上的虚拟时钟显示距离9点还剩3分钟。

　　闻斐然脑袋里突然钻出一句古老谚语：瓦罐不离井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