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王牌‖灰姑娘》数年厌厌雨

1、第 1 章

　　她讨厌雨天。

　　可偏偏，出生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小镇。

　　那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一眼望去只有一层叠一层的云。

　　人说雨是眼泪，是天空的惆怅。被这种算不上积极的情绪浇灌了十四年，她写出来的句子也多是粘腻的忧伤。像气温蹿升却湿气不减的夏，运动服黏在背脊上，伸手去拨开反被汗水逮住，移不开的尴尬。

　　应该是一个雨淅淅沥沥下着的午后，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

　　国中三年级升学的关卡，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谈话。看着对面头顶泛着油光的男人，用烟酒熏黑的黄牙，一张一合地吐着什么“未来”“期待”“优秀”这样的词语。她忽然想起自己最新写给校报的那首小诗。为了勉励奋战的三年级生，塞满无数类似词语的小诗。天，那怎么能算是诗。是破碎的字拼凑起来的破碎的诗，和窗外那该死的永远不停下雨的天一样。她还用了“蓝天”，这座小镇曾几何时见过蓝天，在大都市进口过来的过期杂志上吗？

　　班主任依旧苦口婆心地念叨，她依旧思绪游离，在心里嘲讽了一百万遍，算了，这里的人读读这样的东西就算是了解诗了。

　　那时的她，确实担得起这样高傲的姿态。在人口不算稠密的小镇里，她的学校依靠着她办了三年独一无二的校报，以校名命名，而每月刊发下到班级，文娱委员招呼的都是“夏希报到了”。

　　夏希，她的名字。

　　明明出生在冬天，却有这样一个误导性的名字。

　　这倒也没关系，很多人的名字带“志”却庸庸碌碌，带“诚”却没有真诚的眼睛，带“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英俊可言。女生们笑嘻嘻地聚在一起交谈，名字里有“俊”字的多半是挫男。

　　自己，还称不上谬误的典范。后面那个“希”字，常常被调侃，是希望呢。

　　“夏希，夏希——”班主任挥着信封，很是担忧地看她，“你没事吧？”

　　虽然相貌不佳，师者，总是仁心的。

　　她说：“没事。”

　　“那就把这个拿回去，和父母一起好好讨论一下吧。那可是东京的大学校呢，虽然有点远，但是真正的文物双全。偏差值达60，棒球社还是甲子园的常客。夏希，你可是我们学校的天才，迟早会得到芥川文学奖，成为村上春树一样了不起的作家！哎呀，春天过了，就是夏天啊。”

　　她安静地接过信，抿着嘴没有讲话。

　　时至今日，很多事已淡忘了。就像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总是通过阴井盖的小孔成了地下污垢，在不见天日处发烂发臭。唯一记得的是临走那天，雨好大，打在伞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东京的夏天炎热，冬天寒冷。气温变化，晴雨更替，都和书本上所学的那样规律。

　　这应当是她期待的景色。事实上，有些煎熬。

　　那时候就要重复那句诅咒：没关系，没关系。夏希，你可是天才，你迟早会得芥川文学奖，会和村上春树一样成为了不起的作家。春天过了，就是夏天啊。

　　她靠这个咒语，等来了第三个春天。

　　棒球社的训练时间表有些折磨，睡眠时间用挤来形容，毫不为过。作为经理，她需要跟着队员们早起晚睡，当一个尽职的、随叫随到的保姆。

　　夏希不擅长摆出笑脸，睡眠的缺失更让她少言少语。一二年级时，前辈总是批判她的表情，不能让队员们感受到热情。她点头说好，却在心里想，兼职保姆的陪酒女还真是玷污热血是高校棒球啊。等所有前辈都毕业了，自己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前辈。耳朵听得是敬语，嘴巴吐得是训斥的话，没有人会不满，体育社团森严的前后辈关系，本该这样。

　　本该。

　　用了这个词，代表打破规则的人出现了。

　　新生入部，有个格外擅长在陌生人面前做出好孩子样子的人，乖巧的同前辈们问好，有些夸张地赞扬前辈们好厉害，对待经理嘴巴也甜甜的，没两天就喊上亲昵的“姐姐”。

　　洗刷盘子时，同级的经理说起他，总要弯起眼睛。

　　“阿鸣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今天我去仓库的时候，他啊——”

　　夏希不参与，只是听着。

　　二三年级几乎所有人都被成宫鸣的笑脸欺骗，只有夏希板着脸，跟国有教练一样，保持着警惕。

　　她很熟悉那种表演出来的乖巧。

　　男孩也熟悉她的冷淡。

　　两个人擦肩而过，她听见他轻笑。

　　一年级与二三年级非正选成员的对抗赛，变故来了。站上投手丘的人收敛了笑意，帽檐下的表情是那样不可一世。

　　“简直，就像王子一样！”

　　洗着盘子的经理们依旧喜爱那个男孩。

　　部员那边的气氛便沉重起来。

　　夜里，准备回宿舍的夏希被拉到建筑的阴影处，男友胡乱啃咬她的嘴巴。

　　她不着痕迹地拨开那双手，拉开距离，轻声问：“怎么了？”

　　别惊讶，要让所有人尊敬的办法不多，但绝非没有。作为女性，夏希选择了这位有背号的投手。在大家面前被起哄过一次，那位总喜欢责难她的前辈就学会用正常音量对夏希说话。

　　体育社团不仅仅按照前后辈关系排布等级，还有一层，实力。作为正选的交往对象，夏希在社团里的地位水涨船高。这点，和棒球社成员溜到校门第二家便利店买东西一定会对收银员问好一样。收银员是去年毕业的队长的女朋友，在他们交往之前，成员们私下叫她母猪。

　　现在，让她受到旁人尊重的男友焦躁不安。

　　“那个一年级，成宫鸣，他是个投手。”

　　“嗯，我看了练习赛。”

　　男友用力地捶墙，夏希才看见他背后空空。

　　“你的背号？”

　　男友再一次喊那个名字，咬牙切齿。

　　当晚，夏希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邮件，定时七天后发送。内容跟最后一次投给校报上的小诗一样惺惺作态。

　　“我喜欢你永远乐观、永远向前的样子，但现在，你给我不安的感觉。也许，我们需要各自平静一下。抱歉。”

　　男友在食堂闹得有些不体面，夏希不说话，她只需要哭。然后，都交给他。

　　“啊，前辈——”

　　跳过二军直接跟一军一起训练的一年级用勺子敲着碗，敬语用得很好，语气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懒洋洋地讲话，眼神满是挑衅：“我姐姐说分手后还死缠烂打的男人最逊了。前辈，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