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情人》公路飞行

4、不能接受的爱

　　文森特的嘴唇像一个“M”，即使在很严肃的时候，嘴角都向两边微微翘起，似乎总是带着一点笑意。因为纽约寒冷而漫长的冬季缺乏阳光，现在他的脸显得很苍白，同时也更显得他的嘴唇像粉红色的玫瑰。
　　当这柔软湿滑的嘴唇吻住罗科的时候，十五岁的男孩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的表情是控制不住的微笑，但是眼睛里却迸射出眼泪，豆子似的一颗一颗往外掉。他觉得这幸福感太强烈了，比他过去所有的幸福记忆更为强烈，那些魔幻电影里高山丛林幽谷瀑布下的仙子精灵拥吻在一起的美好画面都不及这个吻的万分之一。有了这个吻，他愿意为文森特去死。
　　文森特结束这个吻的时候，罗科已经满脸是泪，这显得他那些小雀斑更加幼稚可爱。
　　“小东西！”文森特捏捏他的鼻子，“你要是再大十岁就好了。”
　　“你会等我长大吗？”
　　“那时候我已经老了。”
　　罗科拼命摇头，“三十二岁怎么会老？”
　　“三十二岁，不就是大叔的年纪？”文森特想了想，随即笑了起来，“其实我们两个都还是小屁孩！你看看，完全解决不了问题，还惹出一堆的麻烦。”
　　“麻烦总会解决的。”
　　“我想去找我父亲认个错，也许他就能原谅我了，而你，把这里的房子退了，把钱还给你爸爸，也许可以免去一顿毒打。”
　　“那我们怎么办？”罗科急切地问道。
　　文森特顿了顿，显然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思考过很多，比方如何挣钱筹措学费，如何摆脱老色狼的纠缠，如何生存下去，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和罗科会有什么未来。
　　“你爸爸同意聘请我做你的家庭教师，指导你学习绘画吗？”
　　这个问题噎住了罗科。
　　“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不希望你上艺术学校。”
　　罗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且他恐同。”
　　这简直是个死穴。
　　“你看，你一直在对你父亲撒谎，当这个谎言戳破的时候，你可能沦落到跟我一起去住废弃的地铁隧洞。”
　　“我愿意！”
　　“我一开始也觉得为了自由为了爱可以牺牲一切，但是现在我很后悔。”
　　“那是因为你爱上的是个孬种。”
　　“哦，你不是孬种？”文森特看着罗科，表情明显有点讥嘲了。
　　“就因为我年纪小，你要这么取笑我吗？”罗科几乎抑制不住地就要嚎啕大哭了。
　　“嘘……”文森特把他搂在怀里，像拍一个孩子那样抚拍他，“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才是个孬种，而我看着你，就好像看着不久以前的自己。我躺在隧道里那张旧床上，床头连台灯都没有，我手里握着一个电筒，五分钟就要开一次，手电筒的光照在隧洞上方的时候，眼前的画面比一片黑暗更难以接受。我感觉自己躺在坟墓里，我害怕极了。我不敢说我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只能说，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
　　“别说了。”
　　“你愿意和我住那个废弃的地铁隧洞？”
　　“我说了我愿意，只要你在我身边。”
　　四目相对，罗科表达出的是决心，文森特看到的却是幼稚，但是这并非讨人厌的幼稚。他躺下来，靠着身后的枕头，发卷铺满了白色的床单，罗科大着胆子用手指缠绕住那些乌黑靓丽的发卷，文森特没有拒绝。
　　罗科突然有一个邪恶的想法，如果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拒绝。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他憎恨刚刚的自己，那成了什么，他果然和自己的父亲是一路货色吗？不不不，不可以，他爱文森特，不计回报，就是这样。
　　他希望他幸福，希望他随心所欲地画画，希望有赏识他的伯乐，希望他像梵高一样负有盛名，而且是在生前。
　　罗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着的，幸福感让他晕陶陶地，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文森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他烤了曲奇饼干，榨了果汁，还煎了鸡蛋，搭配上鲜绿的生菜，当罗科看到桌上的早餐时，他简直有一种错觉。似乎很多年以后，当他不是个孩子而成了独当一面的大男人，文森特还像今天一样英俊迷人，温柔可亲地给他准备早餐。在他们楼下的画室里，铺天盖地都是文森特刚刚完成的作品，等着晾干，画廊经理迫不及待要装裱处理，拿去展览。
　　“我把房子退了。”文森特把一块饼干放进嘴里，边吃边说道，为了防止饼干屑掉出来，他还用手稍稍捂了嘴，这使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含糊。
　　“什么？”
　　“刚刚打的电话，房东已经同意了。”
　　“合同都签了！”
　　“是的，但是他同意我把房子退了，钱会回到你父亲的账上。”
　　“是他逼迫的，他威胁你了？还是他威胁房东了？”
　　“没有，是我单方面的决定，和他无关。我没见过你父亲，甚至没和他通过电话。罗科，我不希望你和你父亲决裂。我已经二十二岁，尚且不能做到自食其力，何况是你。”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回那个地铁隧洞。”
　　“不行。”
　　“一开始有点儿不习惯，慢慢就好了。其实那里也不错，给我很多画画的灵感。”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我不会和我爸爸决裂的，他愿意给我钱花，我有很多零花钱。”
　　文森特见他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走过去，把他按回椅子里，然后双手捧着男孩的脸，文森特有一双大手，骨节粗糙，这是他全身上下最有男人味的地方了。
　　“真实的原因是，我无法接受你的爱，对不起。”
　　“你不接受我的爱没关系啊，你可以只接受我的钱啊！”他谦卑地说道。
　　文森特笑了，他亲了亲罗科，然后解下围裙，转个身，手插口袋走了出去。
　　罗科要愣了一会儿，才发觉他这是要走了，他什么东西都没收拾，也的确不用收拾，他那些地铁隧洞里的家什还没搬过来呢。当初罗科看他不搬，也是觉得没必要搬，都是些破铜烂铁，不少还是捡来的。
　　他追出去，电梯已经关上。
　　这一刻他是多么恨文森特那双大长腿，他怎么也追不上他，只看到他走出底楼门厅时的背影。
　　外面天气很冷，他只穿着黑色毛衣，就这么穿过马路，走到斜对面去了，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简直鹤立鸡群，超尘脱俗。

　　文森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了一天，他并没有像早上说的那样去找自己的父亲忏悔自己的罪过，也没有去学校按他打算的那样讨回自己的学费。他打算辍学，既然如此，那七万美元的学费没准可以要回来，够支撑他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在学校门口晃荡了一下，径直走过去了。
　　他不想看见沃特那只老色狼，不想看见他的同学，也不想看见那个人。虽然听说那个人的父亲已经把他弄去欧洲读书了。
　　总之他谁也不想看见，所以他低着头又拐过街道走了。
　　当他回到那个废弃的地铁隧洞时，他看见罗科靠在铁栅栏前，男孩背了一个大大的行李包，像是去参加夏令营的童子军。
　　“你这是干嘛？”
　　“你说你一个人睡的时候会害怕，所以我来陪你。”
　　文森特哭笑不得，但是更多的是感动，大概也只有这种少不更事的十五岁男孩会有冲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走过来，手扶着铁栅栏，然后叹了口气。
　　“请让我留下！”罗科哀求。
　　“不是……我当初为了安全考虑，怕别的流浪汉也发现这里，和我抢地盘，所以我加了一把锁。现在……”文森特搔搔他的头发，这个动作显得特别孩子气。
　　“你把钥匙弄丢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