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术士伪装魔术师的可行性》璃石

91、女王归来

　　“埃米及里……你是这一代的圣人？”赫里斯回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

　　温蒂斯曾经向他传讯，要他前往莱耶，只不过后来还没等到他，一行人就去了雅达尔森林，正好和他错过。

　　“是我。”埃米及里极不情愿地承认道。

　　赫里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在思考什么。

　　埃米及里内心紧张起来。

　　使者在想什么？是在怀疑他和先知之间的关系吗？不知道先知有没有向他解释过。
　　还有，现在自己身上穿的是和他相仿的白衣，使者会不会觉得他是有意模仿他，以便于取代先知心中的位置？
　　虽然确实是有意模仿……但他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赫里斯还没说什么，埃米及里便因为自己的内心活动而率先感觉到了冤屈，看到使者似乎要开口，他抢先道：“你误会了。”

　　赫里斯：“……”
　　他有说什么吗？

　　赫里斯联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思考的事情，疑惑发问：“难道你和拜恩不是以前的同伴？”

　　埃米及里：“……不，我是。”

　　“那你说我误会了什么？”

　　埃米及里：“……你没有误会，是我误会了。”

　　赫里斯更加疑惑，可埃米及里在极度的尴尬中已经不愿再逗留，“你先休息，我等下过来为你做下一段的治疗。”
　　说完，他站起身，带着半精灵匆匆离开。

　　赫里斯满是莫名其妙地看他离去，无法理解对方的举止。

　　“埃米及里大概是担心你误会他和我之间的关系。”
　　先知说道。

　　这时候，赫里斯才想到盛传于卡路德拉诸城邦间的流言。

　　同为谣言受害人。
　　赫里斯心底不由得对圣者生出一种名为难兄难弟的同情。

　　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会告诉他不必在意这些。
　　“首先那些传谣只是虚构的假话，我们实际并不存在那样复杂的关系。其次，我对您也并不怀有情人间的独占欲，所以也不会因为那些流言的存在而介意。”

　　帕德罗极浅淡地笑了笑，“他大概不会太高兴。”

　　为什么？
　　赫里斯很疑惑地看着先知，却发觉年长者望向的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带着一种深刻的、难言的感情。

　　帕德罗没有为他解释。

　　赫里斯也没有过于在意这件事，很快抛诸脑后。
　　他回想起先前的事，问道：“莱耶怎么样了？”

　　“人已经全部撤走，但是城邦被海浪摧毁了。”
　　先知回答他。

　　赫里斯闻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利莱亚一定很生气，不过没有人口上的减损，还算可以向薇奥拉交代。”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帕德罗托起他的头，用陶杯给他喂了一口水，然后语调轻缓道：
　　“西境其他几座城邦没有那么好运，虽然同样得到了救助，但是他们的民众没有莱耶人良好的战争素养，撤离速度太慢，损失了大半人口。”

　　赫里斯听完，不禁皱起眉，“灾难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卡路德拉远离海岸，为什么会有海啸来袭？”

　　先知：“事情的起因是有人用沟通魔鬼的方法祭祀了海神，引来神明的怒火，那个人你曾经见过，他的身份是一名奴隶。”

　　赫里斯费力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答：“是卡娜尔审判那天，拦住我们的那个奴隶？”

　　“对。”

　　“他在哪里？”

　　“死了，”帕德罗用手指轻轻拨开赫里斯额前被汗沾湿的短发，“他是最直接承受神罚的人，没有人能够救下他。”

　　赫里斯静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地说：“世间总是充斥不公，他是奴隶的时候没有受到公平的待遇，他的死亡也难以抵消他犯下的罪孽。”

　　“但他已经死了。”

　　“是的，他已经死了，西境人无法再向他复仇，莱耶人也无法回到过去补救，悲剧已经诞生。”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劝说他向莱耶人反抗吗？”

　　赫里斯沉默一会儿，然后看向帕德罗，“先知，他并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才想要反抗，也不是因为那段话才会步入歧途，而是他先有反抗的念头，所以才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假如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劝说他，只会告诫他，不要触碰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如有必要，还会对他下一个封禁的魔法。
　　“但是先知，我仍觉得这不对，奴隶们处境已然如此恶劣，他们根本无从得知真正的隐秘，难道真的有人生来就该落于下等，供主人驱使践踏吗？”

　　他的声音带着困倦，思考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帕德罗答：“不该是这样。”

　　碧眸望着他，即使透着疲惫，当那双眼中||出现年长者的身影时，依然跃动神采。
　　“所以先知，只要不公依旧存在，就一定会有人怀念那个光辉的时代。”
　　那个属于您的时代。

　　帕德罗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盖住赫里斯的眼睛，“你该休息了，睡会儿吧。”

　　睫毛扫过掌心，带过轻微的酥||痒，像是挠进了心间。
　　帕德罗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赫里斯的呼吸变得清浅起来，本就疲乏的精神松懈下来，很快陷入睡眠。

　　帕德罗静静地看着他。
　　自己的手掌遮住了青年一半面容，露出的那一半哪怕带着病容也无比美丽，令人不住遐想，当那双眼睛睁开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帕德罗俯下||身，慢慢垂首，隔着自己的手背在青年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

　　赫里斯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简陋的小屋里。
　　身体上的痛苦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他坐起身，先知已经不在这里。

　　雄狮凯撒侧卧在他的床榻边，见他醒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也从地上站起来。

　　“其他人呢？”赫里斯问它。

　　凯撒撑直前腿，伸了个懒腰，然后抖了抖毛，转身带着赫里斯往一个方向走去。

　　赫里斯跟在狮子身后，一路上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荒原，四处散落着临时搭建的简陋草棚、木屋。

　　女人和孩子们正在编织草绳，分类和清洗采集来的野果，晾晒和整理动物的毛皮。
　　视线所及的地方只有少数几个男人在来回巡逻，或在丛林边站岗，守卫着这片营地。其他壮年男人||大概都外出打猎了。

　　赫里斯走在营地中，人们看到他都露出惊艳的神情，而后这种近乎呆滞的惊艳又被深深的敬畏所取代。

　　他跟着凯撒往一块开阔的地方走去，逐渐闻到肉食的香气。
　　随着行进，诱人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几乎能从这迷人的味道里想象出食物的模样——被火焰炙烤到滋滋作响、表面沾满金黄油脂的肉类。

　　凯撒的脚步欢快起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一个燃起的火堆。
　　那里聚集了马戏团一众人，还有几位英灵以及圣人埃米及里。

　　赫里斯远远看见凯撒趴到卡娜尔身边，用那双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德鲁伊……手中的烤肉。

　　卡娜尔注意到它，伸手拍拍它毛茸茸的大脑袋，然后把自己手里的烤肉喂给它。

　　一人一狮散发着一种安宁和乐的气息，仿佛岁月静好，没有任何争端和哀痛可以打扰他们。

　　可是……
　　“它不是吃素吗？”赫里斯问。

　　相处这么久，好像还真没见过凯撒吃肉。

　　“它这……”卡娜尔卡壳了一下，然后很快想到解释，“它毕竟是狮子嘛。”

　　好像也对，肉才是狮子正确的食谱内容。

　　拜恩朝他招手，“赫里斯，你醒啦，快过来吃烤肉呀，埃米及里做的烤肉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赫里斯看着火堆旁宁静祥和的氛围，莫名感到一种违和。
　　这种场面他好像见过，圣山上那帮有深仇大恨、见了面不是唇枪舌战就是武力冲突的英灵们也是这么围坐着、一派和谐地研究烤肉的。

　　你们这样很恐怖的好么！

　　要不是确定那个被目光环绕着烤肉的人是这一代的圣者，他几乎要怀疑这帮人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致幻的魔法。

　　“赫里斯，过来吧。”帕德罗笑着对他道。

　　还好，先知还是那副本来的样子。
　　看来这个世界还是真实的。

　　赫里斯向火堆走去，在先知身边坐下。

　　金黄的油脂滴入火中，火苗陡然蹿高，圣者拿起一柄银亮的小刀，小心地削去烤肉上焦黑的部分。
　　他脸上带着一种圣光普照般的笑意，问赫里斯：“感觉还好吗？”

　　赫里斯点头，“还不错。”

　　圣人把手里的木签递给他，“吃点东西吧，你需要补充体力。”

　　赫里斯接过，“谢谢。”
　　的确有些饿了，虽然他觉得那些人反应都过于夸张，但这份烤肉看起来确实不错，至少能有一个愉快的用餐体验。

　　他这样想着，在几乎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下，随意地咬下一口。

　　赫里斯：“……”

　　爱与和平。

　　世间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争端，一起坐下来好好吃烤肉不好吗？

　　被瞬间征服的赫里斯也祥和地坐在火堆旁，宁静地吃着烤肉，心中完全安适，仿佛世间一切争端都与他隔绝，连刻洛罗斯那件事好像都可以不再计较……

　　不对，这件事还是例外的。
　　赫里斯忽然醒觉，手上拿着木签，皱眉陷入深思。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身穿银甲的女王带着她的卫兵们从战场上风尘仆仆地赶回。

　　营地前，女王拉紧缰绳，白马高扬前蹄，马身几乎快与地面垂直。
　　待马蹄落下，她对着营地里的人们问道：“谁来为他们的君主述说城邦里发生的不幸？”

　　“吾王！”她的女官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跑出来，一下跪伏在马蹄前。
　　“您终于回来了。”

　　这位女官现在是营地的主事者，她在灾难之后带领莱耶人在这片高地上建造住所、安排各项生活工作事宜，甚至还将几乎全西境的难民都团结起来，共克时艰。
　　在此过程里，她始终都是镇定理智的，将一切混乱料理得井井有条，慌乱的人们看到她，就像迷途的孩子看到了母亲，无比安心。

　　现在，这位冷静坚强的女官跪伏在王的面前，终于流露出坚硬外壳下的脆弱。

　　她流着泪，将事情起因经过，和难民们现在的情况述说一遍，并向女王告罪。
　　“我没有及时察觉隐藏在城邦中的危险，没能在您亲征在外的时候守好您的身后之地，请您责罚我吧！”

　　女王沉声道：“没有人能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哪怕我身在城邦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因为这件事而处罚你，未免太过荒谬。”

　　说完，她抬高声音，向人们发出命令：“今天傍晚，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要聚集到此处。我承诺，无论莱耶人还是西境其他城邦的属民，只要你们信任我，我都为你们寻找一片新的栖身之所。
　　“一切都会变好，甚至会比以前更好。”

　　她微微转头，喊出一名亲卫的名字，那名卫兵便驱马出列。

　　女王对他道：“去南方，到侏儒的商会里，把利莱亚家族寄存在那里的财富支取出来，现在该是用到它们的时候了。”

　　卫兵领命，策马离开。

　　女王对众人道：“散了吧，各自去做事，等到傍晚时分再来。”

　　人群散去后，女王从马上下来，朝着马戏团与英灵们所在的火堆走去。

　　“赫里斯，”她喊了术士的名字，神情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可以单独谈谈吗？”

　　赫里斯看看她，然后看看火堆旁一圈人，再看看烤肉的埃米及里。
　　突然感觉有些不满和疑惑，为什么是他单独出去和她谈话，就不能是她加入他们，大家一起吃着烤肉谈吗？

　　等下……他的想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前几天还在唾弃英灵们行为奇异的赫里斯忽然察觉自己的思想竟然已经开始腐化，作为一个警醒且克制的人，他决定遏制这种腐化的蔓延。
　　而拒绝同化，应当从脱离氛围开始。
　　于是，他同意了女王单独谈谈的请求。

　　他们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薇奥拉低下头，向赫里斯行了一个致谢的礼节。
　　“作为莱耶的女王，我感谢你保护我的子民。”

　　“这同样是我的职责。”赫里斯回道。

　　薇奥拉笑了笑，“我从战场上回来。”

　　“嗯。”这一点，女王在离开前就和赫里斯说过。

　　薇奥拉继续道：“北方边境的战争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激烈，就算是我，也几次陷入危境。
　　“那时候我在想，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有拥抱过你，这是多大的遗憾啊。”

　　薇奥拉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笑容没有离开前那么明媚，而是带着浅淡的疲惫，不变的是她蓝灰色眼睛里带着的那一点点期待。

　　“所以，现在你可以抱抱我吗？就算是对失去城邦的女王的一点同情也好，给我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吧。”

　　可以震慑住所有元老与贵族的女王，在臣民面前无比威严的女王，此刻像个小女孩一样，展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脆弱的一角，向他讨要一个拥抱。

　　难以拒绝，无从拒绝。

　　赫里斯看着她，慢慢伸出右手，在女王期待的目光下按住她的肩膀，然后转过头，朝身后高声喊道：
　　“利莱亚、利莱亚！你过来，你的后裔需要心灵上的慰藉，身为先祖你责无旁贷！”

　　莱耶女王薇奥拉·利莱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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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王：……艹！（一种偏旁）
　　无法拒绝，无从拒绝，但赫里斯除外。
　　赫里斯，真·片叶不沾身。
　　换个角度想想，或许他并不是不解风情，而是道德水准比较高呢？你看，毕竟他是那——么孝顺。
　　
　　最近也不是卡文啦，主要是特别特别的忙，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二点多都一直有事情，时间不太够用，只能见缝插针地写几段，速度就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