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术士伪装魔术师的可行性》璃石

89、海浪

　　赫里斯从真理殿堂走出来时，神情有些恍惚。

　　他向来不是十分擅长理论上的学习，这从他的施法者职业上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名术士，而不是法师或贤者。
　　这意味着他在施法中只需要讲求经验，而不必追寻知识。

　　因此，在陡然接收了大量信息之后，他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
　　以至于半路上被人拉走，一直到了目的地被按着坐到地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戳到了嘴边时，他才勉勉强强回过些神。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问。

　　“烤肉，第四十三版。”英灵把烤得滋滋冒油肉块硬塞到他嘴里，“快尝尝，好吃吗？”

　　还没从冲击中回神放赫里斯木着脸咀嚼，“还行。”

　　“唉，还是没法还原出来，埃米及里到底是怎么做的呢？”
　　英灵碎碎念着用空掉的树枝戳着火堆。

　　赫里斯咽下嘴里的烤肉，“如果我没记错，黑暗潮汐快要来了吧？大战将至，你们就这么闲？”
　　还能聚众烤肉？都第四十三版了。

　　“忙里偷闲嘛，你没发现我们每次聚起来的人都不一样吗？”

　　“没有，不关心。”

　　“……先知他知道你这么会聊天吗？”

　　赫里斯木然的脸上露出醒悟的神情，“你提醒我了，我还要去找先知。”

　　“诶诶诶，等一下，别着急嘛，赫里斯。”
　　英灵们手疾眼快按住他。

　　赫里斯皱眉，“为什么拦住我？”

　　英灵们互相看看，用眼神推举出一个代表人。
　　那名肩负重责的英灵干咳一声，“你看，我们也一年多没见了，很久没有联络感情，都要生疏了呀。”

　　赫里斯冷漠地道：“是好事。”

　　英灵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明明小时候又乖又软。”

　　赫里斯回忆一阵，“我记得我当年刚来圣山的时候，你们都说我又凶又野，桀骜不驯像只狼崽。”

　　“是、是么？哈哈哈、哈哈，”英灵发出一串尴尬的笑声，“这么多年过去，都有点忘记了。”

　　有同伴在他身后干咳两声，身为代表的英灵立刻想起自己的使命，他凑近了赫里斯，试探着问：“你和先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里斯特别奇怪地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已经不吵架了吗？”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

　　“就是……关于刻洛罗斯的那件事，你已经释怀了吗？”

　　“没有。”赫里斯矢口否认。

　　“那你们怎么……”

　　“我因为刻洛罗斯的事情记恨先知，和我爱着先知有冲突吗？”

　　众英灵：？
　　不是，没冲突？
　　好像是没冲突。
　　等一下，好像也不对。

　　赫里斯：“我已经失去了刻洛罗斯，难道还要再失去先知吗？”

　　众英灵：他说的好有道理。

　　“……话是这样讲，”代表人勉强压下心底的怪异感，继续问他：“可以后呢？等这件事过去，你还会和先知争执吗？”

　　“你们和各自的仇敌并肩抵抗了那么多次黑暗潮汐，过去的仇恨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呃……虽然圣战未能洗刷我们之间的仇怨，但我们显然在火堆前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谐。我必须向你强烈推荐埃米及里的烤肉，它有一种感化人心的力量，感化人心，你懂吗？”
　　英灵带着梦幻的神情，越说越激动，声音都高亢起来。

　　赫里斯：……又来了，到底是烤肉还是魔药，总觉得这帮人像中毒了一样。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他预备站起来，却看见旁边一个英灵手里拿着某样东西。

　　“那个是……苹果？”赫里斯问。

　　“啊，是啊，本来想做烤苹果的，你想要的话就给你吧。”
　　英灵说着，把手里的苹果抛给他。

　　赫里斯接住苹果，仔细端详着，然后叹息着说道：“苹果，苹果……实在是伟大的果实。”

　　众英灵：？
　　他怎么了？

　　“它是混乱也是秩序，是诞生也是终结，是生命也是死亡，是爱情也是仇恨，是智慧也是愚昧，是阴性的一切，也容纳阳性的所有，它是世界，是整全，是人、是众，是魔法的代名词，也是神圣的献祭品。”

　　众英灵：？？？
　　发生了什么？
　　这孩子没事吧？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莫尔，你快过来看看！

　　哦，不对，莫尔还在思过，刑期是永远。

　　“赫里斯？”给他苹果的英灵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刚刚得知一些真理。”赫里斯把苹果放到嘴边，用侧边的犬齿“嚓”地咬下一口。

　　众英灵听着这个声音，莫名感觉脖子有些冷。

　　赫里斯将嘴里的果肉咽下，嘴唇沾染果汁，变得湿润艳红，透着一股奇异的吸引力。
　　“关于苹果的含义，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世间的草药和果实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苹果那么特殊。”

　　“你现在知道原因了吗？”有英灵出声问。

　　赫里斯点头，“假如世界是一颗树，那它一定是棵苹果树。”

　　众英灵：……

　　“我觉得，”有英灵迟疑地开口，“要不然我们还是把他送去先知那里吧。”

　　其他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从他们身边拂过，是一名英灵从旁走过，脚步快到在身后拉出虚影，一刻不停地朝着先知的住所行去。

　　“是提比利娅。”有英灵认出了那道身影的主人。

　　“她怎么了？”
　　“跟上去看看。”

　　.

　　提比利娅曾是一位预言家。
　　她预言了神明的死亡，而后被恐慌的人们用乱石砸死，后来事实证明了，她是对的。
　　在圣地建立之后，她以英灵之躯重现人世。

　　凡俗的肉||体虽然消亡，可预知未来的能力却并未消退，它依然如诅咒亦如祝福地伴随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千年。

　　预言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总有一些未来无法改变，就如卷入风暴中的草叶，它的形状与位置不再由自己掌控，提比利娅也常常感受到来自命运的戏弄。

　　黏腻湿漉的触感不知何时开始缠绕她的身体，无尽的蔚蓝侵入她的梦境。
　　她夜夜自梦中惊醒，大口喘||息着平复窒息的幻觉。

　　经验告诉她，一个预言降临了。
　　一个噩梦般的预言，无法阻止的惨剧将要上演。

　　当预言正式到来时，她终于看清了梦境里模糊的画面，那无尽的蔚蓝，和身后无数的哭嚎，正预示着怎样的灾难。

　　她从房间里夺门而出，灵质的身体比凡俗的肉胎不知轻盈多少，哪怕跨步再慢也不影响她实际前行的速度。
　　心之所至，身之所达，思想有多快，她飞掠过大半个圣城的速度就有多快。
　　可即便是这样迅捷的速度，她依然害怕自己迟到。

　　“先知，先知！”她拍打着门，平日的优雅与礼数都被抛诸脑后，她只想尽快见到那位智者。

　　“先知！先知！您快开门！”

　　话音未落，门就打开了。
　　提比利娅前倾的身体没了门扉支撑，一下子向前方倒去。

　　先知扶住了她，“提比利娅。”

　　智者刚刚说出她的名字，还未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预言家便急切地说出自己所见的画面。
　　这是慌张的、不加措辞的、几乎语无伦次的叙述，“海浪、是海浪袭击了大陆，从西境蔓延，从莱耶席卷卡路德拉！”

　　“先知，提比利娅。”
　　赫里斯与其余一众英灵恰好赶到，将将听到只言片语。

　　“发生了什么？”赫里斯问。

　　先知抬起眼，果断地发出指令，“去莱耶，现在！”

　　.

　　【诸神不只是莱耶的诸神，祂们也是所有城邦的诸神。】

　　蔚蓝的波浪打在礁石上，激起一片片雪白的浪花。

　　【祂们俯听贵族的祈祷，也不会遗漏平民与奴隶的祷告。】

　　海水没过礁石，向着海岸蔓延。

　　【述说你的仇恨吧，将城邦作为牺牲，向海神送上祭品，为仇敌召来死亡。】

　　湿地中的水位开始上涨，没有多久，已经开始漫溢出来。
　　沼泽变作湖泊，将树木和旱地吞噬。

　　水面从宁静到波涛起伏，海水肆无忌惮地积聚，集结成海浪，汹涌地冲向陆地。
　　将树木冲毁，把石块击碎，声势浩荡地吞没一切可见的实物，奔腾着、咆哮着冲向未征服的土地。

　　远处传来隆隆巨响，地面都开始摇晃。
　　莱耶的人们纷纷走出门，惊疑地张望着，互相探问、不断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天上阴云笼罩，厚重的云层翻滚着压迫地面，仿佛随时都会塌下，压抑到令人难以喘||息。

　　有卫兵登上城墙，向巨响发出的方向远远眺望。
　　他看见天边出现一条蔚蓝色的线，那条线越来越近，越来越宽阔。
　　直到隆隆的巨响激荡耳膜，脚下的震动剧烈到令石块跳动挪移，他终于看清了蔚蓝的面貌，那是——

　　“是水……不，海浪！是海浪！快跑啊！”

　　人类能够发出的叫喊被水声盖过，卫兵只知道自己拼尽全力呐喊，耳中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巨浪瞬息之间已到眼前，浪头比城墙更高，像一头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远古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将要吞噬整座城邦。

　　人是何其渺小，就连身后的城邦也不过是风雨中飘摇的一小片树叶。过去令莱耶人无比自豪的城墙，在海浪面前不过是脆弱如蛋壳般的可笑玩意。

　　卫兵心底叫嚣着逃离，双脚却像牢牢钉在了地上。
　　直到那腥咸的水汽拂在脸上，他在恐惧中||出自本能地稍稍挪动脚步，人却一下瘫倒在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然虚软。

　　海啸迫近了，裹挟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即将吞没他。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轰然炸起。
　　卫兵眼前一黑，感到自己的耳朵发出一阵嗡鸣，陷入短暂的失聪。

　　等到眼睛重见光明，他无比惊异地发现，本来势不可挡的海浪竟然停了下来。
　　仿佛时间定格，将要扑向城邦的浪潮停在涌起的那一刻。

　　他哆哆嗦嗦地爬到墙边，向下探望，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海啸面前，本该渺小如粟米，却像是闪耀着光芒，让人不自觉地为他瞩目。
　　他背对城邦，双手持着一柄木杖，杖尾杵在地上，地面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疾风不知从何处刮起，狂烈地吹动白色的衣袍。

　　无尽的压迫感从他身上传出，与滔天的巨浪针锋相对。

　　他一个人便对抗了整片海洋。

　　撞击产生的可怖力量裹挟着狂风，从地上卷袭到天上。
　　厚重的阴云破开一隙，一柱阳光从云隙间漏下，正好落在他的身上。

　　金褐色的短发镀上辉芒，仿佛古典金器被拭去尘埃，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在刹那间照亮了这片阴沉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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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愣着干什么？截图……啊不，逃命啊！
　　
　　终于要苟到新卷了，咸鱼落泪。
　　下卷可能会简短些，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我写每一卷前都觉得没啥剧情，挺简短的，结果……现在都三十万字了（绝望.jpg）。
　　
　　别看开局这么凶残，新卷其实挺浪漫的（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