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寒寒

26、第七章-噩梦04

　　在叶悠尘眼中，他们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七年前，他深怕族中长辈会因文文垂危而倒下去，所以要求东晴朗与他「合谋」，夺去了文文的记忆。
　　经过这漫长的七年，看着又晴勇敢地重新学会「生活」，叶悠尘几乎要以为，他们成功了！
　　可是……
　　当陷入昏迷的又晴和叶忆尘一同被送到面前，叶悠尘十分怀疑，他们当年是否过于冲动及武断。
　　对于叶忆尘这个堂妹，叶悠尘向来没什么认识。但就算杀了他，他都绝猜不到，忆尘竟会任由「嫉妒成恨」的心魔壮大到出手伤害文文的地步；更想不到，一向以「女强人」一面示人的忆尘，其实也只是一个渴望得到长辈重视的小女孩。
　　他们这些第四代的叶家人，似乎是一出生就被烙上了「叶净尘」的诅咒，永世不得脱身。也难怪忆尘会这么恨文文吧！换作是他叶悠尘……老实说，如果他根本不知道当年叶家那场剧变，他还能如此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对文文宠爱有加吗？
　　悠尘甚至开始怀疑，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会否正是一切悲剧的元凶？他们只知道向净尘姑姑母女付出自己想付出的一切，却从未想过，她们母女是否承受得起？甚至，会否因为他们的付出而失去更多、更多？
　　他们的七年心血全部付诸东流！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自以为是，很可能会令又晴再一次走上文文的旧路！
　　可是……天可怜见！如果又晴不曾出现过，也许所有人都会渐渐对文文的死淡忘；但现在，既然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个比文文更随和温文、更平易近人的又晴，又怎能接受又晴也将「消失」的噩耗？
　　而在他们之中，东晴朗想必会是最痛苦的人吧！因为比起他们这些「尘」字辈的叶家子孙，东晴朗毕竟是最爱文文和又晴的人。
　　一切都错了……
　　※　　※　　※
　　醒来的一刻，安又晴彷如重生。
　　她知道她一定吓坏了所有人。记得七年前月姐姐说过，一旦安文「再现人间」，一切将会变得不可收拾。但，月姐姐错了，她始终无法忘记「再见」二字。
　　忆尘表姐的怨恨，勾起了属于安文的一切痛苦。
　　无论她有没有安文的记忆，经过七年不同的生活，她已不再是安文——不再是那个总背着一大堆负累的「安氏太子」。
　　安文只能逃避「再见」带来的痛苦，安又晴却懂得面对现实。
　　安文无法离开裴如和东晴朗的保护，安又晴却总算在洛杉矶独立生活了整整七年。
　　安文高傲得惹来「冰山高傲」之名，安又晴却温和得平易近人。
　　安文能够自私得将风若飞视作天与地，安又晴却必须顾虑更多……
　　例如东晴朗的爱。例如裴如的怜惜。例如众多亲人的珍视。
　　又晴清楚记得，七年前那场车祸后，她为何答应让月姐姐毁去她一切有关「安文」的记忆。
　　她忘不了那座墓碑上照片中的俏丽容颜，更忘不了那刻在碑上的只字片言。爱妻，立碑人称长眠墓中的美丽女子为「爱妻」，而立碑人也有留名，是「夫风若飞」。
　　那天，一通来历不明的电话促使她抱着「不妨一看」的心态前往墓园，也真看见了那座属于曲紫莲的墓碑。又晴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回到家中的，她只记得小曲儿来电邀她到紫轩去，因为他父亲在替书店购入存货时找到了不少早已绝版的好书。于是，她又坐上车子，由乐叔载着她往紫轩驶去。
　　在车上，乐叔一如平常，沉稳地掌控着方向盘，不发一言；静默中，背包中的手机响起，惊醒了仍在想着那座墓碑的她。又晴接起电话，听到的不是小曲儿的催促或朗哥哥的关切，而是之前要她到墓园去「寻找真相」的低沉女声。这一次，「她」说她安文在风若飞眼中，其实只是曲紫莲的替身，他死去四年的爱妻的影子。
　　只因为她长得几乎跟曲紫莲一模一样。
　　然后……然后手中的电话跌落在脚边，又晴记得自己像疯了一样发出一声又一声尖叫，吓得乐叔连忙死命踩下剎车，可车子却停不下来……乐叔慌乱地拿起车内设置的卫星电话求救，却已经来不及了……「小姐，不好了！他们在逼我们上绝路！快！抓稳——」乐叔努力想摆脱紧追着他们的一辆白色跑车，一边担心他娇贵的小姐会受伤……最后，又晴清楚记得那可怕的痛楚，以及那种彷佛天与地都不存在的绝望。她看到了，白色跑车的驾驶者……是叶忆尘，她的忆尘表姐。
　　又晴记得车子翻了，天旋地转的晕眩使她张不开眼睛。她嗅到一种浓烈得呛鼻的汽油味，然后有人拼命把她拖出车子……
　　而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又晴记得安文脑中只剩下「再见」二字。
　　当她醒来时，眼前首先出现的人还是朗哥哥。又晴也记得，当时朗哥哥说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三个月，害悠尘表哥差点就要彻底放弃，把她列为「植物人」了。
　　后来，朗哥哥说他已经为安文安排了一场葬礼，也把她「葬」在叶家墓园了。所以，她这次侥幸生还，势必要以另一个身份生活下去。
　　又晴记得自己接受朗哥哥的决定了，却拒绝拖着属于安文的黑暗走进安又晴的光明世界。于是，朗哥哥又找来他的堂妹——东晴月，准备创造一个全新的安又晴。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当又晴被裴如扶到安家客厅时，她听到她的朗哥哥这样说。
　　又晴一愣，抬起脸，这才看到厅内众人。外祖父叶盟、舅舅叶澄流、表哥叶悠尘，就连东晴家的人都来了！朗哥哥的祖父东晴宇、父亲东晴奕华、叔父东晴郁华、堂弟东晴望、堂妹东晴月……还有风若飞、风戎机兄弟，以及风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连外公都从纽约赶回来了？
　　朗哥哥的声音为何冷得如此无情？又晴看向朗哥哥瞪视的客厅正中央——是忆尘表姐！她正跪在地上！
　　又晴挣脱裴如的手，往忆尘冲了过去。突然脚下一个不稳，她向地上摔了下去。忆尘伸手想扶住又晴，但另一个人比她更快，并戒慎地盯着她。
　　「我只是想扶她……」叶忆尘收回手，眼光移向地面。
　　东晴朗把又晴扶到旁边的沙发上，然后回头看着叶忆尘：「你的用心令人怀疑。」
　　叶忆尘凄然一笑，并没有反驳。看见她的笑，与父亲一起坐在首位的叶澄流沉喝道：「忆尘！你说，你净尘姑姑的遗言是什么？」
　　「遗言……」扯出一抹比哭更难看的笑，叶忆尘想起了父母自幼耳提面命的那句话。
　　「姑姑希望我们能尽力保护她的子女。」
　　「很好，幸好你还记得！那我再问你，又晴是谁？」
　　「又晴……」叶忆尘淡淡一笑，低头轻道：「又晴是净尘姑姑的女儿。」
　　叶澄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女，无奈地叹息，铁下心肠：
　　「忆尘，你意图伤害家族一致承认的继承人，就算是我的女儿，也不能成为例外。从今天起，你叶忆尘不再是我叶家子孙，你在公司里的一切职务也立即被撤除。我叶澄流也要不起你这种恶毒无情的女儿。你以后是荣是辱，都与叶家再无关系。你……好自为之。」
　　又晴一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舅舅！你怎么能这样做？！」
　　叶澄流苦笑着说：「又晴，从她开始计划谋害你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是舅舅的女儿了。她配不上『叶家人』的身份，也不配当你的表姐。」
　　又晴沉默了好半天，然后抬头看着叶澄流：
　　「舅舅，我已经忘了忆尘表姐有没有对我起了杀机，」语气一顿，又晴浅浅一笑：「但我却记得，是忆尘表姐以她自己的命来保我周全的。若不是表姐，我今天躺的不会是床，而是棺材。而且，当年若不是表姐的杀机……今天的我，根本不会存在。」
　　说罢，又晴扶起跪在地上的叶忆尘，然后独自往客厅门外走去。但在她经过东晴朗身边时，她的手被握住了。
　　「朗哥哥？」
　　东晴朗弯腰靠近又晴耳边：「你……是文文？」
　　又晴甜甜一笑，轻轻勾住东晴朗的臂弯：「就算是，又如何呢？朗哥哥，若我记得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那些『记得』，不就成为沉重的负累了吗？无论如何，我是安又晴；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今，忆尘表姐一句「再见」掀起了被掩埋的痛苦。所有的「记得」，堆砌出一个残酷的真相。
　　「再见」——这句普通平常得不值一提的分手结语，却像是一个恶毒咒语的封印，它颠覆了她的世界……
　　再见！恢复安文记忆的安又晴再度怀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和她身边的所有人才能够走出这场噩梦，再见晴天？
　　又晴拖着东晴朗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出客厅。庭园中一片绿意盎然，彷佛能够令人拋开一切烦恼。又晴抬头，看着蓝得万里无云的天空失神。
　　「又晴？」东晴朗轻唤。
　　又晴笑着把视线移到东晴朗脸上，看见他担忧的眼神，突然明白自己的「失常」已经吓着了她的朗哥哥。
　　「朗哥哥，你知道吗？那被我丢弃在过去的一切，还真是个噩梦呢！」又晴歪着脑袋看着东晴朗领带的花纹，又一笑：「不过，不要紧！我们早就走出那场噩梦了。朗哥哥，你还沉醉在噩梦里那句『再见』之中吗？很不好意思喔！我不怕『再见』了；因为说了『再见』之后，我看见的是晴天！」
　　再见……晴天？
　　而不是说了「再见」的人却不能再见？
　　看着怀中那名女孩晴朗的笑容，东晴朗突然发现，他的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他的又晴，已经长大到不需要守护者了。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被她守护的人……
　　那个人是谁？
　　「风若飞」是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然而东晴朗更加清楚，无论那个人是谁，却永远都不可能是他——东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