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同人——Stories》砂时计

3、第一篇 记忆裂缝

　　今天是我的首领·彭哥列十代首领·泽田纲吉的葬礼。
　　天空正下着小雨，灰沉沉的。周围人的神情就像他们的衣服色彩般，陷入一片灰暗，仿佛被落在身上的雨水的寒气给冻伤一般。我也在这群人之中，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聆听神父的悼词。
　　“全能的造物主，亦是救赎我们的天主，在你的仆人·泽田纲吉的御灵前，求你赦免他所有罪过，祈求你接受我们衷心的祈祷，赦免他所有的欲望。”
　　空气中回响着渗着哀伤的沉痛声音，有人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我只是麻木地听着，总觉得好像在看一场戏。
　　那个人的生命比任何人都重要——不记得这是哪个混蛋说过的话了，我一直觉得说这话的人有病。
　　这么有价值的人在哪里？不论是谁死了，这个世界都不会变；不论谁死了，这个世界都不会因此结束。死了就是不存在了，没有人会永远记得某个人。
　　如同没人记得恩利柯·彭哥列。

　　恩利柯·彭哥列，是我的父亲。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那时的我还不懂得生与死的区别，只知道父亲一直没回家，最后是失踪不见了。那是个雨天，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葬礼专用一样，阴沉，冰冷。
　　在年幼的我眼中，那些一脸泪水哭泣着的人、跟母亲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的人，来来往往，只有两个人的脸和名字能让我记住。听母亲说，那是彭哥列九代首领和他的门外顾问。
　　这两个大人和母亲说些我不明白的艰深的话，不远处的大人们也在窃窃私语。
　　「哎，听说要把孩子送去作……，那孩子还这么小……」
　　「或许是想维持往日的荣耀吧，毕竟这家只有一个女孩。」
　　「嘘，那孩子看过来了……我们在孩子面前不要说这些吧？」
　　「放心啦，反正她什么也不懂。」
　　那些大人们说的我全都不懂，但我至少知道他们那些话是好意的，还是恶意的。他们在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嘲笑和故作姿态的怜悯，连孩子都感受得到的露骨的恶意。
　　「为什么爸爸一直在那里睡觉？」
　　当我仰着头问道时，那个有着白花花头发和胡子的老爷爷脸上露出了很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
　　他边摸着我的头边说道。
　　「不要给彭哥列这个姓氏蒙羞。」
　　九代首领和门外顾问走后，母亲这么对我说。我望着母亲，七岁的思维无法理解。
　　葬礼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母亲，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专门的黑手党学校。

　　入学第一天，在我向全班报上名字的时候，气氛一瞬间就改变了，连老师都转过头来。然后，从入学那天开始，在各种各样的欺侮行为中，我度过了充满屈辱的学生时代。
　　孩子永远是最残忍的，他们只要感染到一丁点来自大人们的恶意，就像海绵般不断地吸纳、吸纳、吸纳，然后向我一股脑倾倒过来。一开始单纯的恶作剧因为我没有反抗而变本加厉，他们开始掺杂暴力行为，校园里的围堵是家常便饭，他们会一边用最难听的话辱骂我，一边把我的头按在泥巴里。
　　「你妈用多少钱把你卖到这里来的？说来听听，以后说不定我会出更多的钱把你买来，反正你妈要的是钱，不是你！」
　　「‘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快跟我说，把这话大声地说出来，让这里每个人都听见！」
　　「不是叫你给我跪下吗？怎么？你弯不下腰？这可不行啊，你得在学校把你妈那一套给学好，好长大后去舔彭哥列十代首领的鞋底！」
　　「让我好心来教教你，你可是个死人！死人是不会反抗的！」
　　对于他们的欺负，老师根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要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这种不偏不倚的做法简直像个公正的法官，让我恶心得想吐。在被欺负的过程中，我一直没有哭，不是因为不疼，也不是不害怕他们，而是，在他们的咒骂声中，我知道我来这里的理由。
　　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快要窒息。母亲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是这么容易就能舍弃的吗？我在梦中大声叫着父亲的名字，一直喊，一直喊，喊到喉咙沙哑，喊到泪水涌出。那几个字砸在我心里，无人回应。
　　——父亲已经不存在了。人一旦死去，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
　　「不要给彭哥列这个姓氏蒙羞。」
　　——既然没人会记得我，我又为何一定要被束缚在彭哥列这个姓氏上？
　　那些恨意在心中翻腾不已。我无法让这些事就这样算了，也无法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如果他们要伤害我，至少也要两败俱伤。
　　终于，在某天，当那个看上去面目可憎的高年级生大笑着把泥巴放进我的午餐的时候，我用餐刀刺进了他的手掌，他就像被击破的气球般发出可笑的声音，噗噗噗的。我又刺了他好几刀，他才开始惨叫。
　　其他人像是傻了一般，然后开始四处逃窜。我简直疯了，拿着餐刀追在他们后面，有几个人向我扑来，但都被我不要命的攻击击倒。我就这样一直追击他们，每一刀下去都有鲜血喷出来，我没去管他们死了没，脑里只想着「刺刺刺」。
　　直到老师把我抓起来。

　　之后，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已经忘了。
　　那次爆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被关禁闭一周，但自此之后没人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我，那些被我刺伤的人见到我就像见到怪物一样。我也没有再动手，仿佛那次袭击事件只不过是场演过头的笑话。我平静地继续学习。
　　谁也没想过，我的内心每天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如何伤害那个从没见过的十代首领，是用刀刺，还是用枪？自己或许会被乱枪杀死吧，但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就没人会忘记我了。
　　就像被诅咒般，只能想着这件事。
　　心里很清楚，他什么错也没有，错的是我。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不想去抑制。如果不找一个人去恨，我怕我会立刻崩溃。
　　然而，正当我准备前去完成生前最后一件事时，老师带来了一个消息。
　　母亲死了。据说是被与父亲有仇的人杀死，就在乡下的老家里。
　　我在学校的这些年里，从来没去打听母亲的情况，也没给她带去只字片语，甚至不知道她何时搬去了乡下。
　　原本以为就算听到母亲的死讯也不会感到悲伤，但在老师口中听到母亲给我的遗言时，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她说，不要让恩利柯·彭哥列这个名字蒙羞。
　　我感觉这些年来储蓄的热情一下子消失了。

　　毕业后，我并没有立刻成为十代首领的保镖，而是成为瓦利安的一员。
　　瓦利安的生活很简单，任务任务任务，厮杀厮杀厮杀。我喜欢这样的生活，简单到不用动脑筋，同时也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在黑暗中摸索，尝试看清前方的道路。哪一些是朋友，哪一些是敌人，哪一些仅仅是路人。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回想多年前跟父亲相处的情景。父亲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但是现在又有多少人仍记得恩利柯·彭哥列？即使我报上我的名字，也不会有人用和那些孩子相同的眼神看我。永远只有胜者才会被人记住。
　　我习惯了沉默。
　　我习惯了只报姓名。
　　我习惯了一个人抽烟，对着窗户发呆。
　　没有对任何人泄露过任何一句心里话，我试图一个人成长。将所有东西都塞进匣子里，关好盖子，不去看，不去想，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全都忘掉。
　　然而，现实狠狠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终于还是被调去当泽田纲吉的保镖。

　　泽田纲吉这个人，跟在十代首领继任仪式上远远看过的模样差不多，只是身高比以前高了，脸比以前成熟。不过，他看上去仍像个普通青年，笑容温和，浑身上下都很干净。曾经在心底思念过无数个清晨的脸，在脑海里描绘过千千万万个夜晚的脸，此刻如此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我下意识咬紧嘴唇，等到嘴唇微微传来疼痛，我才终于确定这是真的。
　　右手的肌肉忍不住抽动，想要拔枪。但我克制住了。
　　我知道此时自己一定面露杀意，同时也庆幸此时没有守护者在场。在工作途中，我只能垂着头跟在泽田纲吉后面，刻意想着其他的事。
　　你这家伙光是活在世上就是我的困扰。你之所以能幸福地生活着，是因为你霸占了我的幸福。还能够好好地站立着、好好地说话就该心满意足了。
　　多少次满怀恶意地想，但我始终什么也没说。
　　我秉持身为保镖的义务和职责，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真的忠诚于他般守护着他。他不会知道，身后的这个人曾经想过杀他。我只是被某种不可违抗的东西克制着。
　　一个在前面默默地走，一个在后面默默地跟，这样的相处模式持续了很久。
　　在去密鲁菲奥雷的前一天，泽田纲吉忽然跟我说。
　　「我不知道这次会谈还有没有命回来，所以先跟你道谢，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保护。」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感情在胸口冲撞着，某些话涌到了嘴边，但我仍然克制住了。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但他却没有露出害怕或者惊讶的神色，反而好像有点悲伤。他笑了起来。
　　「谢谢你，纳维奇•弗莱卡•彭哥列。」
　　这是别人第一次叫我的全名。
　　「我会记住的。」
　　他这么说。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一旦死了，就成为败者。一旦失败，没人会记得你。
　　现在我仍然如此坚信着。泽田纲吉输了，输给了白兰，泽田纲吉是败者。
　　现在我仍然充满恶意地想着。就算一年后这些人仍会在想起他时掉几滴眼泪，但五年后，十年后，百年后，也许彭哥列已不复存在，将没人会记得泽田纲吉这个名字。
　　现在我仍然以压抑着憎恨的语气默念着。永远不会忘记父亲，还有你。
　　现在我也仍然记得那句话。仿佛强迫症般，一直到他死亡那天，一直到永远。
　　我一点也不想记得。
　　只是，忘不掉。

　　我低下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声说道。
　　——阿门。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短篇，感觉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