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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Chapter.50 ...

  •   秦子轩在客栈里没住几天,就收到了家里的一封信,说是父亲在下朝路上摔了一跤,伤了筋骨,催他赶紧回去。

      他嘀嘀咕咕地把信折起来,有些不满:“那几个人怎么照顾我爹的?不应该啊,宫里的路他走了几十年了,怎么突然就摔了?他不会又想骗我回去,给我说亲事吧?”

      “公子,我们先回去看看再说吧。”小厮在一旁收拾行李,把东西一一装到箱笼里,“看信上说的这么着急,看来是挺严重的。”

      “严重什么?”秦子轩抖了抖信纸,“上次说他突发急病,吓得我马上赶回去,结果他活蹦乱跳的,还说要带我去见见哪家的小姐,搞了半天,原来是骗我的。”

      小厮弯腰合上箱笼,劝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不管真的假的,回去再说吧,出来有些时日,老爷肯定也想你了。”

      见秦子轩没什么反应,他说了声:“我去找辆马车”,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秦子轩很郁闷,他去敲周绮的房门,发现屋里没人,于是转头去了客堂,终于在一张窗边的桌子上找到她和迟暮。

      “我得回长安一趟,”秦子轩把信纸放在桌上,“我爹摔了一跤,家里来信说挺严重的,催我回去看看。”

      “那是应该早点动身的,”迟暮温和地说,“不过看你脸色,好像不太乐意?”

      周绮原本倚着窗边出神,闻言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我爹之前骗了我好几次,不是说摔伤了就是突然病重了,结果我回去之后他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想骗我回去给我说亲。”秦子轩叹了口气,“我是没办法,他一出事,我肯定要回去的。那些诗文里,古人送别总是有酒,不过这回太匆忙,也没时间置办这些。”

      他问:“你们离开安阳以后,还要去什么地方?”

      “可能往南,也可能往北。”周绮想了想,回答,“我挺想去苏杭一带的,可能去江南看看吧,这一路挺远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长安。”

      这时,小厮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公子,马车备好了。”

      “没关系,不论多久,只要你回了长安,就过来找我。”秦子轩笑起来,“我会一直等你们的,到时候请你们喝酒。”

      周绮微笑着看他:“好啊。”

      秦子轩冲她挥挥手,折扇一展,潇洒地大步离开了。

      直到马车从客栈门口驶过,迟暮才低声说:“他走了。”

      “走了也挺好的,”周绮垂下眼睫,“我昨天还在想要怎么和他道别,还好现在不用了。”

      她指尖扣着桌沿,好像有些感慨:“其实他很像我那两个朋友,和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他们。我们都对彼此很熟悉,无拘无束,什么都不用顾虑,想说什么都可以……不过后来就不一样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恨他们,恨得想再杀他们一次,但有时候,我觉得很孤独,又会想起他们在的日子……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如果当时死的人是我,看见另一个人好端端地站在那,我未必会做出更好的选择。而且,如果我没有轻信尹浩风,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后来我就想,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人的感情这么复杂,纠结纯粹的爱或者是恨,也没什么意义。”

      周绮说着,自嘲般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想起以前的事,可能真是时候快到了吧。”

      迟暮视线瞥过她颈间,那道红痕的颜色又变得浅淡了,如果不仔细观察就很难发现,似乎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口有些堵,想说些什么,又犹豫着不敢开口。周绮不需要那些毫无意义的怜悯和安慰,但她给不出更好的东西,只能沉默着坐在一旁,把所有的空间都留给周绮。

      半晌,她缓缓道:“如果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我可以和你一起。”

      周绮没有立刻回答:“让我想一想,想到了再说。”

      ===

      当天晚上,迟暮去敲周绮的房门,想让她出来吃晚饭,却见她拎了壶酒,说:“第一件事,陪我喝点酒吧。”

      她还分出一二三四来了,迟暮失笑:“你吃东西了吗,我先让人给你送一点来?”

      周绮没反对,于是她去了客堂,找店小二点了几样小菜,吩咐一并送到客房来。

      店小二办事麻利,没过多久,几盘精致菜肴就端了过来,迟暮去了周绮的房间,拖开一张椅子坐下,自己动手把杯盘碗筷摆好,然后看向周绮:“好了,坐吧。”

      她是不能喝酒的,阴川血毒的毒素会越埋越深,为了毒发得慢一些,也为了能活得长一点,她就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活,不能动武,也不能饮酒。

      周绮打开酒壶,醇厚的清香逸散出来,她低头看壶口:“原来这就是杜康啊,当时我欠林辰的,现在终于能还了。”

      桌上有两个酒杯,她把两个杯子倒满,然后碰了碰杯沿:“敬你的。”

      迟暮默不作声,只是伸手过去,给她碗里夹了点菜。

      她知道周绮说的“你”并不是指在座的人。这一杯是敬给周绮曾经的朋友,敬给悄悄喜欢着谢临烟、在山路上和她打赌的朋友。

      周绮把两杯酒都喝了,然后又再次斟满:“还有杨凡,过去这十几年,谢谢你照顾我。”

      迟暮心头跳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烛光下那杯斟满的酒。

      周绮没有和秦子轩说谎,她确实不喜欢那个死去的少年,最后想留给他的,也只是简单又沉重的一句“谢谢”而已。

      心下莫名松快了一些,她敲了敲瓷碗的边沿:“吃点东西,别光喝酒。”

      周绮显然没什么心思吃饭,她拿起筷子,潦草地将碗里的米饭和迟暮夹过来的菜吃了一半,筷子时不时顿一下,也没像以前那样,慢条斯理地在饭上掏个圆洞。

      饭菜吃完,迟暮起身收拾了碗筷送出去。回来的时候,周绮已经自斟自酌地喝起了酒。

      其实她也不太会喝酒,澄净的杜康酒装在白瓷杯里,她拿在手中晃一晃,看烛光从碧透的酒液上缓缓漫过,然后再一饮而尽。

      迟暮坐下来,听见她说:“古人说葡萄美酒夜光杯,那应该也是挺美的场景吧?”

      迟暮温声道:“我和师父去过西域,那边风沙大,但酒酿得也好。夜光杯我也见过,若是放在月光下,会闪闪发亮,确实是很美。”

      周绮好像已经有点醉意了,她眼底泛上朦胧的水雾,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酒杯,然后低声笑起来。

      “其实今天和秦子轩说的是真的,我挺想去江南的,西北我也想看一看,不过现在是没机会了,只能等下辈子了。”

      她又倒了一杯酒,和桌上的另一个空杯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喝尽。

      “其实我挺后悔的,如果当时没有去安阳,或者我没有告诉他们尹浩风说的那件事,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迟暮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谁都不会未卜先知。”

      周绮笑,她眼底有点泛红,那点颜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分明:“我以为我不怕的,不就是死吗?又不是没经历过,我以前还想过我会怎么死,被烧死、淹死、病死、或是被人一刀捅死,猜来猜去,反倒还觉得有趣。”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看着迟暮,喃喃道,“我没想过会认识你。”

      像是心上被人猛敲一下,迟暮恍然清醒过来,她看着对面的周绮,突然觉得身边的人格外陌生,又格外亲近。

      除了第一次见面以外,她很少认真打量周绮,直到此时,周绮的那句话像是一瞬间推开了眼前的所有雾霭,眼前人的模样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醉意上涌,周绮有些恍惚,她没留意自己先前说了什么,只凭着残存的一点神智,低声往下说。

      “我以前,在街上帮人看书画摊子,那些来买东西的,总要对着那诗集品一品,论道一番。我就在旁边听着,听那些人念,‘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就想,这人好生勇敢,换了是我肯定不这么想管它人杰鬼雄,我还不想死,我想活到七老八十,最好是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周绮自嘲般笑了笑,恍惚半晌,才缓缓开口。

      “当时有一句话我特别不明白,他们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当时才十三四岁吧,理解不了那种意境。但是那天,那个早晨,我一人走出那座古庙,天上地下白茫茫的,没有人任何人在我左右……从前有的,但是还不如没有,而且往后也不会有了。”

      她哈哈大笑,掀落桌上的酒杯,一字一顿地低声念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最后两个字音重重落地,她伏在桌上,有些疲倦似的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沁出,被轻晃的烛光照着,缓缓淌过脸颊,落进衣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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