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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27 ...

  •   好在这时,店主把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白烟袅袅,香气扑鼻,气氛才没有继续凝滞下去。

      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从旁边的筷筒里取了筷子,各自低头吃面。

      迟暮点的是肉丝面,汤底鲜香,碗边点缀着青瓜萝卜之类的小菜,汤面上不见油星,清淡爽口。

      她隔着腾起的白汽,偷眼看对面的周绮,突然回想起不久前在屋檐下周绮阴郁而幽沉的那句话。

      “想忘,不能忘。”

      对周绮而言,想忘却不能忘的,是什么?

      紧接着,另一个疑问也闯入了脑海:从瑶县去长安那天,周绮去瑶县做什么了?瑶县并不是没有客栈可以歇息,她为什么要连夜搭船回去?

      转念想想,她又把这疑问咽了下去。

      不能再问了,今天她已经问得足够多了,而周绮也未必想说。换个方式设想,她也有“想忘,不能忘”的事,可周绮却从未过问。

      一碗面吃到一半,周绮突然问她:“一会还去墓园吗?”

      迟暮动作顿了顿,然后摇头:“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的喜好是我自己的事,你有权利提出你的要求。”

      迟暮斟酌半晌,还是否决道:“算了,我师父的尸骨没有葬在这里,凭空吊唁也只是徒增伤怀。再说了,也不知道画舫什么时候重新启程。”

      周绮沉吟片刻,说:“这倒是不急,如果你想在这多待几天,我们可以不和画舫一道返程。”

      “这样可以吗?”迟暮惊讶道,“你不回长安了?”

      “反正整日无事,回不回长安都一样。”周绮淡淡道,“到时候差驿站送个信,和兰芝姐他们说一声,不碍事。”

      迟暮将筷子的尖端浸在面汤里,盯着碗里红绿相间的配菜,缓缓道:“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我想知道真相,”周绮轻轻搁下筷子,抬眼直视她,“这几年,我虽有心逃避,可还是忘不掉那座大雪中的客栈——我原本只想躲在长安,借着这偷来的一时太平,安安心心地等死。”

      “等死”这两个字像芒刺般戳在迟暮心头,她微微一颤,苦笑道:“你说得对,我先前搬到瑶县,也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等死而已。”

      “当年在那座客栈里的人,除了我和王管家,其他人都已经死去多时。这事本该不再横生枝节,可谁让天意弄人,我竟然在画舫上又见到了当时的知情人。”周绮顿了顿,眼睫稍稍低垂,语气略沉,“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为了生计,帮人探听过消息,还给仵作打过下手,见过太多不明真相的事情——在这件事上,我无意再勾连起前尘往事,只是不想自己也死得不明不白。”

      迟暮沉默许久,才勉强牵起唇角,微微笑道:“那就这样吧,先在西关城住几天,暂时不回长安了。”

      回画舫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周绮顺道和画舫管事说了一声,见秦子轩不在,又拜托他等秦子轩回来了知会一句。

      管事这一早上就送走了不少客人,见她们要走,也只是礼貌地道了声珍重,没再多说其他的。

      迟暮先收拾好了,背着包袱在甲板上等周绮,过了好一会才见她拎着箱笼过来。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看过去,视线落在周绮手中那只箱笼上。

      周绮不是多讲究的人,衣服也只有换洗的几套,除了随手削的木簪子,就没再有其他首饰,她带一只箱笼出门,难道不嫌麻烦吗?

      这疑问转瞬即逝,因为周绮已经走到近前,说:“走吧。”

      走下甲板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有些遗憾:“可惜秦子轩不在,本想和他道个别的。”

      迟暮闻言,停下脚步:“秦公子和你关系不错,要不要等他回来,道了别再走?”

      “不用了,”周绮摇头道,“不过相识几日,有些投缘而已,留下来等他反倒显得刻意。反正都在长安,日后兴许还有机会见面。”

      两人离开渡口,挥别了这座奢靡华丽的楼船,走上了西关城的街道。

      ===

      西关城不如长安那般繁华,但比起瑶县就要大上许多。城内不像长安那样住着权贵家眷,来往的都是些衣着朴素的平民百姓,街道狭窄,街边的铺面也都是些装潢简单的小店,虽不算富饶,但胜在悠闲宁静。

      找到间客栈住下之后,迟暮先向掌柜问了路,然后独自去了城西郊外的墓园。

      她给了守墓人一些钱,让他帮忙立了块墓碑,刻上恩师祝明山的名字。

      师父早已埋骨江南,这坟茔底下空有黄土,连个衣冠冢都算不上,说是让他落叶归根,实际上也只是寄托一个遥远的念想而已。

      待墓碑立好,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斜阳归山,夜寒风起,迟暮穿得单薄,被这山林间的风吹得有些凉,她往掌心呵了口气,然后抱着手臂,在墓碑前坐下了。

      以前她还能跑能跳,在武林大会上接连挑战同辈,一剑刺出时如同风雷闪电,赢得满堂喝彩。

      只可惜岁月终不饶人,下午忙活这么一会,她就觉得格外疲倦,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提不起什么力气。她知道那是因为时日越久,藏在骨血里的毒就陷得越深,等到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渐渐虚弱到走不动路,会一直缠绵病榻,然后无声无息地走向永恒的黑暗。

      歇一会再走吧。

      迟暮这样想着,双眼不受控制地缓缓闭起,斜斜靠着墓碑,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过来。寒风扑面,眼前有一盏摇晃的灯火,灯光融在漆黑的夜色间,莹润而温暖。

      “睡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

      这声音很好听,清亮柔和,尾音总是微微上扬,语气却分外平淡。

      迟暮一只手抵住额角,缓缓睁开眼睛:“……有点累,不小心睡过去了,你怎么来了?”

      黑夜笼罩着这座无人的墓园,夜风掠过,草叶间卷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周绮坐在她对面,身边放了盏风灯,明灭的灯火映在灯罩上,流转出温润暖融的光。

      周绮拨转了一下灯罩,说:“你下午出门我就看见了,见你到傍晚还没回来,就去问了掌柜,他说你问了去墓园的路。”

      迟暮直起身,轻声问:“你不是不想来墓园吗?”

      周绮抬眼看她,讥诮道:“不仅不想来,我还不想死呢——”

      “想不想和做不做是两回事,我只是不想,不是害怕。”

      迟暮沉默了好一会:“……你别这么说。”

      “生死是常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其实你可以看开一些。”周绮平静地说,“常人活到七老八十会死,你再活两三年会死,我也许下一刻就会死,它们之间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时间的长短不同而已。”

      她还是那么平静、淡漠,即使是谈起人人忌讳的生死之事,也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太阳还会升起”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迟暮垂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墓碑粗糙而冰冷的石料。月色很暗,墓园夜间不会有人来,也没有照明的灯光,唯一的光线就来自于周绮手边那盏的风灯。

      也许是因为那盏灯太暗,她总觉得她有些看不清周绮的面容,即使对方离她不过两步的距离。她今年惊蛰过后才认识周绮,到如今甚至连一个春日都没过完,她们之间,除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惺惺相惜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不了解周绮,她不知道周绮的那两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死在了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想忘、不能忘”的事是什么。她从没看清过周绮,是因为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长久的时光侵蚀了她的轮廓,将她的骨血都碾磨了尘埃,消散在那些再也望不见的岁月里。

      周绮一直都这么平静,可谁知道平静的背后又藏着什么?她理智又冷静,很少有情绪起伏,和这个世界好像总是隔着一道帘幕,所有的悲欢苦痛都与她无关。

      她说“生死是常事”那并不是一蓑烟雨任平生那般的乐观豁达,而是突遭变故、风霜历遍之后的沉寂无声。

      迟暮笑了笑,轻声说:“你自己都看不开,还劝我看开点?在这件事上,你大概比我更执着吧。”

      她声音轻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我劝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深陷其中,生死也许可以成为常事,但我现在还勘不透。”

      周绮没有答话,她长久地沉默着,几乎要凝固成灯光映照下的一尊塑像。

      迟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墓园里高低错落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每一座坟茔底下,都沉睡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周绮垂下眼睫,拨转风灯的灯罩:“你说得对,我要是能看得破,就不会是‘想忘、不能忘’了。”

      她习惯性地垂眸,想要遮掩住眼底的阴霾,却忘了在见了太多次这个动作的迟暮眼中,这点掩饰完全是欲盖弥彰。

      灯罩犹自转动,迟暮伸出手,按住了它的边沿:“周绮。”

      迟暮很少用这种语气叫她的名字,周绮抬了抬眼,却见她神色郑重,沉声道:“你看这个世界,就像看这盏灯一样,不应该是隔着灯罩的。”

      周绮按住灯罩的另一边,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是把灯罩拿走了,不仅灯光会刺眼,风一吹,它也就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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