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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07.
      昨夜云间市下了一夜的暴雨,晋安路的沥青路面铺了薄薄一层小叶榕的叶子,正值七八月最热的时候,哪怕已经临近傍晚,路上也是没什么行人的。
      小洋楼的门大开着,“沧海阁”的牌匾下,一只猫咪蹲坐在石阶上,伸出粉色的舌头舔那身雪白的毛衣。
      若有人朝里店望去,便可见店内十分的简单,只摆放着几个多宝架,上面摆了些造型或奇特或精美的物件,连柜台也无一个,让人一眼不晓得是做什么生意的。
      窗前的乌木茶案边,有个着荼白汉服的男人靠在躺椅上小憩,乌墨般的长发垂到地上,微挑的眉宇间是掩不去的仿佛不染尘世的漠然。
      白猫漫不经心地舔了会儿毛,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抖了抖耳朵,朝街上望去。
      下午无人的街道上,走来一个人,木屐踩在铺了落叶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黑色竹骨伞挡住了面容,只能看见漆黑带赤的华服用银线绣了凤鸣岐山的衣摆随步伐轻轻摆动。
      白猫站起来戒备地看着来人,猫咪有限的智商和超越人类的生物本能告诉它这个人很危险。
      男人走到白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抬起伞露出一张清癯且毫无血色的脸,光影下,浓墨一般的眉眼和长发衬得脸愈发的苍白。
      白猫回头朝店内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贵客临门,未曾远应,玄某失礼了。”店里响起男子低醇清冽的声音,荼白汉服的男人从里面出来,拱手一礼。
      巫珩将收起伞,揖手回礼,“某不请自来,实非佳客。望君海涵。”
      玄素仿佛寒霜铸就的脸上微微松融露出一丝笑意。
      “请。”
      茶案一角的铜制香炉里升起淡淡轻烟,里面焚着上好的冰魄沉香,清冷的香驱散夏日的燥热,窗外还有蝉鸣的声音,店里却十分的清幽。
      暗绿色的茶饼在石质烤炉上散发出淡淡的芬芳,被放进白玉雕琢的茶碾中碾碎成绿色的粉末,再被红纱茶罗细细筛过。此时酒精炉上的水刚好冒出鱼眼似的水珠,从旁边小瓷罐里用小银勺取了些细盐撒进茶锅中。
      玄素看着锅边水泡如涌泉连珠,舀出一瓢倒入旁边竹制茶桶中备用,又拿竹夹在锅中心搅打,然后将茶末从中心处倒进去,待锅中茶水滚若奔涛溅沫时,再将方才舀出的水倒进锅里,这炉茶汤便算是煮好了。
      随手熄了火,用竹茶勺将茶汤舀进白瓷茶盏中,清香微苦的芬芳袅袅升起,又扩散在空气中与清冷的檀香纠缠。
      “明前的顾渚紫笋,可以一试。”玄素将茶盏移至巫珩面前,素白的手与荼白的袖摆划过乌木茶案,十分地赏心悦目,清泠的嗓音却比那冰魄沉香更要淡上三分。
      执起茶盏轻轻一嗅,清苦的芬芳充盈鼻端,如清明时节缠绵的细雨云雾,将六十年睡梦的沉郁洗净,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时须及清明宴。时隔千年,还能饮上一盏明前急程,也是幸事。”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巫珩抿了一口盏中茶汤,“好茶。”
      玄素闻言微哂,也不言语,只给他又添了茶,两人就静静地相对饮茶。
      直到杯里的茶添了两回,玄素放下茶盏,开口问道:“如何醒得这样早?”他记得这人入睡前曾说,此次沉睡少辄百载,如今不过一甲子有余罢了。
      “今岁是双甲逢月。”不过想到醒来那日的百鬼夜行,巫珩又皱了皱眉。
      巫珩作为血族,在世间行走已有两千多年,就连家族里的同辈血族都只剩下他一个,这样的年纪,即便是在以长寿论之的异族里,也是十分罕见,更遑论人类了,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玄素是他仅有的好友,大约也是因为身为得道之人的玄素同样是不死族的缘故。
      算了算日子,玄素虽有些疑惑,但见他似有数,也没说什么,只道:“你旧年托人送来的东西已修好,可要带回去?”
      “也好。”
      “稍等。”玄素略颔首,起身进了里间,不多时,便捧了个三尺有余的长木盒出来。
      木匣通体乌黑,除了在四角用铜做了包边花纹之外再无别的纹饰,只在侧腹处有一个与木匣同样材质的把手。
      将木盒放到茶案上,玄素坐回原位,做了个请的手势:“完璧归赵。”
      巫珩道了谢,手指从木匣表面划过,掀开盒盖,露出一架通体玄色的七弦古琴。将琴捧出放在膝上,手指拂过银色的琴弦便有清淙的琴音如山涧清泉流淌而出。
      淙淙琴声勾起两人久远的思绪,急程贡茶的清香氤氲间似回到流水静谧的曲江畔,玄素执着茶盏开口:“久未曾听你奏琴了,不知今日,素可有耳福?”
      他是巫玄璜仅有的好友,巫玄璜亦是他的挚友,几千载的漫漫时光,无论人类、修士亦或是大多妖灵,都只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不过有一二好友,倒可免去时光长河中独行的寂寥。
      “善。”
      旧年曲江洛下踏马赏花的岁月一去不复返,顾渚的茶香却飘荡了千年。修长且毫无血色的手指抚上琴弦,巫珩略一思索,轻挑慢捻间却是一曲《广陵散》倾泻而出。
      玄素敛目静听,执杯的手指微动轻轻敲击着节拍。
      一曲终了,门外有人抚掌而笑:“嵇叔夜千古绝唱难寻,执律者阁下一曲难求,真是好一曲《广陵散》,若人间界那些人类知晓如今还有人能弹出完整的此曲,恐怕饶是玄璜大人声名赫赫,东街巫府的门槛也能给你磨平了。”
      来人青衣束发,剑眉修容,倚门而立的样子像极了一株挺拔的青竹。不晓得他听了多久,雪白的猫咪依偎在他脚边,拿绒尾去挑动那人绣了叶纹的衣摆。
      巫珩回头略微敛眉看了来人一会儿,然后长长的剑眉舒展开来,颔首为礼:“玉竹君。”
      玉琅篁走近,从玄素手里接过刚好晾凉的清茶一饮而尽,才道:“一别经年,玄璜别来无恙否?”
      “承蒙挂念,侥幸安好。”巫珩默默地看着这对道侣,给自己斟了杯茶。
      那边玉琅篁就着玄素的手又饮了盏茶,“话说,你刚刚是不是有差点没认出我?”
      巫珩举了举手里的茶盏:“抱歉。”言辞诚恳得很,就是下次接着记不住。
      “时辰不早,珩也该告辞了。”夕阳金色的光辉透过窗帘照在茶台上,巫珩将琴收回琴匣,起身向两人告辞。
      “不送。”玄素举杯,他俩的关系倒也不用这些虚礼。
      原本徘徊在玉琅篁脚边的白猫见一巫珩起身,立刻跳上角落的架子,一双碧色的眼戒备地看着巫珩提着琴匣走到门边,从自己主人手中接过撑开的伞走出去。
      伞挡住了夕阳的斜晖,也挡住了猫咪的视线,只能看到墨色的背影,如锦缎的长发被一串璎珞松松的束在背后,行走间,串了玉石的穗子纹丝不动。
      “喵~”背影消失在转角,白猫从猫爬架跳下来,在玉琅篁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巫珩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临近傍晚,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乘凉的老人、打闹的孩子,热闹而和谐。他记得沉睡之前,这片土地上刚刚建立了新的政权,经历过战乱,百废待兴。
      这条路当年前他也曾走过,这么些年过去,路旁两侧的那些灰白的小洋楼都还没有变样,然而思及在云间市这一路走来所见,却无当日的炮火硝烟,就连行人脸上也不再木然与惊惶,纵有行色匆匆,却平和而满足,与当年几乎没了任何相似之处。而在更早以前,这里还只是松江府海边的一处小镇,如今也有可媲美当日“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的繁华了。
      作为被时光抛弃的种族,千百年来的朝代更迭早已看惯,然而短短的一甲子,这个国家的变化却出乎他的意料,多少也有那么一丝欣慰。
      毕竟,这是他的故土啊......是他曾经陈竽瑟祈神仗剑而御守护的故土。
      送他来他的车停在路口,听闻巫珩要来云间市拜访旧友,那个叫乔司的年轻血族便自请要为家主服务,想了想并无不可,也就允了,他正好缺个引路之人。
      “大......先生。”巫乔司上前接过巫珩手里的琴匣,“先生还有要去的地方吗?”
      “并无。”收回视线,巫珩摇头,这座城市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回吧。”
      “嘭!”前面一栋小楼前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到地上,巫珩闻到蔓延而来的鲜血腥甜,然后是人类女性的尖叫声。
      驻足望过去,小楼前的花台边躺着个穿纯白维多利亚宫廷礼服的少女,应该是磕到了花台尖锐的边缘上,头僵硬地仰着,露出姣好惨白的面孔,缓缓流出的鲜血将纯白的裙子和落在一边的洋装娃娃染红。
      巫珩没有上前,他看到了死气,那个人类已经死亡。
      路过的人围了上去,有人上前查看,露出哀伤惋惜的神色,有人拿出叫做“手机”的工具,似乎在报警。
      科尔乌斯家族是素食者家族,但人血的吸引还是存在于本能之中。巫乔司只是个年轻血族,成为血族的时间才短短十来年。不过三丈远的地方大量少女鲜血的刺激让他双目泛出血色,獠牙几乎要不受控制地露出来。
      巫珩看了眼他,伸手在肩上轻轻拍了下。
      巫乔司只觉得奇楠沉香的气息带着几分雍容和清冷扑面而来,瞬间压下本能的吸血欲望。
      “多谢先生。”巫乔司低着头道谢,有些沮丧。不能控制本能的血族只能算新生儿,他自觉天分尚好,却到底是不过如此罢了。
      见巫乔司清醒过来,巫珩只道了句:“走罢。”奇楠沉香氤氲的气息萦绕不散。
      “是。”
      车平稳而缓缓开走,巫珩从车窗看过去,人群后面新死之人的死气和阴气隐约可见,却没有灵魂出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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