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产鬼（3） ...
-
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的天地，一轮纤弱的月牙儿挂在空中，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笼罩而来的乌云折断。叶明抬头望了一眼，那月牙如一眼清澈的泉，在暗夜里幽幽地流淌蔓延开来，也渗透进他压抑隐忍的内心，董佳佳的死让一直坚守正义的叶明产生了动摇。
警局里面所有人都知道董佳佳是怎么死的，他们找到了证据，却没有任何办法。多么的可笑，他们是警察，却求助无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绝望，现在死的是董佳佳，日后会不会是他们，他们不敢保证，谁也无法保证，陆陆续续有人退出叶明的队伍，他们曾经坚守着正义妄图打破黑暗，但是面对真正的掩藏在黑暗中的罪恶的时候他们退缩了。
叶明也解散了调查小组，他理解同事们的选择，也支持他们离开。同时他也明白了老师的苦衷，他一直记得刚进入警校的时候，赵局作为当时剿灭犯罪团伙的精英来到学校对他们的谆谆教诲，他说作为警察大家要对得起自己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面对罪恶决不妥协，他将他的话记在脑海里，从未舍弃，当赵局开始妥协的时候，他才那么的无法接受。
可他现在明白赵局的无奈，他们能够为正义的事业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荣誉甚至于灵魂，但所谓的牺牲并不包括他们身边无辜的人。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身边的亲人、同事因为自己死亡，所以赵局，妥协了，软弱了。他能够理解赵局的妥协，但是他却永远不会妥协，他不怕死，他身边没有亲人了，他的父母也是警察，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因公殉职，是爷爷奶奶将他抚养长大，如今他们也去世了。叶明已经没有值得他妥协软弱的存在了，至于其他警员，他不会把他们拖下水，他们有亲人朋友，不值得陪他一起去死，他会用自己的方法找到真相，给董佳佳报仇。
叶明沿着街道往前走，没有回头，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延伸到黑暗之处，融为一体。
他这次就是去找能帮助他揭开真相的人。如果是以前的叶明，是绝对不会去找那个人的，因为那个人在他眼里也是一个肆无忌惮的犯罪者。
他拐进一个巷口，这里面没有摄像头，不会有人知道他接下来去了那里，凭借着作为警察的反侦查能力，他无声无息的来到一个偏僻角落，那里是一幢古色古香的院子，年代很久了，依稀可以看到斑驳的痕迹，门前的野草和树木没有打理，旁枝丛生。叶明站在门口，唯一的光亮就是门口挂的一盏红灯笼，在黑暗中如同猩红的血光，预示着不详。他站了很久，敲响了眼前漆黑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在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只窥视，等待着将门外的人一口吞下。
叶明垂下的双手握拳，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会不惜一切将那些罪恶公之于众，还那些惨死的人一个公道，为此他愿意与狼共舞。叶明走了进去，身后的大门自动关闭。院子里灯火亮起，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哎呦，我的大警察，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来找我，不过我的规矩你应该清楚吧。”
叶明沉吸一口气，院子的石桌旁坐着一个英俊带着几分痞气的男人，面前带着两杯茶水，手里拿着一把漆黑色绘满白色雪花的折扇轻摇，举止风流，倒是有几分像古代的纨绔子弟，可他偏偏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衫和花色大裤衩，脚下踩着一双拖鞋，实在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破坏气氛。
面前的人叫做冯宇，是一个黑客，同时也是专门做情报买卖的情报贩子，作为一个商人，他可不在乎法律，也不在乎他人的隐私，只要给得起钱，他连国家的安保系统都敢黑。叶明认识他是在三年前，他刚刚加入警队，跟着别人调查一场大学女生跳楼自杀案。
如今很多人都在调侃，每一个大学都有一条“博士路”。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充满了讽刺意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一个学校占据面积过大的时候，从有别人探查不到的黑暗之地，在那里很容易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学校为了遮掩这种事情，便会按照情况严重性给受害人一些补偿，最常见的就是校方资费读研读博之类的，久而久之，大家都把这样的道路称之为“博士路”。
冯宇的女朋友苏月就是“博士路”的受害者，她回到宿舍之后，告诉了舍友并准备报警，却被学校以全宿舍资费读博的要求不准她报警，出了这种事情会对学校产生影响。苏月才是真正受到侵害的人，她和冯宇好了八年，毕业之后就准备结婚，却发生了这种事情，让她痛不欲生。这个倔强的姑娘拒绝了学校的要求，固执的报了警。
失去了读博机会的舍友因此怨恨中伤苏月。明明是受害者的苏月却被打上了“不检点”、“不要脸”、“骚货”、“贱人”的骂名。被□□没有让苏月崩溃，但是那些流言蜚语让苏月再也忍受不住从学校行政大楼的楼顶跳了下来——行政大楼是学校最高的地方，摔成了一滩肉泥。死前，她歇斯底里，疯狂的诅咒那些伤害她污蔑她的人不得好死。
她的死没有唤醒那些作恶者，他们依然辱骂着死者，学校也阴着脸将寻求公道的苏月的父母赶了出去。这件事最后大事化小，不了了之，造谣者太多了，谁也不知道谁才是最开始说的人，大家都猜到是苏月宿舍的那些女生，但是他们没有证据，抓不了人。
当时前去学校阻止苏月跳楼的消防人员是哭着回来的。他明明看到了苏月有所动摇，看到了希望，但是楼下的观众辱骂着，不屑着，催促着，大声的高喊：“你怎么现在不去死。”苏月真的就如他们所要求的一样去死了，从楼上跳下，白骨和血肉混在一起。消防人员崩溃了，坐在原地嚎啕大哭，他已经抓到苏月的衣服了，就准备套上防护绳，但是下一秒苏月就从他的手心逃离从天空坠下，如同一只折翼的蝶。
那个男人回到消防局的时候，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从苏月衣服上拽下来的碎片，直接哭晕了过去。对他来说，最痛苦的便是明明有机会，却只差那么一秒，活生生的人命就消失在他面前。苏月那年23岁，女人中最年轻最美好的年纪，她的未来原本很长，很美。作为学校里的高材生，父母疼爱，男友恩爱，她的未来本该是一片光明的。
她，已经没有未来了。
事情太过恶劣，警方介入调查，他们在几天的调查之后，抓走了那个侵犯苏月的学生。叶明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冯宇，冯宇是和苏月的父母一起来的，他在其他城市读书，直到苏月死后才得到的消息。那一天，是盛夏最炎热的一天，冯宇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是所有女生憧憬过的白衣学长的模样，但是他的眼神很冷，冷到让人在盛夏的骄阳打一身寒颤。
只一眼，叶明就知道冯宇会报复。他的眼神空洞冰冷，却没有苏月父母的痛苦和绝望。这是一个疯子，而苏月的死亡将疯子变成了魔鬼。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个月后惨案发生了，苏月原本宿舍的三个女生因为争吵，将其中一个女生推下了楼，剩下的两名女生在逃离现场的时候，其中一个从楼上摔了下去，摔倒了脑袋，成为了植物人，另一个在争执中被刺了一刀，她本可以活下来的，但是逃出去的那个女生将门锁上了，因为手上虚弱的女生没来得及等到求助，失血过多死亡。
苏月宿舍的三个女生都发生了这样恐怖的事情，所有人都在传苏月回来报仇了。警察们猜到或许是有人替苏月报仇，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失去了冯宇的下落。
然而，报复没有结束，当时负责处理苏月的老师因此被学校辞退，辞退后不久，他发现自己得了艾滋，疯狂的他举着刀来到学校，刺伤自己，企图拉着别人一起去死，不少学生受伤，有一名教导主任因此死亡，苏月的辅导员也因此感染上了艾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学校的校长难辞其咎，离职调查。
这回，所有人都知道苏月的鬼魂回来报复了，他们才觉得恐慌，仍然有人觉得苏月自己不检点不然怎么会被人强|奸呢，心里也太脆弱了，遇到这点事就自杀了。
后来怪事依然出现，有人的舌头被人剪掉，不能说话，有人被绑架，回来的时候浑身青紫，似乎有被侵犯的痕迹……这是一场报复。一场对害死苏月的人的报复，那些诽谤她的伤害她的，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冯宇，警方因此将他列入调查对象。但是冯宇是一个孤儿，查不到任何人际关系，似乎除了是苏月的男朋友外，他就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他们在冯宇的老师那里得到了很重要的线索，冯宇是一个黑客，在大学的时候经常给公司写一些软件，名声不错。
因此，冯宇有很大的作案嫌疑，据他们的调查，冯宇走的时候和苏月同宿舍的女生说过一句话——“我们约定毕业之后去北海道看雪。”显然，冯宇有很大的作案嫌疑，但是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冯宇，就仿佛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些受到伤害的人永远都找不到真相。曾经毫不在乎中伤他人，满是嘲笑和疯狂的丑恶面容终于变成了和苏月还有她家人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那些人终于学会了闭嘴。
或许这就是冯宇想要的结果。
再一次知道冯宇的下落，是因为一个连环杀人案，最后的受害者是一个和苏月一样大的女大学生，全身赤裸，身上用刀子刻满了辱骂的文字。这么残忍的杀人凶手还是叶明第一次见到，但是没有丝毫的线索，因为这是无差别杀人案件，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没有仇怨，随机选择作案目标、在作案现场见谁杀谁。
最后是受害者家属确定的犯罪，才让此案告破。经过警察的调查，才知道受害者家属为了得知真相不惜一切，甚至还去烧香拜佛，最后受害者的哥哥网上求助了一个叫做风语的情报贩子花了五十万买来了犯罪者的情报。警方猜测风语就是当年的冯宇，但是他们依然找不到他。
当曾经的理想即将破灭，正义被黑暗掩藏，叶明想到了“风语”，他在网上找到了联系风语的方式，似乎是知道他现在的处境，风语要求两人见面，在午夜，夜深人静，一个古老的宅子里叶明终于见到了冯宇。
他看起来还和当年一样，只是略显成熟，脸上也是他从未见过的轻佻。在冯宇的那些老师同学口中，冯宇是一个平时比较沉默，但是乐于助人，外冷内热的学霸。
冯宇眼中满是早已预料的幸灾乐祸，他那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眯起，像极了一只狡诈的狐狸，“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和我一样。你瞧瞧，你所谓的正义如何？”他见过叶明，也知道叶明的履历，叶明太过坚守所谓的正义，天真的以为正义可以战胜邪恶，哪怕为此失去生命也是值得的。真的伟大高尚的思想，冯宇甚至想给他鼓鼓掌了，但是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了正义，只有化身恶魔才能保护自己。
叶明嗓子钝痛干哑，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是说了很多人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
“哈哈哈哈。”冯宇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完，大笑起来，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等笑够了他才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眸里满是戏谑和冰冷，他质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在乎吗？伤口早已化了脓，内部早已腐烂，长满了蛆虫，这个时候再有人轻飘飘的在伤口上撒了药，你觉得还有用吗？”
没有用，叶明在心中回答。就算他真的解开罪恶，那些人也还是死了，永远都不会复活。只是看到董佳佳的残躯，便可以猜到她死前的痛苦、屈辱和绝望，那些人根本不是人，就算枪毙一百遍也不为过。可是叶明是个警察，就算这么想，也要找到证据，将他们送上法院。他相信法院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相信这个世界正义永存。
原本动摇的目光变得坚定，“会有用的，至少正义一直存在着。”
冯宇发出了一声嗤笑：“你错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那种东西了，存在的不过是一帮丑恶的豺狼虎豹。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当年没有及时抓到那个□□犯，而是在月月死后，你们才把他抓走。”
叶明沉默了，□□案不是他处理的，但是他也听说过，调查人员已经确定的犯罪嫌疑人，准备继续的调查的时候，校方强行阻拦，认识犯罪嫌疑人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警方这里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又有学校阻拦，收集证据更是艰难，即使知道那个学生很有可能是□□犯，却碍于学校和舆论加上证据不足无法抓捕。不过事情闹大之后，学校受到了影响，已经不在乎那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了。可是说苏月用自己的死，换来了□□犯被逮捕。
某一方面苏月的死也和这个有关系，人们不会相信一个学习优秀看上去儒雅的学生是一个□□犯，反而更容易相信受害者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不然怎么强|奸犯就强|奸你不强|奸别人呢。受害者有罪论让人觉得恶心，却一直存在。
“让我猜猜。是因为学校不让，他们担心会毁掉学校的名声，还是因为那个学生学习好，学校不愿意毁掉他日后的人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轻蔑，脸上写满了嘲讽。
叶明无言，因为冯宇全说对了。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他还记得自己警校的一个学长曾经和他说过一句话“在坏人眼里我们是恶人，在好人眼里我们是废人，在家人眼里我们是罪人，在领导眼里我们是超人。”
学长是负责抓捕人贩子团伙的，因为触碰了犯罪团伙的利益，被用他的家人和女儿威胁。他的家人不理解他，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受害者哭喊着要求他们找回孩子，社会上一遍遍的骂着他们废物，同时上层催促着他们想要找出真相。这位学长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在和他最后一次的相聚后说了这句话。在一个星期之后，学长在抓捕人贩子的时候，被一辆大货车撞到，当场死亡。
他的妻子抱着他的尸骨哭嚎着，而他的女儿才六岁。
叶明想要改变，却无力改变，越接触那些罪恶，他越觉得自己好像困在沼泽之中，四周一望无际没有可以跑出沼泽的东西，他越挣扎便陷得越深，可是不挣扎连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冯宇轻笑着提起茶壶给他面前的杯子倒上了茶水，说道：“我可以给你一部分情报。打个赌如何？就赌你拿到了证据也拿那些人无可奈何。”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这个世间的罪恶了，天地倾覆，黑白颠倒。
叶明知道自己该毫不犹豫答应的，因为这是一个机会，但是他犹豫了，因为他心里的某处告诉他，冯宇说的是真的，如果证据有用的话，赵局当年也该有所结果了。最终他还是点点头：“好。”他不能放过这次的机会，总有人要为此牺牲，若是因为害怕而退缩，这个世界才是真的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产鬼（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