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母亲河》杨庸俗

1、第一章

　　凌晨4点，萧然还是被尿憋醒了，不情愿的起床，汲拉着拖鞋来到卫生间，也没多少尿，就那么几滴，人到中年，前列腺也开始不争气，以前是一根大阳线，现在是花洒，不拿手捏着，就会乱滴。
　　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顺着窗帘向外望去，还是黑漆漆的夜，静悄悄的。
　　拧亮台灯，舒服的靠在枕头上，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斗地主，随着登陆界面一闪，“刷剌剌”的声音响起，3000金豆入账，每天系统都会派发金豆，他靠着派发的金豆可以玩上几把，过过瘾。
　　年轻时候都很少打牌，上大学时宿舍有好几个牌友，每到周末都要斗一天，萧然从不参加，也不感兴趣，觉得一个周末的时间都耗费在牌桌上太不值得。
　　那时候他有理想，有目标，每个周末都是去图书馆，抱着厚厚的计算机书籍，啃上一天，等他回到宿舍，打牌也接近尾声了，但是不知怎的人到中年开始玩物丧志了，斗地主的APP卸了装，装了卸，就这么一个小游戏都控制不住，他有点看不起自己了，刚玩了没多久就被对家一对王炸炸得丢了全部金豆，没了金豆只能退出。
　　顺手打开微信，朋友圈里有颗小红点，点开，骡子，大学同学，去澳大利亚大堡礁的照片，穿着大红裤衩子，旁边是一位穿着比基尼的年轻女郎，这家伙前年炒比特币发了财，成了富有的成功人士，整日发些纸醉金迷的照片，年过40了也不结婚，身边的女朋友隔段时间就换一个，一个个比一个年轻漂亮。
　　萧然想，命运这东西你不信也不行，上学时怎么也没看出骡子有投资的本事，那会他家里条件不好，经常向萧然借钱，偶尔吃个方便面就像过节一样，吃的满头是汗，吃完在把汤喝了，然后砸吧砸吧两片厚厚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往下翻，李翔发了普吉岛的照片，蔚蓝的海洋，葱绿的高尔夫球场，张牙舞爪的大龙虾，郁翔38岁那年以伍仟万美元的价格卖掉了自己的游戏公司，赢得各路媒体争相报道，不到40就已经退休，现在在泰国普吉岛和他的狗悠闲的过着日子。
　　杨克的软件公司去年上了市，接连几个涨停板，成了股市里一匹黑马，上市后的第三天他在同学群里发了12万块钱的红包，从早晨发到晚上，群里充满了铜臭味，女同学恨不得离婚嫁给他，男同学恨不得叫他亲爹。
　　杨克套现了部分股票，现在到处买房，朋友圈里贴了两个吊灯，配文字“败家老婆从意大利买了两个吊灯，花了我32万”，低调的炫耀，赢得不少同学点赞。
　　木马当上了S市的中移动的总经理，业余时间写了几本企业管理的畅销书，经常在电视上侃侃而谈，为他人指点迷津。
　　上学时成绩最差的刘大拿，当了县组织部部长，朋友圈里晒的是接待省长的照片，微笑，握手，春风得意。
　　毕业二十年，同学们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的成为政界名流，有的富甲一方，过着贵族般奢靡的生活，在各种场合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黑暗中他谈了口气，离天亮还早，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要熬，萧然把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继续假寐。
　　他现在很少和他的大学同学联系了，只是通过微信朋友圈获取他们的信息，他知道他们已经分属不同的阶层。
　　只有小林还和他经常联系，小林说：“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是同学让你产生了平等的错觉而已。”
　　辗转反侧熬到早晨5点半，窗外还是黑漆漆的夜，城市还没有睡醒，他起床给10岁的儿子做早餐。
　　冬天的厨房冰冷，他先打着火，然后在锅里卧了一瓢水，让厨房暖和起来，他缩手缩脚的做完早餐，两菜一汤，热腾腾的端上桌，才去叫醒酣睡中的儿子，儿子扭捏的起床，闭着眼睛穿衣服，一百个不情愿。
　　另一个房间，妻子搂着3岁的女儿在酣睡，不用推门进去，他就能想象妻子酣睡时的五官表情。
　　上周他和妻子刘玲吵了一架，两人已经冷战一个星期了，没有和好的迹象。妻子一生气就什么都不肯做了，他只好自己起床给儿子做早饭。
　　他都快忘记了为什么吵架，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住，过了40岁眼睛就开始花了，看药品说明书要摘掉眼镜，记忆也不如以前，比如前天吃的什么饭，有哪些客户打过电话，通通要回忆一会才能想起来，有时候干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是年轻时候经常熬夜使他提前进入了早衰。
　　他是个程序员，写了20多年的代码，靠着这项收入不菲的技能，买了房子，顺理成章的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四平八稳。
　　以前他没有感觉到钱的重要性，那时候即使躺着睡觉，他的软件都在给他源源不断的赚钱给他，他是个知足的人，总是对自己说够了，够了。他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没有费钱的爱好，吃穿用都不挑剔。
　　他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就像他写的代码一样逻辑可靠，一目了然，可是生活向来没有简单过，尤其是40岁之后，他突然厌倦了以前喜欢的职业，以前可以日以继夜的写代码，不知道疲倦，现在他一看那些代码就打瞌睡，IDE编辑器，打开半天也写不下一行代码，没有兴趣去跟踪新技术，他的产品就漫漫被市场淘汰了，这个过程是缓慢的，就像温水煮青蛙。
　　尤其是两个孩子长大后，吃穿用度，教育的投入都需要他源源不断的挣钱回来，而不是坐吃山空。
　　以前漫长的青春年华，他从没为这些担忧过，但是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的思虑就多了。现在房价飞涨，他不想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让儿子为了一套房子放弃生活中那么多的美好。他是35岁才结婚，为了一套房子努力奋斗了多年，老家的父母一分钱也帮不上忙，他还要每个月寄钱回去。
　　而妻子全职在家带小孩，没有任何收入，全家压力都在他一人身上，这种压力就像空气，看不到摸不着，却无处不在。
　　儿子洗漱完毕，坐到了餐桌前。
　　“早餐一定要吃好，吃饱”，他对儿子说。
　　早餐，是最重要的，他经常这样对儿子说，但是妻子却不这样认为。
　　他想起那天吵架愿意就是因为早餐。
　　他主张早晨要吃饱，必须是主食，米饭炒菜，像今天的两菜一汤，就是合格的，但是妻子主张早晨从简，面包牛奶就好。
　　他说“孩子从早晨6点半起床，要熬到中午12点才能吃上午饭，不吃饱4节课怎么能坚持听下来？就靠那块面包和牛奶？面包是发面做的，一小块就能发很大，不经饿。”
　　他心平气和的说着，并没有责怪妻子的意思。
　　但是妻子刘玲却发飙了，“愿意做你起来做，你看做出来他吃不吃，就你心疼儿子，我不知道心疼？”
　　他知道在张嘴也是错，只好沉默。
　　刘玲摔打一下就回床上睡觉去了，冷战的序幕就开始了。
　　她终于找到理由睡懒觉了，他想，这个理由又是那么的合理。
　　其实，早餐问题不过是上一次吵架的延续。
　　上周，他要去外地出差，刘玲给他订机票，订完才告诉他买的是打折票，不是直飞，要经停郑州，经停意味着要比直飞要多一次起降，耽误时间不说，多一次起降在他看来多一次意外的风险。
　　五年前那次坐飞机的经历让他心惊胆战，起落架放不下来，飞机绕着跑道跑了好几圈，边跑边放油，空姐吓得声音都变了，哭着给全飞机的人发了纸张和笔，让写遗嘱。
　　他拿着笔颤抖了写下了，刘玲，我爱你，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夫妻，你愿意吗。
　　那时候他和妻子感情很好，他只希望妻子不要为他的死而悲伤难过。
　　5年过去了，他们的感情却不如以前了，好像被时间稀释了。
　　再加上这次去客户那里改代码，那个猪头客户隔三差五就提出莫名其妙的需求，让他疲于应付，而妻子为了省钱，买了经停票，萧然的火气就蹭的一下上来了。
　　“就为了省1000块钱你给我买经停票？你不知道飞机反复起降很危险吗？”
　　“买经停票，飞机会就掉下来吗，神经病！你要是有钱，我还买经停票吗”
　　“什么叫有钱，什么叫没钱，我让你饿死了吗，买一张机票买不起吗？”
　　“你爱去不去！你不想去别拿机票说事！”
　　他性格温和，很少生气，但这次却没忍住，还是爆发，他伸手打了妻子一嘴巴，打完他自己也吓呆了，结婚12年，他从没有动手打过妻子。
　　妻子看着他，足足有三秒，仿佛看一个陌生人，那种冷静的表情让他有些后怕，然后她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了。儿子在另一个房间做作业，听见他们吵架也吓得哭了起来。
　　他连忙安慰儿子，安慰完儿子，大的不哭了，小的又要哭着找妈妈，他赶紧打开电视，给女儿调到天线宝宝，又去冰箱拿了块巧克力，看着电视里丁丁，迪西，拉拉，小波从洞里钻出来，跳过去，他的心理五味杂陈。
　　晚上12点妻子自己回来了，他脾气也消了大半，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了想，也不怪妻子，是自己的心情不好，他就是不想控制脾气。
　　想想大学同学各个都事业有成，呼风唤雨，而自己人到中年了还在为几斗米折腰，一想到这些他就心里窝火。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生活，他感觉到人到中年，突然像是被生活紧紧掐住了脖子，可以呼吸，可以活着，但动弹不得，想大吼一声挣扎着离开，却发现被掐得更紧。
　　两菜一汤也没打动儿子的胃口，儿子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口饭，萧然一看时间不多了，就赶紧拉着儿子下楼去了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