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间雪(重生）》幽幽筠

5、第五章 流霞映纱

　　向嬷嬷想了一会儿，实话实说：“看着像是真心改了，昨夜老奴去检查箱笼，有一箱全是经书，摞得整整齐齐的，字迹与四姑娘呈上来的那卷，一模一样，四姑娘没有说谎。今日来请安，四姑娘也坐得很规矩，没有像以前那样，半炷香还没到就东张西望。”

　　时老夫人叹了一声：“逾哥儿是咱们孙子辈的翘楚，四丫头若是真改了，逾哥儿也能安心仕途。”

　　向嬷嬷劝慰：“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二郎还在就好了，原本前途无量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时老夫人揉了揉额头：“现在就剩下大郎在朝中，庸庸碌碌了半辈子，还只是个从五品礼部同知，连侍郎也够不上。迁哥儿考了两次春闱，都没考上，也是不中用，清沐不错，可惜心眼太多，又是个女儿家，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三房只清澜一个女儿，四房倒是两个儿子，偏又还小，这时府啊，还是要靠逾哥儿顶着。”

　　向嬷嬷心里想得和老夫人一模一样。大公子眼看就二十了，婚事还没定下来。大夫人太挑了，总是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心。大公子，还只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闲人罢了，你挑别人，别人也挑剔你。

　　二公子呢，就不一样了，风光霁月不说，品行学问都极好，在京城的公子哥中，也是出挑的。

　　在心里过了一遍，向嬷嬷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向嬷嬷朝丁香使眼色，两个一起轻手轻脚地把老夫人放平，盖上柔软的毯子，然后点上安神香，静静地退出去。

　　回到惜雪阁，吹霜兴兴头迎上来：“姑娘，这一季的衣裳料子刚送过来了，您过来看看。有一匹银红的，看着特别漂亮。”

　　时清浅走进去，果然的，那一匹银红的霞映纱，最为打眼。霞映纱质地柔软，薄而不透，在晨光或夕阳之下，衣袂飘飞之间，颜色由深到浅变换，十分夺目。就算是时家，也是一年夏季得了几匹而已。

　　吹霜道：“奴婢打听过了，大房那里留了两匹，一匹桃红，一匹鹅黄。三房那里留了一匹天蓝的，而四房那里，四夫人留了一匹湘色的。”

　　时清浅一面听着，一面翻着衣料：“你和念雨一人站一边，把整匹霞映纱抖开。”

　　吹霜脆生生地应了，觉得姑娘肯定是想展开来欣赏一番，而念雨却偷偷看了姑娘一眼，心里奇怪。

　　卷起的布料缓缓抖开，映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从银红到浅红流转，吹霜眼睛尖，忽地叫起来:“哎，那儿怎么有一个洞啊。”

　　时清浅缓缓笑开，果然的，和上一世一样，难得的霞映纱上面，破了一个洞，时清浅那时怒从心起，直接跑到分派衣料的董娘子那里大闹一场，然后又去时老夫人那里哭诉，时老夫人被她吵得头疼，发话把方氏那匹湘色的给她，她才消停了。

　　方氏表面上应了，可是以她的小心眼，私底下记恨上了时清浅，后来给她下了不少绊子。

　　而这一世，柳氏除了挑拨，还含了试探之意，试探她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是个没有脑子，只有脾气的蠢丫头。

　　若是她隐下不提，柳氏会警醒，在薛老夫人的寿宴上换用更缜密的法子对付她。而她若是闹起来，又会得罪不少人。

　　念雨一直紧紧地盯着时清浅，怕她一时火气冲出去。那时候她与吹霜，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

　　谁知时清浅只是风轻云淡地吩咐：“念雨，取丝线来。”

　　时清浅主仆拿着银红霞映纱才出了惜雪阁，就有鬼头鬼脑的小丫头飞快地去大房报信。

　　柳氏轻轻吹着君山眉尖的茶沫，冷笑一声：“看罢，虽然把字练好了，骨子里的性格还是改不了。”

　　时清涓闪着眼睛：“娘，你说她会先去哪里闹呢？董娘子的丈夫在薛府的厨房里当差呢，若是她去闹董娘子，董娘子回头找丈夫一哭，董大厨肯定会在薛府说嘴，一不留神就传到薛府主子那里去了。

　　若是她去找别人换布匹，这么好的料子，女眷都等着在薛府宴会上穿呢，谁会给呀。嘻嘻，若是她直接去老夫人那里，就更好啦！”

　　柳氏撇她一眼：“叽叽喳喳的，话都让你说完了。”

　　时清涓得意一笑：“娘，我真想亲自去看看。”

　　柳氏摇摇手：“等她闹大了再说。”

　　说话间，留芳打了帘子进来，忍着笑：“夫人，姑娘，四姑娘往三姑娘那里去了。”

　　时清涓站起来：“去闹时清澜了呀。”

　　“可不是。”留芳道：“四姑娘去了不久，里面就传来争吵声，后来四姑娘就抱着天蓝色的霞映纱气呼呼地走了。”

　　柳氏母女对看一眼，都笑了，时清涓撇了撇嘴：“她怎么不去董娘子那里，不去老祖母那里，可惜了。时清澜那里插不进我们的人，打听不到具体说了什么，若是知道，也好以后拿来做文章。”

　　柳氏不急不缓：“你三叔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你何曾见过他让澜丫头受委屈？等你三叔回来，把这件事往他跟前一捅，就行了。”

　　“三叔似乎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主儿，谁知道呢。今儿在府里，明儿又走了。一走啊，也许明天就回来了，也许下个月才回来。”

　　时清涓有些不得劲，柳氏拿起茶盏：“离薛老夫人的寿宴也就几天了，你的瑟练得如何了？”

　　“我不想练了，手指疼。”

　　“明日薛小将军肯定也在，你不想让他多看你一眼？”

　　时清涓顿时面上一红，自打去年在祖母的寿宴上看到薛臻一面，时清涓就上了心。薛臻身高臂长，俊秀高挺，是个能文能武的男子。站在一群人中间，也是十分打眼的。柳氏整天看着女儿，很快知晓了她的心思，十分愿意攀上这一门亲事。

　　薛老夫人喜欢奏乐取乐，时清涓得投其所好，才能得到长辈的青眼。

　　一想到薛臻，时清涓觉得手指疼一些也是忍得的：“娘，我这就去练瑟，一定把娘重金求购的曲子练好。”

　　柳氏露出笑意：“这就对了，去罢。”

　　等女儿走了，柳氏唤来大丫头杜鹃和百灵吩咐：“分别去三丫头的宛兰馆和四丫头的惜雪阁探探动静。”

　　时清浅回到寝居里，把屋子里不大值钱的东西砸了个遍，才伏在榻上喘气。天蓝色的霞映纱在案几上搁着，无人去动。吹霜和念雨在门外忐忑地等时清浅生完气，才进来收拾东西。

　　吹霜心里纳闷：三姑娘四姑娘好好地讨论着学问，怎么忽地一言不合吵起来，读书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她一点儿也不懂。念雨则是舒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比她担忧的好上太多了。姑娘摔东西，就让她摔好了。

　　时清浅休息够了，懒洋洋地坐起来，看着案几上的霞映纱，开始琢磨：“你们觉得这颜色绣什么花样好呢？”

　　这就消气了？念雨看了时清浅半日，才回答：“奴婢觉得兰草纹就很好，还有梅花，芙蓉花。”

　　吹霜道：“三姑娘顶喜欢兰草纹的衣裳，咱们就别选兰草纹了。”

　　“可是这一次姑娘拿银红的给了三姑娘，银红色和兰草纹，似乎不大配呢。”

　　两人商量了一阵，却见时清浅望着门外发呆。一阵风过，传来梨花的清香，时清浅淡淡一笑：“绣白梨花罢，不要太密。”

　　念雨吹霜想了想，觉得合适。吹霜道：“薛老夫人的寿宴还有几天了，奴婢赶紧拿到想容坊去，早些做好，若是有不合适的，还可以改一改。”

　　时清浅莞尔，从匣子里抓了一把铜钱：“这点子前，你拿在路上买白糖糕吃罢。”

　　吹霜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接过去了，她十三岁，正是长身子贪吃的时候，在宁远庵的时候，天天吃素，她总觉得吃不饱。

　　念雨看着吹霜一蹦一跳的背影，喊了一声：“小心你手上的霞映纱。”

　　吹霜这才老老实实走路，回头朝时清浅和念雨做了个鬼脸。念雨无奈：“姑娘，你这么惯着她，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时清浅笑眯眯：“你要不要，我也给你一把。”

　　念雨摇摇头：“姑娘把奴婢当吹霜看呢，奴婢可比吹霜大两岁，早就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了。”

　　“我知道，”时清浅继续笑眯眯：“你是你，吹霜是吹霜，吹霜有你时常提点，不会出什么大错。再说，她性子跳脱一点，也好给我解闷。”

　　念雨笑：“奴婢听出来了，姑娘是嫌奴婢一个人啰嗦，不想把吹霜也弄成和我一样。姑娘忙了这半日，可觉得饿了？”

　　时清浅一看日头，原来是晌午了呢。

　　“念雨，去领午膳罢。”

　　念雨正要出门，却见时逾的小厮墨山过来请：“四姑娘，二公子说新得了一方字帖，请姑娘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