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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悸动 ...

  •   这才刚过了晌午,郭守燕带来的米粥就已尽数分光,他借了周边铺子的炉灶又让伙计煮了几桶,叫韩祈月歇息去,伙计们接手。

      韩祈月将襻膊解下系在腰间,寻了一处角落坐下。郭守燕递上一个馒头,在她身边坐下吃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做这些营生的?”

      郭守燕嚼着馒头道:“十五岁,这间米铺本是我兄长的,但是我兄长远在军营,他就把这间铺子给了我。你还真别说,我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行,可这算盘打起来我仿佛是如虎添翼啊。”

      韩祈月瞧他骄傲的样子不禁失笑:“四年经营下来,成果如何?”

      郭守燕笑得开心,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你以为我就这一间铺子?”

      “还有?”

      “有,以后带你去看,你……”郭守燕顿了顿,上下打量韩祈月一番,最后停在她的发髻上,肯定地点点头,“你会一定会喜欢的。”

      韩祈月见他卖关子也不再问下去,正一片一片掰着吃馒头,却看见街尾又来了一列队伍,为首的马车极为精致,车身雕着各色纹饰,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图案,而是连贯而成的雕画——晏子使楚。车顶边沿四角还坠着清脆的铃铛,伴着马蹄摇摇晃晃而来。

      韩祈月见着马车边上挂着的小灯笼写着一个“梁”字,有些奇怪地问郭守燕:“这是谁啊?”

      郭守燕像是早就知道来者何人,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个热闹她一定会来凑。”

      马车已在他们粥摊边上停下,里头钻出来一个娇小的姑娘,穿着水蓝色暗纹长褙子,淡橘刺绣旋裙,内搭一件藕色抹胸,青丝高高堆起,簪了跟璧玉簪,坠着水滴似的琉璃,如同一只小兔子一般跳下马车,手中拿着纸笔,后头跟着一个端着砚台的小厮。

      她仿佛一眼便看见了韩祈月与郭守燕,笑着朝他们走来:“你们来的可真早,我外公留我背书,现在才将我放出来。”

      郭守燕双手负到背后,调侃道:“我怎么觉得你是睡觉睡过头了呢?”

      那姑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看见韩祈月的那一刻两眼忽然放光:“姐姐就是秦娘子吧?”

      韩祈月点点头:“正是,不知娘子芳名……”

      “我叫陆悠鹂,今年方才及笄,姐姐叫我悠鹂就好。”

      郭守燕看陆悠鹂一直抓着韩祈月的手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快,便一把拉过韩祈月道:“你来干什么的?与我们说闲话的吗?”

      陆悠鹂“哼”了一声,拿着笔在郭守燕的面前晃:“我奉我外公之命,记明州风貌人事。哪是你这种连《孟子》都背不下来的人能懂的?姐姐,你同我去前面好不好?我有事问你。”

      陆悠鹂对待郭守燕和韩祈月完全是两个态度,她也不怕自己惹恼郭守燕,拉着韩祈月就往她自己家的棚子走去,边走边问:“姐姐,你是郭二哥的未婚娘子吗?”

      韩祈月无奈笑道:“大家都知道了?”

      陆悠鹂笑得眉眼弯弯:“明州城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了。还传呢,说你貌美如花,害得郭二哥连群玉院的玉红娘子都忘记了。还说……还说,有一日你同郭二哥一起去了桃园集会,那柳之源柳公子想给你难堪,郭二哥立马就跟他翻脸了!”

      韩祈月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是,确实是翻脸了,但是第二日他们俩就一齐去给人家赔罪了。

      “姐姐,你……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俩的事呀?”陆悠鹂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韩祈月仿佛在一瞬间就想明白陆悠鹂今日不是来帮忙安顿流民和记录风俗人情,就是来看戏的吧!

      “其是没有什么好讲的,也没有你们传得那么夸张。我与守燕是父母之言,日后能不能真的走到一起,难说。”

      陆悠鹂听本尊如是道,面上忽然一垮,怅然若失地叹气:“这样啊?可惜了。我还以为郭二哥终于有人要了呢。”

      韩祈月笑了笑,不再说话。

      陆悠鹂拿着笔墨,从小厮端着的砚台上蘸了蘸,问道:“姐姐,你是从密州南渡来的,对吗?”

      “对。”

      “那你能同我说一说,你沿途遇见的事吗?”陆悠鹂看韩祈月的神情变了变,连忙又道,“若是你不愿意讲也没事,只是我外公说这个人娇养惯了,全然不知外头民间疾苦,就叫我出来看看走走。所以我……”

      韩祈月笑道:“我不介意的。”她隐去了秦媛媛的事,剩下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到结尾,陆悠鹂眼中竟然隐隐有泪,她努力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拭去,满脸心疼地看着韩祈月:“姐姐……当时,心中必定很难受吧?”

      韩祈月看她这样,倒要反过来去安慰她,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总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以后啊。”

      这话说出口,站在边上听他们讲话的郭守燕愣了愣,转头看向韩祈月,发现韩祈月也望着他,朝他笑着,眼里是坦然的澄澈与安宁。

      只这一眼,郭守燕便笃定,她是真的想明白了。

      他们忙活了一日,到了傍晚酉时才结束收工。陆悠鹂被陆府催促提前回了去,留下家丁收拾东西。韩祈月走到郭守燕身边,一边帮忙一边询问:“陆家……是做什么的?”

      郭守燕从她手中接过碗筷放进箱子:“陆悠鹂的外公是梁鹤梁老,先帝的宰辅。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告老还乡了,一直在明州休养。”

      “你和陆娘子从小认识?”

      “我父亲敬重梁老,小时候带我去过梁家。我还是梁老开蒙的呢。”

      韩祈月心中笑道:那也不见得你好好读书。

      “你是不是在笑我读书不上进,白费了梁老那么好的先生?”郭守燕凑近揶揄,睨着韩祈月面上微微的笑意。

      韩祈月也不否认:“对。”

      郭守燕无奈叹气:“我有什么办法?你让我识文断字我还能坚持,可要是让我引经据典写策论,我是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韩祈月见他苦恼的模样,笑着劝慰道:“人各有所长,你如今着手的营生放别人手里,也不见得能有你那么兴隆。”

      “说得有理。”郭守燕接受赞赏从来都是从善如流的,他看了眼装点好的牛车,向后伸出手递给韩祈月,“我们收拾好了,回家吧。”

      韩祈月微微一愣,低头看着眼前那只手,心忽然抽动了一下,不知是握还是不握。

      郭守燕回头看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笑着拉起她的手腕朝马车走去:“想什么呢?今日我娘做菜,去晚了可就没了。”

      这回郭守燕没有做后头的牛车,他直接让米铺的伙计们回去,自己与韩祈月上了同一辆马车。

      今日累了一天,郭守燕上了马车就有些昏昏欲睡,可马车上就一条薄毯,他想着让给韩祈月。可一抬眼,发现面前的这个女人,一点儿都没有犯困疲乏的迹象。

      “你不累吗?”郭守燕问。

      韩祈月瞥了他一眼,倚靠着马车,摇了摇头:“不累。你若是累了便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郭守燕更奇了,听她这话一下子睡意全无。他兴致勃勃地坐好,盯着韩祈月问道:“我有时候真的好奇你在密州是怎么长大的。”

      韩祈月笑了笑:“那郭公子如何猜测呀?”

      “有时候我觉得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可有时候又不像得很。”

      韩祈月听罢,嗤嗤笑道,也不出言询问或是解释,就让他这样猜测着。

      郭守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还是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读书不好,身体也不好,日后要有前程,想来也只有经商一条。可如今商人最为低贱,我未来的妻子若是个知书达理,苦守闺门之人,她不理解我,我不理解她的……这日子也挺难熬。”

      “所以你才那么不喜欢我?”

      郭守燕连忙否认:“我不是不喜欢你。”这话一出口,郭守燕就觉得不妥,连忙改口,“也不是喜欢,就是,哎呀……”

      韩祈月见他如此慌乱的模样,“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也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郭守燕看着她,只觉如今的她,比初见时的她更加生动,更加真实。

      “你急什么?怕我误会了?”

      郭守燕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辩解。

      “你放心,我如今既知你的心思了。日后你觅得佳人,我也定不会纠缠的。”韩祈月说得诚恳,郭守燕却听得别扭。

      她不会纠缠是什么意思?原本不就是她不想退婚吗?怎么如今她倒变得如此洒脱了?

      郭守燕抬眼看向韩祈月,她微眯着眼小憩,夕阳透过马车镂花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她的眼睫上,如同小扇一般扇得他心痒痒。他忽然发现这个姑娘的侧脸煞是好看,就像自己曾在梁府见过的浣纱仕女图,沉静,神秘,欲语还休的美。

      到了郭府,郭守燕将韩祈月扶下了车,二人正要进门,却被人挡了一脚,抬眼一看,是柳之源。

      郭守燕以为这家伙又要找自己去喝花酒,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韩祈月,也不管柳之源根本什么都没说,连忙拒绝:“你你你来干嘛?今日我娘下厨,我可不跟你出去喝酒。”

      柳之源眼神往韩祈月地方闪了闪:“管那么严啊?”

      郭守燕不想同他胡闹,催促道:“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

      “不行,这得坐下来慢慢说。”

      “那改天再说。”说罢,郭守燕牵起韩祈月的手错开柳之源就要往府里赶。

      哪知柳之源根本不放过他们,又一步跨到他们面前拦下:“我请客。”

      柳之源这家伙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郭守燕瞥了眼韩祈月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就有些心虚,他连连摆手:“不去,不去了。”

      “我请客啊,小娘子随便你点你都不去啊!”柳之源惊讶了,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玉红娘子还编了一曲新的舞呢,你不去看?不应该啊,往常你不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吗?难道……”柳之源对着韩祈月使了使眼色,“弟妹你管得有点严啊。”

      韩祈月何其无辜,她摇摇头:“我没有管他。你们若是有事便去吧,不用管我。”说罢,就要脱手离开,却被郭守燕反手抓住。

      “一起去。”郭守燕看着她,“你不是说想看看眼界吗?”

      韩祈月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人撒谎怎么不脸红呢?

      “你……你带弟妹一起去?”柳之源难以置信,别说他了,韩祈月都不敢相信。

      她悄悄附耳道:“你是不是怕郭伯父教训你啊?”

      郭守燕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胡乱点了头。

      韩祈月失笑,对柳之源道:“那柳公子,我可以一起去吗?”

      柳之源木然地点点头,也说不出时没拒绝的理由。

      郭守燕一看可行,抬头对小黄门说:“跟老爷夫人说一下我们不吃了,但是记得给我们留饭。”

      “少爷少夫人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

      郭守燕拉着韩祈月上了柳之源的马车,到群玉院时韩祈月才反应过来问道:“我这样进去不会被赶出来吗?”

      柳之源看看韩祈月,又揶揄地看了眼郭守燕,调侃道:“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抓走吧。”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韩祈月练武近十年,那些整日只知道泡在温香软玉里的公子哥们才不是她的对手。

      这厢的韩祈月不在意,可她身边的郭守燕却不是。

      人是他带来的,若真在这里出了差池,他爹娘……

      郭守燕一愣,转头看向韩祈月。她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初见此地,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双眼都是亮晶晶的。

      啧,对!他就是怕爹娘责罚他,没别的意思。

      郭守燕将手伸给韩祈月,勾了勾,示意她将手放上来。

      韩祈月一愣,推开他的手笑道:“我一个人可以。”

      这下倒是换郭守燕愣住了,自打他走进这烟花柳巷开始,就没有哪个姑娘拒绝过他的好意。这真是自盘古开天辟地洪荒造世以来的头一遭啊!郭守燕看着韩祈月独自一人走进群玉院,当下就有点耐不住,几步走上前去,侧身替她拦下靠近她的男人,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走往二楼走。

      韩祈月本被院里娘子们的头面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下子毫无准备地就被牵着爬楼梯,她抬手去拍郭守燕:“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郭守燕不听,边走边说:“你喜欢那些头面?”

      “不喜欢,就看看。”

      “你若喜欢,我买给你。”

      韩祈月听他又要自吹自擂,连忙反驳:“哪个需要你买?”

      郭守燕这下就要较劲儿了:“你觉得我没钱买?那我明儿就买十支簪子给你。”

      “我不要!郭守燕你听到没?不许给我买!”

      “哪个还要你允许?”郭守燕学着她的样子反驳她。

      韩祈月被气笑,一脚把他踹进柳之源选好的屋子。

      玉红正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恰巧与姐妹们看见了这一幕。她身边的小娘子那这绢扇掩唇一笑:“姐姐,你看郭二爷身边那位,是不是上次来桃园的秦娘子?这可真是奇了,我在这群玉院呆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看见丈夫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带来这儿的。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我看啊,郭二爷对自己这未婚娘子不一般。”

      “哟,何以见得呀?”

      “姐姐没瞧见方才郭二爷在底下那着急的神色呀?你我何时见过郭二爷这般呢?”那女子望了一眼玉红,轻笑了一声,“玉红姐姐你也别忘心里去了。左右喜欢姐姐的人那么多,昨天陪叶公子听曲儿,今天陪钱公子赏舞,也不冷清。我还听说,姐姐送叶公子和钱公子的礼物,他们二人可都是收得好好的呢。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这郭二爷身上,可不止栽了一个丫头。左右风月场上无真情,姐姐就当黄粱一梦,就此了结吧。”

      玉红不接话,她咬了咬嘴唇,怔怔地瞧着那屋子,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 作者有话要说:  郭守燕:我喜欢爱劳动的妇女。
    韩祈月:???
    这两个人为什么越退婚越亲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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