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凌风起

6、第 6 章

　　操场上，慕璇撑伞站在篮球场附近，一直朝右前方的那个路口张望，那是从图书馆出来到篮球场的必经之路，路嘉刚发微信说他们快到了，那应该就是这几分钟的事。

　　她正来回张望着，一旁走近一个气喘吁吁的男生，一手拍着篮球，一手抹了一把汗道：“路嘉还没来啊，这小子也是，我们这儿都打了半天篮球了，他还不见人影，真能墨迹的……我们倒是没啥，反正本来也要在这儿打篮球，就是要你一直站这大太阳底下盯着，等他来了通知我们，可真够辛苦的。”

　　慕璇没什么表情地道：“还好，我也只是等了一会儿，而且我带了伞，并不觉得晒。”

　　那名男生笑了笑，又起了个话题道：“说起来路嘉那小子路子还挺野啊，为了追颜乔居然让我们等会儿用篮球砸他，让颜乔以为他是为了帮他挡篮球才被砸的，啧，那小子，挺会想啊，就是颜乔万年冰山，也不知道有没有消融的一天……不过说实话，难为路嘉对她这么上心，这么肯花心思，换我我就同意了，哈哈，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她了……”

　　“他不喜欢她，”慕璇忽然说话打断了他，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乱说。”

　　“我……”男生一脸懵逼：“他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追她？”

　　慕璇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记得把握好力道，待会儿砸路嘉的时候下手可别重了，只要轻轻擦过他就好，注意避开头部。”

　　两人正说着，路口处并排出现一男一女，身形出挑，很有记忆点，远远望去，就知道是路嘉和颜乔。

　　之前跟慕璇说话的男生朝他们那个方向努了努嘴，笑着打趣道：“看，他们来了，别说，并排站在一起，还挺养眼的，挺配。”

　　慕璇脸色不虞地看了他一眼：“少说一些有的没的，路嘉他们过来了，你还不回去准备么？你忘了你答应过路嘉什么了？”

　　男生咳嗽了声，连忙抱着球回去了。

　　路嘉和颜乔慢慢走了过来，路嘉转头望向篮球场，他的几个室友都在这儿打球，他转过头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好看向他，路嘉微微点头，运球的男生会意后也朝他点了点头。

　　一切都按路嘉预想的那样，室友的篮球忽然扔向他和颜乔，他因为事先知道，所以反应很快，立刻拉开了颜乔，自己则故意用手臂去格挡——他事先在手臂上做好了手脚，只等篮球一砸，就可以委屈巴巴地向颜乔展示伤口了。

　　到时候挟恩索求什么，还不是顺理成章？

　　或者让她欠他一个人情，日后再想要有什么接触，也不是难事了。

　　本来一切都按照路嘉计划的走——那颗篮球准确无误地朝他们飞来，路嘉拉开颜乔之后也顺势用手臂挡了，唯一的意外就是颜乔被他拉开之后，因为受了惊吓，一个不稳，人有往后摔的趋势，她慌乱之中抓住了路嘉的衣服——本来想借助他的力道重新站稳，结果一不留神，反而把路嘉也带得摔倒在了地上。

　　最后的结果是，颜乔仰面摔在了地上，路嘉因为被他拉着，摔在了她身上——好在他控制了力道，没有整个压下去，颜乔也并没有受伤，只不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嘴唇轻轻擦过她的……

　　颜乔脑子轰的一声，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路嘉的脸近在咫尺，唇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她看着他，一颗心跳得极快，整张脸仿佛都要烧起来。

　　路嘉也像是刚从迷茫中回过神，等看清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是谁之后，唇角上翘，笑得恶劣又暧昧，慢慢压近颜乔，回味似地道：“学姐，你嘴唇好软啊。”

　　颜乔脸上的热度迅速蔓延到耳后，她并不是一个怕热的人，此刻却也觉得脸上燥热不堪，尤其耳垂处位置，更是烫得惊人，甚至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果然身上的路嘉闷笑道：“学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颜乔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羞还是恼，忽然发狠似地将他推了下去，路嘉猝不及防，被颜乔这么一推，整个人滚到了一边，手刚好磕到了地上的一颗碎石子儿上，石子儿并不大，但顶端异常尖锐，加上颜乔推他时的力气又大，他的掌心被那颗石子儿狠狠地嵌入，划了极深的一道伤口。

　　那一下钻心得疼，路嘉没忍住“嘶”了一声，颜乔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脸色惨白，额头细密地渗出一层冷汗，她心惊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微蜷的手掌，这才注意到那个可以称得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路嘉已经把嵌在手心里的那颗石子儿给取了出来，留下掌心一个小却深的血洞，鲜血从伤口缓缓地渗出来，淌过手掌，又溅到地上。

　　路嘉的皮肤白，因此就显得那个伤口尤为刺目，颜乔心紧了一下，忍不住道：“你没事吧？”

　　路嘉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虚弱：“没事。”

　　他说没事，颜乔心里反而更加愧疚，虽然明明是他先……

　　她皱眉道：“是不是我刚才推你的那一下，害你受了伤？”

　　路嘉笑了一下：“不然还是那颗石子自己扎到我手上的？”

　　颜乔被噎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双手不自觉地绞弄在了一起：“那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是你先……”

　　路嘉笑吟吟地看着她：“是我先什么？”

　　颜乔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说话。

　　路嘉就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学姐，我错了。”

　　颜乔回过头，顺着他的话脱口就要问“错哪儿了？”等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他眼底的那一抹笑意后，才猛地清醒过来。

　　她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生气自己还是路嘉，有些狼狈地从塑胶跑道上站了起来。

　　然而路嘉还大喇喇地坐在跑道上，身子微微后仰，脸上带了点笑意，漫不经心中透着几分懒散，尽管还摔在地上，但却瞧不出一丝狼狈。

　　像是笃定颜乔不会不管他一样，他朝她伸出了手道：“不好意思啊学姐，要麻烦你搭把手扶我起来了。”说完唇角上弯，慢慢绽出个人畜无害的笑，乖得不得了：“因为两只手都受伤了，所以使不上力。”

　　颜乔看了他一眼，他伸过来的是那一只破了血洞的手，手悬在半空中，伤口处还往下滴答淌着鲜血，有一种刺目的脆弱感——仿佛颜乔不立即伸手接过那只手，它下一秒就会垂落。

　　颜乔的心跟着紧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过那只手。

　　路嘉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颜乔能这么配合，等反应过来后翘了一下唇角道：“谢谢学姐。”

　　颜乔含糊地“嗯”了一声，等到指尖堪堪触碰到他的时候，却又忽然停滞了。

　　路嘉挑了一下眉。才看到颜乔动作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转而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将他搀扶起来，期间动作一直十分小心翼翼，仿佛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路嘉弯唇轻笑了一下。

　　颜乔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后一阵燥热，放开他的手就独自往前走了。

　　路嘉连忙跟了上去——颜乔走得快，但他也并不慢，三两步就追上了她，在她耳旁笑道：“喂，学姐，你不会对我这么不负责任吧？”

　　颜乔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不要乱说话。”

　　“哪有。”路嘉又把手上的伤口展示给她看，语气委屈中夹杂着一丝得意：“这个，难道不是因为学姐才留下的吗？学姐不应该对我负责吗？学姐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啊~”

　　颜乔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目光下移，定格在他腿上：“可是你看上去，也不太需要我负责的样子……”她抬头看向他道：“你伤的是手，不是腿，应该不需要我搀扶你去哪里吧？——你刚才追上来的时候，并不像是行动不便。”

　　路嘉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拾出了一个笑：“那是因为刚才急着追学姐，所以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说着慢慢靠近颜乔，轻轻笑道：“现在人追上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腿有点疼呢……”说着像是为了配合他说的话一样，身子一个踉跄，就往颜乔那边倾，颜乔下意识地立刻扶住了他。

　　颜乔这一下扶得极快，一个没注意，碰到了他的伤口，路嘉“嘶”了一声，勉强撑起一个笑道：“学姐，温柔一点……”

　　颜乔瞪了他一眼，想要不理他，但一看到他血刺呼啦的伤口，心又一下子软了——其实她从来就没打算不管他，毕竟是她推了他才害他受伤，只不过她并不是很想和路嘉多待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是一件危险的事——路嘉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狮子看向它的猎物，嘲弄中带着点懒散，并非信心满满，却是志在必得。

　　不过她疑心是她看错了，因为每当她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琥珀色的瞳仁和她的倒影，浅色的眼珠往往给人一种一望到底的错觉，因此后来颜乔再看向他眼睛的时候，只看得到一派干净。

　　她心思敏感，容易多想，因此也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是自己一贯多想了，但她的第六感还是让她觉得跟路嘉保持一点距离更好——也或许是她独自惯了，很少与异性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因此也并不习惯路嘉的突然闯入。

　　她换了一口气，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伸手扯下束在头发上的丝带—她一贯披发得多，不过有时去图书馆学习的时候会把头发扎起来——倘若那天风大，她又一贯爱坐在窗口，不扎头发会影响学习。

　　她将扯下来的丝巾覆上路嘉手上的伤口，慢慢缠绕包扎，因为怕碰到伤口弄疼他，所以动作十分轻柔。

　　颜乔低着头，对面路嘉这时也卸下了笑容，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漠中夹杂着一丝迷惘——但始终透着一股冷意。

　　这时起了风，有风吹起颜乔的黑发，有几缕拂过路嘉的脸，像羽毛挠在心尖，酥酥痒痒的。

　　风越来越大，颜乔的发丝飞扬，遮住了路嘉的视线，路嘉刚要伸手拂下，颜乔却先他一步拨弄下了他眼前的发丝，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片刻的怔愣，颜乔反应过来，刚要移开视线，路嘉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谢谢学姐。”

　　颜乔两人距离很近，风交换着彼此身上的气息，颜乔隐隐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仿佛清新的海风，干净纯粹，吹乱了平静的海面，诱惑着人往靠近海岸——就跟他的笑一样。

　　颜乔回过神，低头咳嗽了一声，搀扶住他的胳膊道：“不想被碰到伤口就不要乱动，我先送你去医务室包扎。”她说完没敢看他，只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记闷笑：“好。”

　　今天天气晴朗多风，两人走在路上，风一直没停歇，颜乔的头发几次三番地被风吹起又落在路嘉身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在不需要面对颜乔的时候，他一贯淡漠。

　　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之前有别的事情牵扯注意力，没什么感觉，此刻痛感倒愈发明显了，不过他一贯是耐受力好的人，所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缠绕住他手上伤口的绿丝带——末端被打上了一个蝴蝶结。

　　他忽然就笑了，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可爱。”

　　身旁忽然传来颜乔的声音：“什么？”

　　他瞬间就收了笑，但是下一刻，却又立即换上了一副笑容，乍一看，笑意似乎比刚才更浓：“我说，学姐给我包扎时系的蝴蝶结很可爱。”

　　“哦，那个啊……”颜乔咳嗽了一声道：“我蝴蝶结系惯了，顺手打的。”

　　“很可爱啊，”头顶上方忽然传来路嘉略带笑意的声音：“就跟学姐一样可爱。”

　　颜乔愣了一下，抬头去看他，他依旧笑着，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格外浅淡澄澈，眼里荡漾着笑意，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看着倒像是有十二分的真心。

　　他就这么站在阳光下对她笑，日光在他头发上镀了层金色的光圈，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着光。

　　好看得不像话。

　　颜乔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忽有一丝晴光闪过，颜乔被晃得眯了眼，再去看路嘉时，他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颜乔一个激灵，睁大了眼，这时路嘉却还是笑着的：“怎么了，学姐？”——他笑得依旧很甜，就像夏日阳光下的冰淇淋。

　　颜乔松了口气：“没什么，走吧。”